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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张芳芳诚恳,亦不像有逼迫人嫁娶之事,遂道:“你叫她到我跟前来,我问两句话再做决定。”张芳芳又哭又笑,连忙磕头道:“谢福晋,奴才谢福晋!”
他起身疾步出去,不过一会,便领了个婆子进来。
婆子巍巍颤颤,没见过大世面,只知随张芳芳跪在地上,连请安也忘了。
张芳芳轻声急切道:“快给主子请安。”婆子这才慌忙叩首,道:“奴婢给十四爷、十四福晋请安。奴婢叫马桂芳,河南人氏,十四岁入的行宫,今年四十五岁了...”
十四不紧不慢道:“张芳芳,爷记得你的老家在河北,怎么出了个同乡是河南的?”张芳芳也是刚刚才明白,这十四爷府,还是爷比较好说话。
他苦笑道:“奴才母亲是河南人,奴才的身子有一半是河南的。”
白芷在旁侧听着,噗嗤一笑。我也禁不住笑道:“敢情你既是河南人,又是河北人呢。”张芳芳丝毫不以为脸皮厚,笑道:“福晋说得是,福晋果然深明大义!”他从小在宫里当差,油腔滑调惯了,我懒得理会,继续问婆子道:“你真的愿意跟着张芳芳?”
婆子听我们说笑,渐渐镇定许多,道:“奴婢少时入宫,没读过书,也不善女红,是粗使婆子。小时还想着有朝一日能出宫去,后来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不想家里大哥来信,说父母皆死了,奴婢年纪大了也嫁不掉,让奴婢自寻出路,他们是不管的。奴婢这几年攒的月俸银子全给了大哥家建房子,如今只二两银子傍身,张爷既愿意要我,老来是伴,奴婢没什么好求的。”她始终语气平淡,好像说的是别人家的事。
白芷却垂下脸,情不自禁落了泪。
我知她是感叹自己身世,便故意当做没看见,道:“白芷,天色晚了,你让婆子们下去预备晚膳吧。”白芷带着哭腔嗯了一声,偏过脸悄然退下。
老两口子瞪着细眼死死瞅着我,好似我若不答应,他们就要殉情似的。
我感其身世,软了语气道:“张芳芳以前是宫里当差的公公,你可知晓?”婆子怅然一笑,道:“奴婢小时也曾见过许多大丈夫,打妻骂女,可恨至极。奴婢瞧着张爷做事大度,说话也贴心,待奴婢亦不错,倒比许多男人要好。”
婆子如此一说,张芳芳顿时笑容满面,连腰杆子也挺直了。
十四忽而帮衬道:“他们也实在可怜,此时你若觉为难,便让爷来做主。人世间最难得是情投意合,他们自己都愿意,咱们着什么急?”他拍膝而起,道:“一不做二不休,爷现在就去大殿跟皇上说一声。”
老两口相互望了望,齐齐磕头道:“谢主子恩典。谢福晋恩典,谢爷恩典。”
既如此,我也无话可说。
倒是白芷,躲在帘子后头,跟着又哭又笑,见张芳芳出去,便从怀里掏出一只荷包,交到婆子手里,道:“小小心意,算是贺礼了。”
婆子也不客气,接过荷包,福身道:“今后还要请白芷姑娘多多关照。”
大殿里,皇帝吃了晚膳已经歇息,是弘历迎了出来,道:“皇阿玛已经睡下了,若不是紧要事,倒可同我说一说。”
宫人调遣,说来不算大事,但宫女属于后宫,若无皇帝恩准,是不允许嫁娶的。
十四压低声音,在弘历耳侧道:“行宫里有个婆子,想与张芳芳对食。”
弘历微微一笑,双手背在身后,透出几分帝王架势,道:“一个婆子罢,呆会子我就让内务府划了名字,回京时,让婆子跟着你们走就是。”
自从入冬以来,军机处诸事皆由弘历掌控,十四知道弘历必成大器,也慢慢知道了我与熹妃之间的牵扯,只是并未点破。今日见弘历竟敢替皇帝做主,甚感震惊。
他还没有真正考量过政权交替一事,更未想过雍正真的不行了。
他甚至还等着,有朝一日能与雍正痛饮一场。
回到小院子,饺子已摆上桌。行宫没多少吃食,再加上冬天运输困难,好些时日我们的餐桌上都没有见过绿色果蔬了。内务府待十四还算好,鸡鸭鱼肉不会少,想吃什么,只要往御厨房去要,掌事们也不敢为难。而其他人,包括后宫妃嫔、朝廷大臣及十四的几个弟弟,基本上都只有御厨房拨的例菜吃。有时想另外吃个热汤暖胃,还得自己花银子,厨子才给做。
