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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刚过,午门外已聚了一大群人,几个绿袍的官员交头窃语,神色惶恐,倒是紫袍的几位大人面容悠沉,唇角都紧紧抿起,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听说昨儿个季家的宅子着了?一个人都没剩下?”一个绿衣人扯了同僚凑到一旁低语道。
“你听的什么,是东城民巷失了火,后来才有那档子事……”被他揪着的人听了连连摇头。
“那他家人不是被烧死的,难道是寻仇?什么恩怨要把屠人家满门?”
“谁说不是呢?想想他家起码也有八百仆役,这样不明不白的冤死了实在是……只知道那场面定是血流成河,开国难有!”
那人叹息一声,似是看见那尸横遍野的景象,阖目不敢再想。
“哪里?这岂比得上当初……”另一个绿袍人插进来,说到此处忙压低了声音:
“公主府查抄时的惨状。”
那两个人吓得倒抽一口凉气,“这话可不敢说!”
他们四处瞥了几眼没有看见赵嘉邯,这才忍不住探讨道:
“当时未可见得,今时季家如此意象已惹得满朝惶惶,真是让人害怕,诶,你们没看见楼大人那脸阴的,从进来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
“他有什么稀奇的?楼大人向来寡言内敛,素日上朝也是这样;倒不如看张俭张大人,能让他闭口不言的,一定牵扯甚广,依我看——咱们还是撇清关系为好,不小心惹祸上身难保不会落得跟季家一样的下场,说不准还要更惨一些,像赵家那位……”
“几位大人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多。”
身后一道清朗的男子音,那语气中的嘲讽激的他们齐刷刷回头去看,那一身红袍逼得人不敢直视,腰间的麒麟令松松垮垮地系在他身上,正如他漫不经心而暗含锋利的目光,摄人魂魄。
“参见赵大人。”几人堆笑道,点头哈腰地上前套近乎,像把自己放才说的话全抛之脑后了。
“哟!王爷也来上朝了!前些日子听说王爷身体不适,现在可好些了?”一人直掠过赵嘉邯向他身后走去。
这一嗓子让许多人注意到这边,连楼中枢都禁不住往回看了一眼,张俭就更不用说,疾步迈到郑云情身旁,“王爷身体看来是大好了,昨夜京中出了大事,借步一言。”
赵嘉邯回目就看到那一袭重紫长袍,朝中穿紫的大臣不算少,但没几个未及而立之年就穿上这身衣服,朝中唯他一人而已,逢宁当年喜欢他不是没有理由的。
可惜衣冠楚楚,狼子野心。
他睥睨一眼就背过身掠过去,正遇上裴随月带着一群人过来,他身着锦衣,身后秦太傅,李太尉,甚至是礼部尚书姬玄机,依次从前往后排过去。
这样一对比,裴随月不知道要比郑云情有多顺眼,他垂目颔首,算是见礼。
裴随月抬目看向他,语气平淡:“听说赵大人昨夜在季家出现,想来对昨夜情形颇有见解,下朝之后随本宫回崇文馆,细述一二。”
赵嘉邯不知道裴随月在想什么,他原本是打算下了朝去西山看看南棠,这下安排要往后推移,他是不愿的。
“臣下朝之后另有安排,若殿下有何疑虑可询于楼大人,昨夜楼大人闻声而来,大理寺查到的东西也远比臣知道得多。”
敢当面拒绝太子,郑云情虽然气焰嚣张,明面上这事也是绝没有做过的,场上气氛凝滞,一度不闻呼吸之声。
“既如此,便算了。”
裴随月面色不动往前走去,赵嘉邯看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纸笺来,随侍的德和接过,空中飘来一句慢悠悠的低语。
“午后去西山请裴小姐到东宫,之前选的画像让人也一并带过来。”
画像?什么画像?难道又要给她指婚?!
她还受着伤去了该怎么应付?
赵嘉邯两三步跟上去,看见裴随月移目望向他,他也不想管别人的看法,直言道:
“臣发现的确不少,三言两语难以述清,近些时日朝上案子繁多,陛下恐要议上许久,若殿下等得,臣自然不甚荣幸。”
裴随月淡笑着点头,“国事为先,赵大人为政事鞠躬尽瘁,本宫岂会不知,赵大人言重。”
“德和,那就申时请公主入宫,半个时辰差不多能把画像挑上一遍,再去狩猎场看他们骑射,算下来夜里还能在宫中用上晚膳。”
他真是……
赵嘉邯手上骨节暗暗作响,正想剜他一眼却发现那人早已风轻云淡的扭过头去,这副模样是已打定主意了。
为什么他不知道南棠要选婿的消息?
