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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北翊睡得当然绝不会舒服,不管怎样,他双手抱着的已并非什么软玉温香,而他所俯卧的也只是坚硬的岩石。他并非娇生惯养之人,虽然出身富贵,但从少年时起,便常在外奔波。
荒郊野外找不着宿头,幕天席地而卧自是常事,可是这一回或许是俯卧之处着实太不讲究,冷硬峥棱硌得他肢体疼痛。
或许是精气耗费太大,已无多余内力回护自身,或许是心头胸口搂着的那一抹冷冻彻了心扉,令他彷徨无依,迷失所向。总之,他脑海里一片混沌,看不见前方有何光明,也不见身周有甚助力。
他做事素来胸有成竹,断不至令自己这般怅惘,然而他这时却确实不知自己是要向着什么样的方向前行了,在这迷蒙的混沌中,他的家人,他的财物,他的武功,似乎都被剥落殆尽。
他只剩一个赤裸裸的脆弱灵魂飘荡在这里,东张西望,想要找出一丁点熟悉的色彩,好安下这惊惧的魂魄。他果然看见了,熟悉的身影,素白的衣裾,环着自己一闪而过。那永远停留在二十一岁年华里的面容上,仍旧闪耀着清澈无邪的笑容。
而他像是并没有看见南宫北翊,自然更无所谓亲近之举,可是他的身影却紧邻在南宫北翊的身畔,亦无趋避之意。
南宫北翊不由自主地伸手一抓。他抓着了,那个人的手被他这样抓住,才从那空灵变为实体,将一张带笑的脸儿仰起来,一双清亮的眼珠闪呀闪地看向他。南宫北翊的心忽然一痛,他终于明白为何谷云起会将南宫珏认作这个人了。
或许正是因为那时的谷云起精神恍惚,看见的只有少年那双晶亮有神的双眼吧。南宫珏其实是从头到脚,就连眼睛的形状也不像他的,至于那神色气质,更因为修习那断情绝性的白骨观心之法而距离这个人远矣。
可是一不经意,他流露出的那种小孩儿一样单纯无瑕的神态,却实实在在像极了眼前这个人。这个人仿佛并不记得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望着他,眼里笑的神气更明显了,柔声道:“南宫大哥”
“南宫大哥”!他们自少相交,在南宫北翊着意的独占与护卫下,他仿佛并没有历经尘世的过多洗礼,总是这样笑容澄澈,乖巧纯真。
无论南宫北翊与他肉体交缠如何激烈火热,又曾令他做过多少羞耻放荡的举止,每日枕席交颈而醒,这个人却仍是那般无邪的神情姿态。
他往日是多么喜爱这一种水与火相容的特质啊,所以将谷云起看得低了,只因他以为这世上再不会有人像他那般纯净迷人,谷云起不纯净,更不懂得如何迷人。
但是那不迷人的谷云起的模样,此刻咬噬着他心灵的程度,却比他手里抓着的这个人更为厉害。他居然变得如此拙口讷舌,连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勉强,好容易,才颤巍巍地开口道:“少彦”
他并不是想放开正握着的这只手,如果可以,他也想一直将之握持下去,然而与他现在所求的不同,他却是清醒地知道少彦已不复存在,即使在梦中与他相拥千百遍,也不会再回来了,所以,他更想握住另一个人的手,让他的回暖,来温烫了自己冰凉的心。少彦无邪,可是懂事体贴,他本来也就是个善良的人,仿佛已察觉到南宫北翊之心并不在自己这里,却并不生气,只体谅地问道:“南宫大哥想找什么?”
“我”我想找云起找到他,抓住他,和他和他一辈子在一起但当初他能够对着谷云起残酷地表明自己只要与少彦厮守的心意,如今却无法对少彦说出同样绝情的话语。他是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这样伤人的情绪,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应该对他人恣肆地泼洒出来。
否则他的心又是一痛,铸就的岂非又是一个捆缚山谷,满心憎恨的谷云起。一个施虐无行,悔之已晚的自己?哪怕他清楚,眼前的少彦,仅仅只是自己的一个幻想,那也不能再做出那样的错事了,他不说,少彦却像是也明白他的心思,轻轻道:“谷大哥也来了。”
“云起?”南宫北翊一惊抬头,左顾右盼,生恐竟遗漏了他的那一丝影踪。少彦的声音淡淡的,渺远地传来,问他:“南宫大哥,你喜欢谷大哥吗?”
“我”南宫北翊并非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只是恍惚之间,他却忽觉这个问题,自己似乎曾经听过。
第一次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为什么会突然这般心慌意乱,惶恐不安?少彦的声音仍在继续,道:“我也喜欢他,也想要帮他。”“只是我却帮不了什么。”“呀,谷大哥为何不理我们,只管离去?”
