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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水衙门没有设在刺史府,而是设在城北五里临江的依水镇上。
小吏取了公文,领着杨安玄两人出了京口城,沿路拉货的车队往来不断,有脚夫挑着货物奔走,人喊牛嘶,十分喧闹。
依水镇是靠近港口,原本只有码头,往来的船只商队多了,便有了小镇。
商铺沿江岸铺展开来,靠岸的一面是商铺,靠江的一面是的码头,泊着载货的船只,不时有船只靠栈或起航。
沿着商铺往西走出数里,前面变得空旷起来,唯有一处高大的建筑,小吏吴涛笑指道:“那便是都水衙门。”
衙门照例冲南开,门前是广场,树着两根恒表,下面放着鼓,有几名披甲的兵丁守在门前。通禀进去,很快得了个“请”字。
从府门进去是青石甬道,正中是大堂,大堂两侧是官廨,廊下有吏员走动,与刺史府的布局差不多。
看到杨安玄等人进来,案几后的官员站起身,整了整头上的帽子,与杨安玄对揖。
都水从事是六品,杨安玄也是六品官,而且是奉会稽王之命前来,虽然杨安玄来任七品的缉贼使,归都水从事管辖,应浩却不敢拿大。
请杨安玄和刘衷坐下,应浩接过府衙的公文看过后笑道:“杨侍读和刘令史愿来都水监任缉贼使,本官是求之不得。京口江面贼人猖獗,缉贼使空缺近半年,本官不谙武事,真是一筹莫展。”
应浩简短地介绍了一下都水监的情况,都水监有吏员八十五人,卒二十人,管辖着京口段百里水域。
这么长的江域缉贼的兵丁不过二十余人,这点人要管辑百里水域,着实是捉襟见肘。
“缉贼使空缺有些时日了,缉拿江贼的差使由捕贼吏余宜暂代。”应浩吩咐道:“去把余宜叫来,他熟悉情况,让他来向杨缉使解说。”
功夫不大,前去请余宜的人回转,禀道:“余捕头带人巡江去了。”
应浩面容一凝,随即笑道:“真是不巧,那便等明日吧。杨缉使和刘副使先挑住处,午时愚为两位接风洗尘。”
杨安玄心中一动,该不会这位余捕头有意不见吧。也难怪,兼任了这么久缉贼使,总有往上升迁的昐头,自己从天而降,断了人家的仕途,当然不为人喜。
都水监的官宅比刺史府可阔气多了,一人一个临江院落,推开后窗便能看到江上往来的船只,就是江风凛冽,吹人生寒。
张锋以及刘衷的随从都另乘船来京口,所以两人身边都没有伴随,好在被褥用物院中都有,两人空手入住便是。
午时的接风宴设在大堂,前来赴宴的十余人是都水监的大小官员,杨安玄知道自己要想在都水监混得自在,同僚间的关系要相处融洽。
受过酒桌文化教育的杨安玄自然妙语连珠,几个无伤大雅的颜色玩笑让男人回味,拉拢了彼此间的关系。
应浩笑吟吟地看着杨安玄,这位杨小窗可真是个妙人,“哭郎中”、“骂先生”(1)难为他怎么想出来的,晚上回去说与娘子听,展一展愚的郎中之威。
有杨安玄诙谐打趣,这顿饭众人吃得津津有味,半个时辰还未散席。
一个瘦小的汉子步入堂内,对应浩躬身施礼,道:“余宜见过应从事。”
应浩正回味杨安玄讲的笑话,笑道:“余宜,快见过杨缉使和江副使。”
正如杨安玄所料,今日来衙门余宜便得知新来了缉贼使,原本的一点痴想落了空,借巡江为由含恨离去。
江风一吹,余宜醒悟过来,自己不过是百石小吏,连九品官都不是,怎敢痴心妄想缉贼使的位置,即便来的不是杨安玄也会有他人接任。
想清楚后余宜连忙回返,希望能赶上接风宴,给这位新任的杨缉使留下好印象。
进堂时余宜已经注意到了坐在应从事下首的两个年轻人,两人皆是唇上微须,想到自己三十有五还是小吏,心中难免酸楚,世家子弟生得命好,年纪轻轻便成为自己的上官,让人徒呼奈何。
堆起笑容来到杨安玄和刘衷面前,一躬到地道:“卑职见过杨缉使、刘副使。”
杨安玄见余宜面容黎黑,可能刚上岸,头上的葛布帻巾湿了一块,胡须也被风吹乱,拱起的双手有些龟裂,应该是被冷风吹得。
站起身,杨安玄还了一礼,笑道:“余捕头忠于职守,让杨某敬佩。快快坐下,饮杯热酒,去去风寒。”
余宜见杨安玄并无世家子弟的倨傲,彬彬有礼言语可亲,心中的紧张略松。
有人在杨安玄身侧添上一席,杨安玄亲自替余宜斟酒,双手举杯道:“余捕头兢兢业业,这杯酒余替江上百姓敬你。”
