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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高敬宗与谢道韫对答的过程中,范邕的扈从就围了上来,这一群青衣短衫的扈从先前都在下院吃酒,忽闻范邕被人揍了的消息,就一窝蜂似的冲了过来。
事实上以范邕的身份和地位,带不带扈从都是一个样。作为建康城城中有名的小霸王,一般人根本就惹不起他。而能惹起范邕的人,他们这些扈从也不敢动手动人。范邕的扈从头目原本七分醉意,可是看到范邕被人揍得快没人形,此刻已经醒了八分。
看着身后蠢蠢欲动的下属,再看着高敬宗有恃无恐的模样,顿时冷声冲老鸨喝道:“谁人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殴伤我家公子?”
老鸨满头大汗地道:“这位是夏王殿下,北府军大都督,夏王殿下与范公子不打不相识。两位贵人只是偶生冲撞,切勿动手伤了和气。”
那范邕的扈从头目脸上阴晴不定,红袖添香却“呛啷”一声,抽出宝剑,一片雪亮的钢剑让大厅寒光一片。
老鸨一看这个情况,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正欲上前阻拦双方互殴,却见那扈从头目动作更快。那扈从头目一下子跪在高敬宗面前,脸上堆满笑容:“原来高大都督当面,久仰久仰,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高敬宗一愣,他还真想问问:“你到底是哪一边的?”却见那头目冲其他扈从喝道:“你干什么?岂可对高大都督无礼?”
头目说罢,指挥其他扈从抬起范邕,头目查看范邕的伤势,发现并无大碍,顿时松了口气。好在只是皮外伤。如果范邕残了,或者死了,他就算不想得罪高敬宗,那也只能得罪了。头目冲高敬宗躬身道:“高大都督见谅,我家公子吃醉了酒,无意冲撞都督虎驾,还望都督莫与我家公子一般见识,请都督大人不计小人过……”
高敬宗却也知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如果再这样纠缠不休,未免太着痕迹了。只好借坡下台:“好了,此事就算了……”
“多谢都督大人不计小人过……”
……
就在范邕主仆离去之后,高敬宗与谢道韫闲坐片刻,忽地响起一个圆润的女人声音:“多谢高大都督……”
珠帘一晃,便闪进一个妙龄少女。高敬宗这时才得以窥她容颜,一眼望去,这女子生得软媚着人,娇艳无俦,确是个难得的美人。进得屋来,她那盈盈双眸微一流转,风情撩人,就连谢道韫这个女人都看得心旷神驰。
“姑娘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高敬宗怔怔望着这个刘燕燕,突然感觉腰间软肉陡然一疼,侧目望到谢道韫咬牙切齿。
高敬宗疼得面目抽搐了,赶紧闭了眼睛,谢道韫这才松开手。
刘燕燕阅人无数,轻易就看出了谢道韫是女儿之身。不过她也没有贸然点破,缓缓落坐:“高大都督今日是想来听曲,还是听琴?”
“既不是来听曲,也不是听琴!”高敬宗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微微俯身道:“呵呵,刘姑娘,高某此来,只要你答应高某一件事,高某帮助姑娘成为天下花魁……”
刘燕燕正自雀跃的芳心顿时一沉,再看高敬宗时,他脸上神秘的笑容似也带上了几分淫邪之意。那他想要什么?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自己一个女儿家,有什么值得让他打主意的?他所图的,原来也和范邕一般无二。
这也不怪刘燕燕会多想,事实上她最大的本领有三样,琴、乐当然还有自身的姿色。作为这个圈子里的人,卖艺不卖身是她的底线。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分不在意自己的清白之身,一旦自贱身价,日后就如一般娼妓无二。
高敬宗也和范邕这个登徒子一样吗?男人,怎么都是这个样子?刘燕燕心中闪过一丝悲哀,强自欢笑:“不知……大都督让燕燕答应什么?”
