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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江夏郡,位于长江之北、汉江之东。长江南面是武昌郡、长沙郡;西面相隔汉江是南郡;北面是义阳郡、东面是弋阳郡。
南郡呈南北向,北端便是襄阳附近的编县、鄀县、那口城和湫城,如今被雍州所占据。江夏城西北方向的石城,与湫城、那口城相近,当年桓玄兵败,其麾下头号大将冯该逃至此,被刘怀肃追斩。
石城在汉江之东,逆水路往北而上前往襄阳不过三百里,依次经过四十里外的湫城,从湫城往那口城三十里,那口城距鄀县的水路六十里,鄀县至宜城七十里水路,宜城到邔县三十里,邔县至襄阳六十里。
从襄阳顺流而下,一日可行三百余里,朝发襄阳城,申时便可至石城。但从石城前往襄阳逆流而上,则至少需要两天时间。
从石城继续顺流而下,便至百里外的章山,从章山到竟陵扬口一百二十里,杨安玄救郗恢便在此地;扬口往下三百余里便是汉水入长江的交汇处——夏口,期间经过猪口、横桑口、沌口等地。
夏口入长江,顺流东下,沿江重城分别是武昌、浔阳、石城(扬州宣城郡石城,与荆州江夏郡石城重名)、芜湖、历阳,最后抵达建康、京口入海。
司马休之两任荆州刺史,对荆州状况颇为了解,下令释放囚徒,招募流民,招抚山贼,轻徭薄役,与民生息。但近十年来,荆州屡经战火,民生凋零,江夏郡很多百姓逃往雍州,积重难返,荆州远不及二十年前繁庶。
江夏郡太守刘虔之见宋公势大,早在朝廷兵马伐刘毅时便暗中投效,此后接受刘太尉的暗令,修筑城防、积备粮草,随时准备应变,只不过明面上还听从荆州管辖。
石城外的码头停靠着近百艘商船,自打襄阳开设西市之后,逐渐成为最繁华的商业中心,晋国境内、魏燕凉等国甚至西域的商队络绎不绝,汉水作为前往襄阳最重要的水路,变得异常热闹,汉江沿岸的城池也变得热闹起来。
石城的码头重新修缮过,近十里长的江岸线足以容纳百余条船只停泊,石城令组织了数十人维护码头秩序,收取停泊费用。商船停泊带动了岸边酒楼林立,小商贩往来不断,不少苦力靠码头装卸货物吃饭。
此时天色渐晚,靠码头停泊的船只越来越多,放眼望去都是密密麻麻的船桅。沈田子穿着身粗布袄,外面套了件狗皮短褂,头上勒着葛巾,倚在船舷上四处张望,根本看不出破绽。
五日前,从建康来的辎重船运来了千余斤丹火,刘裕在密信中让沈田子找机会实战检验丹火的威力。虽然刘太尉没有挑明,但放眼天下能试验丹火的唯有雍州。
月前雍州船舰大摇大摆地从夏口前往益州,刘太尉得知后痛斥虞丘进,由龙骧将军贬为振武将军,让自己率援军抵达夏口,接管军务。
半个月前从益州传来消息,毛修之背叛太尉,替杨安玄取了成都府,接着阴绩率军入益州,夺取了汶川、犍为等郡,正与檀道济大军在汉嘉对峙。
从信中能读出太尉的怒火,沈田子与虞丘进商议之后,决定率水师攻打襄阳。劳师远征,水师出动想要瞒过雍州细作几无可能,雍州军得到消息在汉水上阻截,沈田子不认为自己凭数千水师就能夺取襄阳城。
