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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老太太这边也没小姑娘的衣衫,用丫头的也不合适,就让身边的大丫头去大房问三姑娘讨要些旧衣裳。
其实说是旧衣裳,可既然是老太太新养的小姑娘,三姑娘楚静珍也不能真拿旧衣裳给季泠,更何况她们那种人自己穿过的衣衫比没穿过的可讲究多了,因此给季泠的都是当初楚静珍没来及穿的新衣裳。
而季泠身边,老太太拨了个二等丫头芊眠给她用。季泠脑子里一下就想起了一句她从没念过的诗,“柳边烟掩苒,堤上草芊眠。”她忍不住捶了捶脑袋,好生奇怪啊,怎么会突然冒出自己完全没听过的诗词?
就是在梦里,季泠也没梦到过这些。昨晚的那个梦,在看到老太太的时候就戛然而止了,被余芳叫起来,天还没亮就开始洗头洗澡,就为了准备到楚府来。
“姑娘沐浴吧。”芊眠对季泠道。
季泠想说自己早晨才洗过澡,可一看芊眠那严肃的脸,就有些说不出话来。只好又踏进了澡盆。
季泠觉得自己身上已经挺干净了,早晨她生怕洗得不干净,到了楚府叫人笑话,所以洗得很用心很用力,可芊眠似乎并不满意,拿着丝瓜布做的澡巾狠狠地替她全身上下刷了一遍,连脚趾缝、手指缝都没放过。季泠的皮都快被搓掉了一层,红彤彤的像刚蒸熟的虾子,只她都一味忍着,也没叫疼。
芊眠一边搓澡一边道:“姑娘忍着些,这府里的人都是狗鼻子,一点儿泥腥味儿都能闻见。你姨家里怕也没什么机会给你洗澡吧?”
季泠有些脸红,却又有些怒气。她姨家里的确没机会给她日日沐浴,京城柴米贵,烧水也得费钱。但季泠每日都有自己打井里的凉水在屋子里擦澡的,哪怕冬天也不例外。她本性就很喜洁。
季泠知道芊眠说这话,是瞧不起她,如今她虽说是老太太身边养的小姑娘,但实则是比不上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的。
洗过澡,绞干头发,换上干净的新衣裳,梳了个双环丫髻,季泠可算是漂漂亮亮地出现在午睡刚起的老太太跟前了。
老太太满意地打量了季泠一番,朝旁边伺候她梳头的尧嬷嬷道:“你瞧如何?”
这尧嬷嬷是打小跟在老太太身边伺候的丫头,后来嫁到卢家,生子卢怀土,也在楚府伺候,在外院做管事。如今尧嬷嬷虽然年纪大了不再在老太太身边当差,不过隔上一两日总要来上房走动,生怕老太太忘了她。她在老太太面前得脸,她的儿子、儿媳在楚府也才说得上话。
如此尧嬷嬷自然要拣老太太喜欢的听,“生得真水灵,不愧是老太太你娘家的人。瞧这模样,可不比府里的姑娘差。”
尧嬷嬷嘴里的姑娘就是老太太的那几个孙女儿,苏夫人和章夫人生的嫡女都爱得眼珠似的,不愿意送到老太太膝下来养。至于庶出的,为了拿捏那些个姨娘,她们也都拘在屋里养,哪儿能送到老太太跟前来,若是得了眼,岂不是连正经嫡出的姑娘都要压过去?
所以这是宁愿便宜外面的人,也绝对不予那些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丫头。
如是老太太觉得膝下空虚,还得去外头找远亲家的小姑娘来养。不过季老太太其实也愿意去外头找,省得家里背后跟斗鸡似的。
季泠听了尧嬷嬷的夸赞,也只会腼腆的笑,而不懂打蛇随棍上地说几句讨喜话。且她虽然年纪还小,对自己的容貌却已经开始不喜欢了。她从大人说的话里,已经隐隐地听明白了,如果不是她生得还算整齐,她姨也就不会被迫将她送进楚家。
尧嬷嬷给老太太梳头的时候,季泠就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着,也不说话,甚至连动作都少有。
待梳完头,尧嬷嬷对老太太道:“泠丫头可是太文静了些,她这般小的年纪能如此喜静,可实在难得,不像我家里那几个半大小子,成日里吼得房顶都快被掀了。”
对于有些人来说,文静或许是个好词儿,但尧嬷嬷是知道的,老太太其实就喜欢活泼泼的小姑娘,让院子里多些生气,而季泠明显无法带来这种改变。
果不其然,老太太听了后,从镜子里望了望背后的季泠,微不可察地叹息了一声。
老太太梳了头,换了套衣服,再用了一点儿点心,时辰就已经未时二刻了。
季泠坐得都有些僵硬了,如果这会儿还在她姨家里,她至少都干了十件活儿了,可在老太太的生活里不过才是刚完成了起床的一系列仪式。季泠偏头想了想,人和人可真不同啊。
在她的小脑袋里免不了会比较,可比较来比较去,季泠发现自己还是喜欢在大姨家那种忙碌的生活,虽然穷了些,但活得有劲儿。
“是不是觉得无趣?”老太太问季泠。
季泠自然不敢点头,“没有。”就这么短短两个字,比大人还惜字如金。
老太太又问季泠,“在家里时,可曾识字?”