眼瞧着到了年下,一大帮子人守在行宫里不是办法,总要回京过年。但雍正的身子实在经不起长途跋涉,熹妃便想了个法子,把后宫诸事交由齐妃处置,自己领着一大帮子妃嫔及太妃、公主、王子等一并坐车往行宫陪皇帝过年。
齐妃自是不肯,大闹坤宁宫,但熹妃是何等人物,连日称病,齐妃连面都见不着。
没有皇帝的紫禁城,齐妃发现自己一无是处,连可信任的人都没有了。
熹妃一来,差不多是带着整个内务府来的,吃的穿的以及年时要用的物品,都很齐备。吃了小半年西北风的小官小嫔们高兴不已,皆去给熹妃请安。熹妃也大度,刚安顿好,就让内务府先把从宫里带来的各种菜蔬、水果、点心之类,一一按着品级分到各住处。
很快,整个行宫的人都对熹妃感恩戴德。
熹妃来了后,弘历便渐渐不在大殿出现,而将多半的功夫耗在军机处里。雍正依然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有时能与弘历商议政事,有时却连十四都认不出。
一日下起鹅毛大雪,山上路滑,搬运木炭的马车被挡在山下上不来。原想了第二日应该天晴,结果大雪竟足足下了半个月。一时木炭短缺,行宫里除了大殿里有皇帝特贡的红箩炭,还有军机处的几篓子白炭,连我的小院子里都供应不上了。
我冷得直哆嗦,没了炭,只好用壶子灌了开水抱在怀里取暖,
底下的奴才连开水也没有,脚上手上全是冻疮。十四裹着两层毛毯坐在没有烧炭的炕上看书,白芷在一侧伺候,冷得瑟瑟发抖。我把水壶塞进她怀里,飞快的爬进十四的毯子里,道:“张芳芳领着人去厨房烧稻草了,你也去吧,这里不要人伺候。”
十四见我上炕,顺势把我抱在怀里,另一只手依旧举着书。
白芷紧紧抱着水壶,冻得连话都说不利索,道:“奴婢要去趟内务府,旁人那里有没有炭使咱们管不着,但咱们院子里的炭总不能短缺。早上奴婢在大厨房里听公公们说,军机处还有好几篓白炭,咱们先借一篓子来使,待内务府的木炭上山了,咱们再还回去。”
十四翻了一页书册,道:“忍一忍罢,军机处的老头子可不好说话。”
我宽慰白芷,道:“你去厨房呆着,那儿生了火。我与爷反正窝在毯子里,不下炕就是了。或许夜里内务府就会送炭来,咱们再等等。”
白芷见我俩如此说,只好悻悻而去。
宫人全被我支使到小厨房取暖了,屋里只剩下我与十四两人。十四半躺着,把我的脚丫子夹在他的大腿里。我几乎睡在他的身上,紧紧的贴着他。
我躺在他怀里跟着他看书,过了半会,他问:“你看得懂么?”
这本书不知是谁写的,又是英文,又是满文,又是蒙古文,还有汉字,基本上跟中国人看日本文章差不多,全靠仅有的几个通用字,连猜带蒙。
我舒舒坦坦的躺在他身上,把他当火炉子使,道:“那我睡觉。”
说着,闭上眼假装自己睡着了。
十四低头一笑,丢了书,双手抱住我,道:“暖和一点没有?”我不答话,只是用下巴戳了戳他的胸口。我俩静静的躺了一会,都有了睡意,越发连呼吸都放缓了,默契的都不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有喊声:“爷,福晋...”
我恍惚睁开眼,道:“怎么了?”
白芷往旁侧一退,轻声道:“熹主子来了。”我愣了片刻,终于反应过来。但我发髻乱了,衣衫也不整,实在没脸见人,便急忙道:“让她等一等...”
话音未落,熹妃的声音传入耳中,浅笑道:“我已经进来好一会了。”
我在毯子底下使劲儿踢了十四一脚,十四吃痛,在睡意中怒道:“你怎么又踢我?再踢,爷可要生气了!”熹妃饶有意味的看着我,我的脸都烧到脖子根了,只好又往十四腰上用力一掐,龇牙道:“熹妃娘娘来了。”
十四的反应很快,遽然坐起,扬眉道:“熹主子怎么来了?”
熹妃朝十四肃了一肃,笑道:“我就是来瞧瞧,听说你们这儿没了炭烧,我从自己的分例里匀了十斤过来,先救救急。如果不出意外,明天早上内务府的新炭应当会到。”
我慌里慌张下炕套鞋,白芷忙跪下伺候。
十四道:“你别急,让白芷给你拿件狐毛裘衣裹着,省得呆会子闹头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