“陛下到——上朝——”
太监尖长的嗓子吊起来传的老远,众臣归位,赵嘉邯不得已往后退去。
明明只隔了几个人,却再无开口的机会了。
裴随月手中拨弄着方才交予德和的纸条,上边空无一字只剩碎屑。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裴玄策今日着一身黑色龙袍,头上戴的也不是素日的黄金龙冠,而是银白的发冠,更衬得他神态阴沉,仿若下一瞬就要大发雷霆。
“众爱卿平身。”
他挥手让众臣起来,先言:“众爱卿见朕如今这副装束想来心里也颇多疑惑,昨夜生了不少事,赵太妃突发风疾命垂一线,朕派人在六安宫守了一夜才把人从鬼门关救回来。”
“本以为能睡个安稳觉,不料张大人急急忙忙入宫觐见,朕才知晓京中竟出了这么大的事!”
“羽衣卫是干什么吃的?!”
他一挥袍袖,龙案上的奏章噼里啪啦坠了一地,楼中枢同大理寺的一众官员率先举碟跪下:
“臣无能!昨夜大理寺众人彻夜未眠,未在尸体上寻到贼人之迹,请陛下息怒,臣定带领整个大理寺竭虑找到凶手!”
“葛宋人呢?出了这等事他作为大理寺正卿难道连朝都不肯上?”裴玄策重重拍在案上,疾言怒色。
“季爱卿在工部兢兢业业三十年,多少楼堂庙宇修建于他手,立功无数,可谓是鞠躬尽瘁!如今不明不白给人灭了门,连头牲口都不肯留下!朕倒是想问问众卿,这样的事要是落在自家头上,该当如何?!”
满堂朝臣扑地叩首:“臣惶恐,请陛下务必派人查明真相,还季大人一个公道。”
裴玄策从前往后将他们的模样尽数收入眼中,冷声道:“查,自然要查!”
“往常大案皆交由大理寺处理,如今事涉朝廷重臣——张俭,你身为刑部侍郎,当责无旁贷,倾刑部上下之力佐助楼爱卿查找真凶。”
“臣谨遵圣命。”张俭上前一步应下。
秦太傅举碟道:“陛下,此事事关重大,刑部与大理寺向来各司其职,贸然共事恐会误了查案时机,延误进度,请陛下三思。”
赵嘉邯听见他这样说,裴随月肯定是坐不住的,毕竟是他的恩师。
果不其然,那锦衣人拱手道:“儿臣亦觉有理,请陛下另派一人,于此案共掌刑部与大理寺,也好早日为季大人平反昭冤。”
“随月此言有理,朕觉得也该找个人主事,有哪位爱卿觉得自己可堪此任的,尽管上前自荐,或者有合适人选推举。”
裴玄策轻叩龙案,似乎对这个做法颇为赞同。
众臣面面相觑,大理寺和刑部是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外面看着各司其职,其实内里楼中枢和张俭不合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指望让这两位共处一事,岂是一个难字了得。
况且两位都是朝之重臣,官阶又高,若想让他二位安安心心做事,也只能是在品阶上完全压过了。
众人的目光渐渐汇聚到一个人身上。
虽然不得不承认郑云情行事狠辣不留余地,但现在也只有他能够镇得住这两个。
裴玄策也将目光落在郑云情身上。
郑云情一撩衣摆,“臣风邪入体,身体不适,不堪大任。”
他竟然先拒绝了这桩事。
裴帝的面上没有什么异常,眼里却难免透出几分不耐:
“爱卿此言当真?”
虽然郑云情看着脸色苍白了些,精神也没有以前好,但所说的身体不适,不堪为用却像是推辞之言。
郑云情撩起左袖,露出一截麦色的小臂,那上面针眼颇多,隐隐有药气弥漫。
离他近的已经嗅见,“回陛下,确是如此,王爷臂上有多处针灸之迹,臣已闻见药香。”
“爱卿怎么好端端的养出一身病来?”
“回陛下,前些时日奉旨在府中休息,未想有一夜在案前批阅昔日奏疏过晚,忘了关窗,因得受了风寒,府中疾医医术不精,几贴药下去也未见好转,近些日子天气变幻莫测,更严重了些。”
郑云情一字一句对答如流,赵嘉邯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一早背下来的说辞。
但是陛下却很吃这一套,也不觉得他一个在疆场上能冲锋陷阵的将军为什么会因一场风寒病成这样有什么不妥。
“郑卿身兼重任,当以身体为先,太医院的王太医是爱卿用惯的,下了朝让他跟你回去诊治一番,病愈之后再回到太医院当值。”
“臣谢主隆恩。”
郑云情合袖道谢。
“除了郑卿,还有何人可荐?”裴玄策问道。
“这……”
赵嘉邯回目看了李太尉一眼,他立即授意,上前一步道:“臣有人要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