季泠摇了摇头。
“女孩儿家不识字可不行,姑娘家虽然贞静为主,但也不能不学文识字,那样只会不明事理。家里的几个姐妹如今都在学堂念书,你可愿意也跟着去念书?”老太太又问。
季泠点了点头。
尧嬷嬷插嘴道:“阿泠,老太太问话可别总是点头、摇头,要说是,还是不是。”
季泠忙地点头,旋即就想了起来,赶紧道:“是,大丫,阿泠知道了。”
她有些乡里的口音,到了京城除了在余芳家里会自由说话,出了门都是能不开口就不开口的,就是怕京里人笑话。这儿的人不管穷的富的都有些优越感,总是瞧不上其他地方的人,尤其爱拿她们的口音玩笑。
比如季泠在家里时喊余芳的二儿子为“二哥哥”,就时常被邻居笑,说她喊的是“鹅哥哥。”邻居家的小姑娘也不喊她季大丫,而给她起了个绰号,一条街的人都喊她“鹅大丫”。
季泠话里的口音,老太太自然早就听出来了,却没有指出来,尧嬷嬷就没那么客气了,“你有些口音,这可得纠正,不然以后老太太带你出门做客,会叫人笑话的。”
季泠的脸一下就红了,她知道自己有很多不足,能让老太太点头同意将她养在身边,完全是因为老太太良善。她心里虽然舍不得余芳,对老太太却也是十分感激的,早就打定了主意,要一辈子孝顺她的。
“好了,月珠,泠丫头还小,慢慢纠正就是。”老太太见季泠脸红得跟林檎果似的,也有些不忍。
末了,老太太转头对身边的大丫头南蕙道:“你去看看老大媳妇在做什么,若是空闲,就让她过来一趟。”
南蕙立即去了。
老太太今日新养了个小姑娘的事儿,大夫人苏氏早就知道了,若是现在都还不知道,那就白主持这十几年的中馈了。因此南蕙去请她时,她略吩咐了身边的丫头、婆子几句就来了嘉乐堂。
“好生水灵的丫头呀,将咱们家里的都比下去了。”苏夫人一进门就笑道。季泠的容貌之出色实在让苏氏惊讶了一番,不过姑娘家不能光看脸,若是论气质,季泠可就差了她的三姑娘几条街了。于苏夫人而言,季泠是完全不能同三姑娘静珍相提并论的,哪怕就是养在老太太膝下也越不过去。因此也乐得说些奉承话,奉承的自然是老太太。
老太太道:“善娘,我想让泠丫头也跟着周夫子念书,你明日里走一趟吧,跟周夫子说一声,另外把泠丫头的束也添上。”
苏氏心里有些为难,但既然婆母开口了,又是她膝下养的小姑娘,苏氏也不能多说什么,于是点头应了。“可是,母亲,您原是想养个小姑娘陪着解闷儿,周夫子那边上午下午都是要讲学的,泠丫头去了,待在嘉乐堂的功夫可就没多少了。”
“若只是解闷儿,找女先儿来说书不也可以么,我何苦养个小姑娘。”老太太道:“只是咱们这样的家里,有些余财,能帮衬亲戚就帮衬一点儿,我这也算是行善积福,为的还不是阿他们。”
老太太口中的阿,乃是苏夫人的大儿子,孙子一辈里最得老太太看中的。
“原来如此,倒是媳妇小见了。”苏氏笑道。她明白这是老太太敲打她呢,表示季泠乃是她正正经经当做府中姑娘养的,而不只是个解闷的丫头。
知道了老太太的心思,苏氏立即张罗了起来,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开了府库,替季泠找了四匹布出来做衣裳,另外其他的一应用具也都备上了,从娟扇到脸盆、唾盂都考虑周全了。进学堂的笔墨纸砚更不必说,都是比照楚府的贞静婉淑四个姑娘来准备的。
到申时初,府里的姑娘就都下学了,她们不用如哥儿一般考科举,因此也不必那么辛苦。
一时间老太太的嘉乐堂立即就热闹了起来。
如今府里就四个姑娘,二房的二姑娘楚贞珍,大房的三姑娘楚静珍都是嫡出,另外的五姑娘婉珍,六姑娘淑珍则是庶出的。
一群姑娘进门时都好奇地看着坐在老太太身边的季泠。
淑珍因为年岁最小,顾忌也少,看着季泠就问,“老太太,这位姐姐是谁啊?”
老太太道:“这是你季表姐,从今往后就住在咱们家了。”
淑珍“哦”了一声,想起她姨娘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