沈林子思之再三,决定发动偷袭,将京中运来的丹火用完即回夏口。于是沈田子率领十二艘改装成商船的战舰从夏口逆汉江而上,分成数组前往襄阳。
船只从外表看与其他商船区别不大,长五丈、宽两丈,单桅单帆,可载货二千石。沈田子每条船上配了百十人,船体两侧开有掣棹孔,暗开弩窗、矛穴,随时可命人操橹而行。
十二艘船便是一千二百余人,货舱内堆放着茶叶、陶器等人,其实陶罐内暗藏“丹火”,这种用陶罐储藏“丹火”的方式是姚泓建议。
研制丹火的过程中,姚泓算是尽心尽力,提了不少建议,事成之后刘裕没有杀死姚泓,将这些秦国降臣分散安置在三吴、广州、交州、湘州,姚泓一家被放在京口监视居祝
货物只是表皮一层,内中暗藏有一架投石车,以及弓箭、皮甲、兵器等物,十二艘“货船”化整为零,跟随着江上商队无惊无险地到达了石城。
从石城前往鄀县仅有一百二三十里,明日卯末出发,申时前应该能到达鄀县。鄀县有雍州水师的营寨。昨日停驻在章山时,沈田子收到细作禀报,称杨安玄近日曾到过鄀县水寨视察,雍州水师都督刘衷就在水寨中。
北风“呜呜”地撕扯着头上的葛巾,风向有利于己,正宜纵火,沈田子决定明日对雍州水寨发动攻击。
鄀县的码头离水寨足有十里远,申正时分沈田子所乘的货船停靠在码头边,有兵丁上船检查,送上千文钱停靠费用和四百文茶水费后,兵丁随意地翻看了一下便离开。
十二艘货船在半个时辰内相继停靠在鄀县的码头,天阴欲雪,沈田子站在船头往北眺望,灰蒙蒙一片,看不到雍州水寨的情形,不过夜黑风高,正宜纵火杀人。
狂风呼啸,天空飘起了碎雪。沈田子穿着皮甲,指挥着麾下从舱中搬出投石车固定好,装丹火的陶罐也小心地用竹筐装好放在投石车旁待用。
丑初,沈田子下令船头燃起火盆,十二艘改装的货船驶出码头,朝着十里外的水寨行去。黑夜之中,又是逆流,船速极慢,风吹着火焰烈烈作响,沈田子的心紧张地“怦怦”直跳,希望水寨的兵丁晚一点发现自己。
鄀县水寨。江风太大,站在了望楼上被风吹得遍体生寒,人站在上面不用多久便冻僵了。
下半夜轮到何壮值守,他把了望楼的十名兵丁分成五组,每隔一刻钟轮换一次,其他人躲在帐蓬里避风。何壮从怀中掏出个小酒葫芦,抿上一小口,随他值守的兵丁眼巴巴地望着他。
何壮心痛地将酒葫芦递给身旁的兵丁,笑骂道:“出了事老子挨军棍,你们这帮小子得便宜。”
那兵丁接过葫芦还没喝,何壮先叮咛道:“只准喝一小口,留点给后面的兄弟,望楼上还有两个呢。主公不是说咱们是‘包子’吗,有福同享,有酒同喝。”
那兵栋噗”的一口将喝进的酒笑得喷了出来,道:“何屯头真会说笑,是袍泽,哪是什么‘包子’。” 何壮惋惜地看了一眼喷出来的酒,道:“你不能再喝了,给赵明。仆知道是袍泽,不过衣服哪有‘包子’好吃。”
众人正在说笑,帐帘掀起,一股冷风刮了进来。何壮一瞪眼,喝道:“牛肚,你他妈的刚换的班,怎么就下来了。鼻子这么灵,闻到酒香了,赶紧给老子回去,要不然一口也不给你留。”
那名绰号叫“牛肚”的汉子急声道:“何头,江上有动静,你去看看。”
何壮一听连忙起身登上了望楼,狂风刮着雪花打在脸上生疼。何壮眯起眼朝远处望去,隐约看到两里外有火光跃动,一点,两点……好像有十余点。
牛肚问道:“何头,是不是渔火?”