高敬宗看着谢道韫,谢道韫会意,就拿出一张写满字的纸递给刘燕燕。
刘燕燕认真看着上面的字,顿时奇怪万分。这是一张购买“妙音阁”的协议,上面购买金额一项留空白,显然是价钱可以商榷。看着这个协议,刘燕燕既是明悟,更加迷惑。她用询问的目光望着高敬宗:“大都督莫非……想要……”
高敬宗淡淡一笑:“不错,想来你是猜测到了。高某日后定在要建康生活,身居建康生活不易,高某也想置下一份产业。然而建康城外置田不易,况且在下也不喜打理农务,所以想买下妙音阁,好生经营一番。高某心中,还有一些奇思妙想,若是能一一实现,我有把握,让人们只要到了建建城,不管是饮酒、歌舞、关扑、杂剧、餐饮、娱乐、洗浴等等,都要想起这里,那时,姑娘还怕不能稳居天下花魁之位吗?”
刘燕燕还没有开口,一旁的老鸨却呼天抢地的哀嚎着:“高都督可怜可怜小人吧,小人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不足岁的孩儿,全家老小可全指望着这座妙音阁吃饭啊。……”
高敬宗并没有理会老鸨。刘燕燕露出迟疑之色而是,怔怔的望着高敬宗出神:“大都督想法虽妙,恐怕……”
刘燕燕并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说出来的话,恐怕会有点伤人。妙音坊有三大老板,其一就是吴郡陆氏,其次是吴郡顾氏,再次是刘燕燕自己的身股。要说刘燕燕的身股其实就是一个象征意义上的股份,而最大的还是顾氏和陆氏。
作为东晋江左四大门阀,吴郡顾氏和吴郡陆氏的实力,恐怕琅琊王氏还要弱上几分。作为土生土长的江左人士,顾氏和陆氏所拥有的人脉和实力,超呼人们的想象。高敬宗的身份虽然显赫,要想从顾陆二氏手中“买”走妙音阁,恐怕无疑是痴人说梦。
“高某知道此事在姑娘眼中未免有些意想天开!”高敬宗顿了一顿道:“事实上胜于雄辩,姑娘且试目一待。”
刘燕燕嫣然一笑:“若公子果然做得到,燕燕今后愿鞍前马后,听凭公子驱使。”
高敬宗“呵呵,那好,我虽不怕姑娘反悔,但……空口无凭,还请立字为据,免得以后咱们伤了和气。”
高敬宗立即提出签下契约,此约由谢道韫执笔,就高敬宗收购妙音阁之后与刘燕燕如何合作、如何分成等具体事项仔细商议了半天,写下了一式两份的契约,双方签字画押,各自揣入怀中。
高敬宗并没有打算在建康城置办实业的打算,因为在这个时代无论他多么努力,褚蒜子或者东晋朝廷一句话就可以让高敬宗的努力付之东流。高敬宗选择了娱乐行业。其目的有三,
第一,做东晋的娱乐大亨,商界闻人,知名度一高,这就是一层极好的保护色,而且可以获得实实在在的巨大利益。
其次作为高敬宗这尴尬的身份,经商本身就是一层极好的保护色,谁会相信一个整日锦衣玉食、混迹美人窝里的市侩商贾怀有志在天下的野心?
其三,就是为了搭建一个情报渠道。在后世情色娱乐场所,一直是情报的重要来源之地。高敬宗在建康城中既没有耳目,也没有真正的盟友,高敬宗需要一个平台,寻找朋友和东晋朝堂官员之间联系的平台。
谢道韫向高敬宗进言,这第一流的优伎赚钱的方法,那就是与公卿权贵仕绅名流们往来,为他们合纵连横、暗中合作牵线搭桥。以娱乐场所为纽带,高敬宗就可以做到耳目灵通,朝廷上下、市井之间,再无什么消息瞒得过他。
而且还可以在不知不觉中建立广泛的人脉和庞大的根基。谢道韫给高敬宗的策略就是:“曲直并用、外圆内方,以图自保。”
高敬宗的性格就像一颗顽强的小草,无论给他什么样子的环境,他都会想方设法活下去,生存下去。他像一条河,顺势而为,但不管流到了哪里,总要澎湃出属于他的一簇浪花,活出他的人生精彩。
与刘燕燕敲定合作意向,高敬宗就把此事交给谢道韫运作。
同时,高敬宗又转而向城外,琅琊王氏送来的一百倾田地。经过初步摸查,这一百倾田地,其中上田约二十倾,中下田多达八十余倾,共四百余户佃户耕种。
这处田产位于建康的幕府山。传晋元帝过江,王导设幕府(参谋部)于此,故名。亦名莫府山。又因山多石,古曾称石灰山、白石山。
而王徽之送给高敬宗的田产就紧邻幕府山,要说王徽之的目的单纯,恐怕高敬宗都不会相信。幕府山自晋元帝司马睿时起,就一直是东晋的军事重地,屯兵防守长江,属于战略要地。偏偏把这么一处田产送与高敬宗,如果说他的目的纯洁,那完全是骗人的鬼话。
高敬宗按照惯例,作为主人去视察自己的田产。
还没有来到幕府山,高敬宗就见沈七领着一个须发皆白的粗衣老汉过来。到了近前,沈七道:“殿下,这里幕府山的里正,想见见殿下!”
