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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宋公府,诸人密议,刘裕听心腹汇报。
“主公,丹火所用的硝石不足了。”徐羡之禀道。
刘裕道:“可是钱帛不够了,愚不是让你直接到库中支取吗?”
徐羡之苦笑道:“是有钱无处买。”
刘裕一愣,道:“硝石产于何处,立即组织人手前去挖掘,一定要保证配置丹火所需。”
朝廷正在准备讨伐司马休之,丹火将是重要的辎重。刘裕已知司马休之在江陵两岸树起箭楼夯台,杨安玄更派雍军进驻竟陵城,显然是准备与司马休之联手对抗自己。届时雍军使用火器,己方没有丹火抗衡,如何取胜。
徐羡之愁眉苦脸地道:“愚问过炼丹的道人,据道人讲硝石多产自蜀中,最大的硝石矿在绵竹山中。再有便是从西凉的商贩手中购进,江南一带除了碱地、墙角以及茅厕、粪池等处有少许析出外并无矿产。道人炼丹用量不多,勉强能够支用,但大量制造丹火,从各大道观中所得的硝石很快便用光了。愚托商贾贩购,皆说蜀中设卡严禁硝石出关。”
“蜀中绵竹,难怪杨安玄要取成都府,占领绵竹城。”刘裕眉头紧皱,道:“给檀道济写信,让他在南益州、宁州等地查找硝石矿,若无丹火,如何与杨安玄争雄。”
刘穆之忧心忡忡地道:“即便道济找到硝石,要通过水路运往建康也需通过荆州,若司马休之相助杨安玄,商船亦不得过,陆路山路迢迢,往来不便,主公应尽早夺取江陵,贯通水路。”
刘裕叹道:“愚原本有意等夏收之后便率军平定司马休之,如今丹火储量不足,贸然进攻的话,荆、雍联军可从高处往江中投掷火器,船舰如何通行?从陆路前往要过竟陵城,免不了一场苦战。”
傅亮建议道:“何不从湘州迂回。”
刘裕等人没有做声,傅亮未经战事,纸上谈兵。从舆图上看可以从江州、湘州绕行,可是实际上山水隔绝,很多地方没有人烟,粮草辎重如何前行,地图上短短一段,或许一个月都走不出,等真到了江陵,一万兵马能剩下十分之一就不错了,送人头吗?
刘穆之想了想道:“荆州录事参军韩延之是主公旧部,主公何不暗中去信,让他作为内应。”
刘裕摇头道:“大军尚未定起程之期,过早去信容易被人所觉,反为不美。等兵至夏口,再派人送信不迟。”
沈田子道:“谍报称杨安玄巡察司、兖之地,至荥阳后转向南,分明是对毛修之不放心,主公何不给兖州刺史毛修之多写几封信。”
刘穆之拊掌笑道:“敬光这招疑兵之计甚高,主公不妨学当年曹操给韩遂写信的办法,多涂抹几处。”
刘裕眼一亮,道:“便是不能离间杨安玄与毛修之,也足以让两人之间生疑。这信得大张旗鼓地送去,让朝廷颁旨抚慰毛修之,大庭广众之下转交愚的信。”
“妙哉”,堂上众人齐声欢笑。
等笑声止住,刘裕对沈田子吩咐道:“杨安玄巡视司兖,要派暗谍一路跟随,将他所到之处,所见之人详细报来。”
沈田子沉声道:“主公放心,每天都有谍报送来,杨安玄的一举一动尽在掌握中。”
刘穆之眼中冷色一闪,道:“何不派人刺杀杨安玄,若杨安玄身死,天下随即可定。”
堂中皆是亲信之人,刘裕毫不掩饰话语中的杀意,道:“若能除去杨安玄,倒是一劳永逸。此次杨安玄外出巡视,为显亲民,身边只带着百余名护卫,一路接见士绅百姓,确实有机可乘。”
侍立在一旁的丁旿大声道:“仆愿为宋公解忧,前去刺杀杨安玄。”
沈田子道:“杨安玄身手不凡,身边有百余名护卫,皆是百战之余,丁督护要多征召些人手前去。”
“江湖刺杀与沙场争战不同。”刘穆之道:“不能征召军中健儿,那些江湖游侠却正适合。愚奉朝廷旨意整治建康秩序,抓拿了不少江湖健儿,廷尉狱中人满为患,郭廷尉最近看到愚可没有好脸色。”
刘裕哈哈大笑,道:“丁旿,你去廷尉狱中将这些江湖游侠押往京口别庄,挑选其中有家室之人加以训练,不妨许以重利。若是人数不够,京口游侠也不少,择优选用,及早动手。”
丁旿沉声应道:“遵命。”
…………
兖州治所廪丘城,朝廷天使郑辉宣读旨意,嘉奖毛修之为国建功,特赏赐钱十万、帛百匹。对这道圣旨毛修之有些茫然,猜测不是琅琊王就是宋公想拉拢自己。
设宴款待天使,酒席间郑辉取出一封信,笑道:“毛刺史,离京之前太尉托愚转交一封信给你,说与毛刺史是多年旧交,数年未见甚是想念。”
毛修之心中一沉,下意识地望向左侧的别驾朱龄石。朱龄石笑道:“愚与太尉在京口时亦是旧识,不知太尉是否有信给愚?”