南宫北翊这回也终于看见了,他看见谷云起的却是背影,和始终与自己相偎相近的少彦不同,他非但不与自己靠近,甚至连正眼看一眼自己,也是不肯么?他握着少彦的手不禁松开,要去追那淡漠远去的背影。
他踏出一步,就自怔了怔,回过头来看看少彦。少彦空虚得很,又成了那与他相近,却并不相交的虚景,但少彦的容颜变得飘渺,眼睛却还在他的身上,轻轻叹息着,好像有些落寞,却又并不埋怨他的无情抛弃。
他的声音也快要消散了的,嘴唇在动,几乎听不清是说什么,但南宫北翊不用听他声音,却也知道了他在说什么。那正是他杀入少彦家门前最后一次见面,离别,他所说的话。家中有事,我须赶赴回去,无暇分身。
南宫大哥便好好相助谷大哥吧!原来他那话的重点,竟是在末一句上么?他早就与自己作出告别,甚至、甚至是为自己“安排”好了这新的一个温柔乡么?自己听闻他已婚的消息,只当他有一半是误会了自己对谷云起的心,却原来
是他最先放开了手么?那我我将云起百般羞辱,多方凌虐,却又是为了为了什么?云起云起!南宫北翊霍然惊觉,蓦地低啸一声,扭头转身,提纵身形去追那只是不管不顾地背对自己远离而去的人。
“云起!”他怕追不上,甚至急得手心冒汗。他不知自己脚下跨出究竟是多长距离,但那无序的混沌虚空,简直上下无凭,左右无依,他跨出一步,却未见距离的缩短。他恐惧极盛,怕得运起了全身的气力,鹰鹘般向他扑击而去!这却是不想要凭依了。
他见得谷云起背影已在眼前,他不止伸了手,连着双手一起,自己的整个身躯也跟着紧贴上去,如同海中八爪之鱼,什么面目脸皮都撕了下来,只要同他一起,哪怕自己的样子再是难堪可耻!
他将那具躯体抱了个满怀,实打实的搂在了胸前,贴在了心口。他以为那会给自己发寒的心中注入一股温热的暖流,解了自己的恐惧与迷惘。
然而搂入怀中的,仍然是冰雪般的冷,甚至,又加了铁石般的硬!他一口气几乎没能上来,悲鸣一声:“云起!”只激得他满头冷汗,浑身虚软,手足僵硬酸痛地发着抖,终于苏醒过来。
醒过来却也没什么好的,那人他自然仍紧抱在怀里,然而还没低头去看他的样子,仅凭肌肤相亲的碰触,他便心下巨震,知晓噩梦赫然已成现实。
谷云起那在他入梦以前尚残留着些柔软温暖的肢体,此刻已毫不容情地冰冷僵硬,贴在他的身上,令他害怕得打颤。他身形一动,勉强想要镇定地抬起身来,然而腰髋臂膀上立时一阵沉甸甸的感觉,被谷云起双手双腿勾住。
他当然不是挣不脱这样的束缚,更不是抱不动谷云起瘦弱的身躯,但这个触感令他心头不由一沉,动作立时放得轻缓下来,小心地侧头看去,一颗心顿时酸痛得几要掉下泪来。
谷云起一双腿曾被他扶得老高,强迫着地交叉环在他的腰上,双手也被他拉起来搭在他肩头,方便他先前的交合。
那姿势在他干完好事,沉沉入眠后没能改变,此刻竟仍是那样双腿高举,仿佛仍在承受着他的戳刺的羞耻姿势,然而他那时脑中哪里有谷云起“死”去的念头?只要与他挨得更近,甚至狂乱地进入他的身体,放恣地猛干了他一通。
为何为何会是这样?我并没有想要侮辱你的,云起,我只是只是只是喜欢你啊!结果竟令他连去后也仍是这样一副被人亵玩着的不堪模样,即使是南宫北翊,瞧见他这凝固在最后的耻辱姿态。
也不由心生歉疚,彷徨难安。谷云起若是有灵,知道自己对他做的事,又会生气吧?那就再对我生气啊,云起!你恨我,骂我,打我只要你还肯在我怀中动弹,还肯恢复生机,就算是把你曾受的苦楚全都倾斜到我的身上,那也便甘之如饴啊!
不觉泪水便模糊了眼,南宫北翊不敢乱动,更不得以蛮力将他的手足掰开,尽管目下两人姿势是那般的荒诞可笑,与那死者为大的庄严肃穆全部相干,他却不得不继续如此。
在他的生命中,还未曾有过为谁的生死而感受如此哀毁伤情,心尖滴血的痛楚。那仿佛是连同当初发泄在谷云起身上的少彦之死的哀怒也一并爆发出来。
加重在眼前一动不动的谷云起身上,更让他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怕不要与谷云起一道堕入轮回道中,去一品那九泉下的深沉的绝望之浓黑。可在那弥漫整个视野与心田的漆黑之中,仍旧抓不着谷云起身上的哪怕一丁点芳香,一丝丝声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