说罢,杨安玄仰头一饮而尽。
余宜感觉眼中发涩,胸口暖洋洋的,忙举袖遮脸将酒饮尽。
应浩笑道:“余宜,杨缉使是弘家杨氏,年少有为,深得会稽王赏识,你以后好生跟着他,杨缉使定不会负你。”
余宜是个老实能干之人,任捕贼吏有七年之久,因为出身寒微一直没有机会升迁,应浩有心提点他。
杨安玄放下杯,正色地看着余宜道:“只要余捕头尽心尽职,杨某定会给余捕头一个说法。”
余宜大喜,杨安玄当着众人之面说出承诺,多半不会欺己。
余宜倒上一杯酒,站起身来到杨安玄面前,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道:“多谢杨缉使,卑职敬杨缉使一杯。”
杨安玄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道:“你不负愚,愚亦不负你。”
…………
缉贼衙门有专门的官廨-巡江所,在都水监的右侧,单独的小院,正屋三间是缉贼使的官廨,左右各有五间厢房是书吏和捕丁办差的地方。
杨安玄踏入屋中,看到正中的案上堆放着不少文牍。余宜快步上前收拾,尴尬地解释道:“缉贼使空缺快半年,应从事让仆暂理职司,仆图方便便在此办差,仆这就让人收拾好。”
一柱香后,巡江所的官吏齐来参见新任的缉贼使和副使。
余宜站在杨安玄右侧,躬身低声介绍道:“巡江所共有吏员六人,仆是‘捕贼吏’,还有五名书吏,十八名捕手,负责江上巡逻缉贼之职。”
杨安玄注意打量着书吏身后的捕丁,这些人高矮不一,衣衫破旧,面有菜色,跟江上的渔夫没有什么分别。
想想也是,余宜身为捕贼吏俸禄不过百石,尚不足以养家,这些捕手的俸禄不过五六十石,估计不做点旁的东西连自己都难以养活。
抚慰了众人几句,杨安玄让人散去,让余宜在旁侧坐好,开始详细地询问巡江所的情况。
细问了一刻多钟,得知缉贼有走舸(2)两只,缴获的渔船三条,那些捕手时常借着巡江的名义洒上几网捞鱼贩卖补贴家用。
刘衷插言道:“江上的贼人多吗?”
余宜苦笑道:“多如牛毛。有字号的江贼就有六七个,像‘浪里蛟’、‘逐水雁’都有四五十人,麾下有四五只船,实力比咱们要强。还有些渔民偶尔也会做做劫掠的事。”
看了一眼杨安玄,余宜怯声道:“不瞒大人,遇到浪里蛟这样的大团伙作案,咱们缉贼捕只能远远的吆喝,不敢上前追赶。”
“一群水寇,怕他作甚。”刘衷磨拳擦掌地道,感觉终有用武之力。
杨安玄心想,打铁还须自身硬,要剿灭京口一带的江匪,首先要训练好麾下的捕手,要不然即使遇到江贼,也只能像余宜所说远远吆喝不敢靠前。
想到那些捕手参见自己时无精打采的样子,杨安玄心中一沉,安玄军在父亲的照应下自己能自掏腰包改善饮食加强训练,而这些捕手却不能这样做,得想法提振士气才好。
杨安玄轻敲了一下案几,道:“余捕头,你实话告诉愚,除了官俸外还有何谋利的手段。”
余宜瞅了一眼杨安玄,吱吱唔唔地道:“弟兄们俸禄太少,养活不了家眷,只好趁着巡江打点鱼售卖,其他的没了。”
刘衷笑着解说道:“余捕头,杨缉使是想为你们谋福利,尽管大胆说。”
余宜见杨安玄满面笑容,壮着胆子道:“有时过往的客商会塞些钱,请弟兄们护卫一段。”
杨安玄知道余宜不可能将实情全部告诉自己,敲敲桌案道:“这个可以。不过,勒索、盘剥客商的事不准再有,要被愚知道,严惩不怠。”
余宜苦着脸点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缉贼捕不靠从客商手中获取好处,哪活得下去。
这位杨缉使一来便断了大伙的财路,自己若回去分说,弟兄们还不得炸了锅,估计有一半人都不肯干了。
“你将江面上贼患情况写成文书,愚会与应从事一起呈于王刺史,向府衙多要粮饷,补贴给弟兄们。”杨安玄道。
余宜嘴中说着多谢杨缉使,脸上并不多少喜色。杨安玄知道,向客商索要好处是捕手们的重要收入来源,自己要收服捕丁之心,光靠强硬的手段显然不行。
收伏人心,无非是名利二字,等熟悉情况后自己再来细细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