郑辉笑容一僵,随即道:“太尉只交给愚一封信。”
侍者接过信递给毛修之,毛修之感觉薄薄的一封信有如烫手山芋,此时心中明白刘裕在施离间之计。
只听朱龄石笑道:“太尉厚此薄彼,我家主公写信可是既给毛刺史也会给愚。” 毛修之冷汗潺潺,一旁的录事参军严纲笑着举杯解围道:“宋公雍公皆是人杰,但行事各有不同,我等望尘莫及,天使远道而来,仆敬你一杯。”
书房,毛修之拆开刘裕的信,字体很大,生硬难看,是刘裕的亲笔。
毛修之知刘裕家贫没读过几天书,只是粗通文墨,字更是写得难看,后来刘穆之劝他将字写得大一些,既能藏拙又显得有气势。
一页纸写不了十个字,一百来字足足写了十几页,涂涂改改,叙了叙当年旧情,并无实际内容。
看罢将信递给一旁的严纲,毛修之皱着眉头道:“宋公欲离间愚与雍公之间的关系,大庭广众之下送信给愚,让朱龄石生疑。”
严纲扫了一眼涂改的信,道:“此曹操离间马超与韩遂之计也。”
毛修之苦笑道:“奈何?”
严纲放下信,道:“雍公巡视司、兖,至荥阳后改道向南,抚慰旧部和百姓,收拢人心。雍公为百姓做了许多实事,分发田地、推广杨家犁,兴修水利道路,赈济灾民,轻徭薄役、兴办学庠等等,皆是仁政,因而深得士民爱戴。”
毛修之沉默不语,他来兖州后想大展手脚,收取士民之心,却发现兖州政务井井有条,除了萧规曹随之外,几乎找不到下手之处,仁德都被雍公先行施布了。
“雍公不来廪丘城,而是先下颍川、汝南,分明是在疑我。”毛修之语气沉重地道:“估计是王慧龙在雍公耳边说了什么。”
严纲沉吟片刻,道:“雍公、宋公相争,已成必势,主公自问能否趁隙而起?”
毛修之苦涩地摇摇头,没有作声。他虽想重振父祖之业,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在兖州处处掣肘,举步维艰。
严纲继续道:“既如此,主公应择明主而随之,免得自误。”
毛修之道:“大势尚不明了,愚还要再看一看,举族数百口性命,愚怎敢儿戏。”
严纲急道:“主公,锦上添花怎及雪中送炭,等到胜负已定,恐怕胜者亦不会重视主公。”
毛修之看了一眼严纲,问道:“规明,你以为宋公、雍公何人可得天下?”
严纲下意识地往门外扫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仆看好雍公。”
在毛修之心中更看重刘裕,他与杨安玄只见过数面,了解不深,关于杨安玄的种种多是道听途说,免不了听到许多夸大之词,所以毛修之并不看好杨安玄。
反之他与刘裕相处过一段时日,刘裕京口起兵,桓玄败走江陵,刘毅追击,毛修之诱桓玄入益斩杀之。当时宁、益都在毛家掌控之中,刘裕初掌朝政,人心不稳,为拉拢毛家召毛修之入京为官,屡加提拔、相待甚厚。
毛修之为刘裕的雄才大略、骁勇善战所折服,而平燕国、灭卢循、收江陵更坚定了毛修之的看法。刘裕取江陵并没有问罪毛修之,让毛修之对刘裕更生感激之心。要是刘裕肯让他率军伐蜀,那毛修之绝对会对刘裕忠心耿耿。
一直以来毛修之以为北府战力甲天下,可是此次率雍军伐蜀,让毛修之对雍军的战力刮目相看,原以为要经历一番苦战,结果轻轻松松便进了成都府。
随后阴绩、鲁轨率军入蜀,同等兵力相争逼得檀道济退守徙阳城,雍军战力不在北府军之下,这让毛修之觉得宋雍两军交战胜负难料,举棋难定。
沉吟良久,毛修之道:“雍公雄据江北,宋公耕植江南,宁益梁一分为二,势均力敌,两公谁能取荆州则占据上风。数月前朝廷降罪谯王,这是宋公要对荆州动手了,雍公定然不会坐视,愚想等荆州之战分出胜负再做决断。”
严纲是毛修之的心腹,自然明白他的心思,劝道:“主公万不可骑墙,要早做决断。仆之所以看好雍公有三点,其一,南北交战多数以北人占据上风;其二,听闻雍公得仙人传授一本异书,里面记载了许多奇技,杨家犁、杨家练兵法、制茶法以及灭秦的火药就是其中所载,若是还有别的技法,宋公如何抵御;其三,雍公尚不满四十,而宋公已经年过半百,再过十年宋公如何与雍公相斗?”
毛修之悚然而惊,道:“规明言之有理,愚意已决,愿为雍公效力。”
杨安玄此时身在谯郡治所谯县(今安徽省亳州市),谯郡太守马波,是杨安玄任汝南太守时的平舆县令,当初杨安玄前往南顿经过平舆城被收了每人两钱的入城税,原本还要惩处他。
后来派张锋打听,方知这位马县令是位能吏,平舆城在他的治理下税赋增长、人口增加,收取的入城税也用在实处。杨安玄任雍兖刺史后,想起这位能吏,擢升他为谯郡太守。
士为知己者死,马太守与颍川太守郭仪一样,对杨安玄的提拔感激涕零,任谯郡太守后兢兢业业,官声甚佳,杨安玄从汝南来谯城,听了一路百姓对马太守的赞誉。
选贤任能是上位者的职责,杨安玄对自己眼光颇为自得,勉励马波一番后,定下三日后在太守府宴请谯郡乡绅父老,杨安玄以鞍马劳顿为由住进了太守府东侧的寅宾馆。
洗潄之后,坐在厅中喝茶,俞飞领着个人进来。
杨安玄看见来人模样,笑道:“鬼鬼崇崇做什么,坐下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