那粗衣老汉赶紧行一个大礼:“小老儿见过夏王殿下,给夏王殿下问安了!”
高敬宗看着一个可以做自己爷爷的老人跪在自己面前,上前扶起老汉道:“老人家快快请起……快快请起,当不得如此大礼!”
“当得起,当得起滴,若殿下当起,这天下何人当得起?”老汉道:“小老儿我活了一甲子,五十年前跟随亲族逃难到此,做梦都想回家啊……现在好了……”
高敬宗暗暗叹了口气,看样子这老汉和附近的佃户,都是一群可怜人。
沈七适时插话道:“刚刚王管事已经做过了交割,王里正听说新主家是殿下,就想来见见。”
“可不得来见见,这是祖上积了德啊,竟把殿下送到了咱幕山。王爷是大德之人,定会让咱们一天比一天富裕,一天比一好”
“老人家言重了!”
这老头儿还挺能说,开嘴就没完了。
高敬宗在后世生活在底层,对于王里正这样的贫困百姓是非常熟悉的。要说农民朴实,要说农民无知,那绝对是不了解农民的人。农民既有农民豪爽单纯的一面,也有农民式的狡猾。比如《亮剑》里的李云龙,事实上他就是典型的农民式的“狡猾”,也可以说是农民的智慧吧。
高敬宗两世为人,自然清楚,农民最关心的问题。他们不会介意自己换几个新东家,他们最关心的还是田租,这才是他们至关重要的问题。
不等王里正开口询问,高敬宗就试着问道:“老人家,咱们这幕山里,还有多少人口,眼近年关,家里还有没有粮食,能不能过好年?”
王里正一窘,支吾半晌,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好不让人憋闷。
一行人慢慢前行,不知不觉走在村里。这个村子,和后世的农村略为不同,准确的说,这个村子同样也像一座偏远地带的小城。外围有沟渠环绕,同时也有吊桥和齐人高的土墙,简直像一座小城。
区别是这里寨墙太薄,而且像是年久失修的样子。不过对于安全警戒,村里的百姓倒没有完全放松,整个村子靠幕山的一座石山谷,也有简易的箭塔和望楼。
进入村内,不仅让高敬宗感觉鼻子一酸。
整个村落没有一座像样的房子,都是低矮不过一人高左右的泥土坯茅草屋,而且正值午饭时间,却罕见人家炊烟升起。
高敬宗更加奇怪村里为何不见几个孩子,按说像高敬宗作为新东主到来,他们应该全村男女老幼一起出来迎接,混个脸熟。
高敬宗问道:“村里不会就这么些人吧!”
望着稀稀落落两三百人,高敬宗实在想不通整个四百多户的村落,就这些人。
王里正支支吾吾半天才憋出一个字:“没衣服穿!”
高敬宗随意推开一家只有两间土坯房的人家,这两间土房看上去也有些年头,龟裂的土墙都能塞进去一个拳头,一张用木板搭起的床,足足有一丈余宽,一张几乎看不出什么颜色的被子,露出大大小小,男男女女五颗脑袋。
棉花还没有推广开来,在这个时代,有钱人都是拿皮裘当被子御寒,而穷人买不起皮裘,不过穷人却有穷人的办法。就是用稻草装在麻布里面,充当被子。
高敬宗一言不发,陆续又查看了几户人家,情况二都差不多。半大的小子,还光着屁股。十三四岁的姑娘,也只是穿着小衣,根本不敢出屋。
王里正看着高敬宗脸色不善,怯怯的问道:“俺……想代村里的老小问问,新主家这租子怎么收!”
高敬宗问道:“以前怎么收?”
王里正满脸苦色:“旧主家心好,十取四!”
“百分之四十!”高敬宗几乎吐血:“尼玛,这还心好?黄世仁都没有这么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