“妈的,这个鬼天气哪有人晚间打鱼,不要命了吗?”何壮喝骂道:“是敌袭,敲锣。”
锣声在水寨内募然响起,迅速地朝四下扩散开去。何壮吼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准备火箭,老子倒要看看谁这么大胆敢来攻击水寨。”
里许外,沈田子听到水寨内隐约传来的锣声,知道行踪已经泄露,下令舱中的摇橹手加快摇动船浆,借着风势船飞速地朝水寨靠近。
钱淼得知有人来袭,下令严守寨墙,吩咐打开寨门,自己领着十艘艨冲舰、数十艘走舸、突冒等船只出寨迎敌。
沈田子的船只已经靠近水寨一百五十步的距离,下令十二艘战舰在水寨外排开,装丹火的陶罐放下投石车。一声令下,陶罐朝水寨内砸去。
每艘船上有二十名弓箭手,箭头处绑缚浸满油脂的麻布被点燃,等陶罐飞出后,火箭星星点点地朝着水寨方向飞去。
陶罐有的砸在寨墙上,有的飞落在寨内的水中,有的砸落在竹筏之下,罐中的粉沫散开,一股刺鼻的硫磺味在空气中弥漫。
火箭落在散落的粉末上,立时燃起火点,火点迅速地扩大,片刻功夫水寨内便有了十余处火点。新的陶罐不断砸入,火势猛窜起来,借助风势猛窜起来。兵丁们忙从江中兜了水,泼到燃着的竹筏、箭楼、帐蓬、船只上,但随着陶罐不断投入,火势逐渐失控。
刘衷得知水寨遇袭,匆匆从岸上的帐蓬赶来,闻到硫磺刺鼻的味道,立时明白来袭的是朝廷水师,投掷的大概便是主公所说的丹火吧。
“用湿毡扑火”,刘衷高声下令道。前几日杨安玄来视察,提及刘裕研制出丹火,两人商量出一些灭火之策,用湿沙和湿毡扑火便是对策之一。
兵丁睡觉的营帐内都有毡毯,泡入水中取出,展开压在火焰上,立时将火苗压下。很快,水寨内的火势便在湿毡的压制下控制住了。
江上,钱淼率领船只已经来到沈田子所率舰队的西侧,一声令下,船上的床弩将巨弩朝伪装的货船射去,最外侧的两艘船被弩箭撕裂船舷外侧,江水顺着裂缝涌入。
沈田子所率的十二艘船全都经过改装,下面也是水密舱,即便船体漏了也不会下沉。看着水寨中原本燃起的火焰逐渐变小,沈田子知道此行失败,下令道:“返航。”
此次夜袭瞒不住人,但只要不被雍州水师抓住活口,杨安玄又能奈何。灭燕、灭蜀杨安玄都让主公吃了哑巴亏,这次轮到他暗气暗憋了。
橹手摇动船桨,收起风帆,船只顺着水流飞驰而下,夜间行船危险,但汉江江面宽阔,沈田子只能冒险逃脱。
钱淼看到数十步外的船只掉头逃走,哪肯轻易放过,高声传令道:“跟紧了,别放走这些贼人。”
水流极速,夜间行船看不清两岸,及至天微明时,沈田子所率的船只已有四艘搁浅在岸边,而钱淼所率的船也仅剩下十艘艨冲还在追击。
看着天边现出亮色,钱淼笑道:“兄弟们,抓住前面的贼人,算是大功一件,别让他们跑了。”
沈田子看着紧追在十余丈后的雍州水师,心中着实郁闷,自己船上五十人摇橹,居然还逃不脱,雍州水师的船为何如此快捷?
他不知道,雍州水师的这十艘艨冲舰两侧皆安置了水车轮,兵丁在舱内踩动转轴,车轮浆叶转动,丝毫不逊于众人摇橹。
又往下走了十余里,沈田子见根本甩不脱雍州水师,而船上摇橹的兵丁已经筋疲力尽,船行的速度慢了下来。
绝不能让雍州水师抓住自己,要不然宋公也无法向天下人交待。眼见天色渐亮,有些贪早的货船已经开始航行,沈田子目光冰冷地道:“攻击货船,阻住水路。”
箭雨无情地朝两旁经过的船只射去,那些遭了无妄之灾的货船手忙脚乱往两旁避让,还有的船在江上横起来打转,乱糟糟地将航路阻断。
等钱淼小心地避让开货船,重新回到航道上,沈田子带着残余的船只早已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