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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天色未晚,朱友恭带着李存勖上路回了汴州东平王府。
府内管事见大王义子回来了,连忙招呼下人打扫厢房,招呼他们入住。
朱友恭带李存勖回府,仅仅通报一声,并未面见大王夫人或大王嫡子,这本不符合规矩,但现下瘟疫横行,这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他身为义子,自然比不过朱温嫡子朱友贞,更何况朱友贞本人估计还不待见他这义子呢。
那个小屁孩性情不定喜怒无常,最好还是不要主动招惹。
“都虞候,您看这间房如何?”
管事点头哈腰,端茶送水,生怕朱友恭怪罪。
朱友恭点点头,对住处没什么要求,一直在外行军打仗,少有回府的时候,连自己的住处都快忘了在何处,估计王府的人也没特意留房间,临时安排一个能住人的就不错了。
管事见他如此随和没架子,松了口气,派下人再仔细收拾一番,送上新棉被等用具。
他侧目看了看朱友恭身后跟着的李存勖。
只觉得此人一头红发定是胡人,身形高壮,怕是都虞候找来的武将奇才。
现在世道变了,胡汉不分,谁强谁有理。
他可不敢怠慢这贵客,哪怕这是个胡人。
这么一想,管事连忙找人又端了一杯好茶,双手俸给李存勖。
“这位贵客,小的再另行安排一处房间可好?您可有什么偏好,可要靠近花院的?还是清静宜人的?”
李存勖带着狰狞的铁皮鬼面具,不便喝茶,摇首婉拒。
至于安排住处,这个……他可以变成狐狸形态,不需要睡床。
更何况,朱友恭是太宗转世,半夜时常恢复前世记忆,他必须得跟紧了。
朱友恭却想道,每夜丑时需给小狐妖喂解药,不方便分开,便扬起随和的笑容,摆手道:
“不必给他安排房间,就先这样吧,待会儿记得去通知夫人一声,尽量做全礼数。”
朱温发妻张惠年纪比他大不了几岁,朱友恭实在叫不出“干娘”这两个字。
管事点点头,却眉头紧皱,唉声道:
“大王夫人染上疫病,久病不愈,虞候也要小心保重啊。”
朱友恭抿了一口茶,眼中讶异一闪而过,夫人竟也染了瘟疫?
这下义父归来,不知该如何伤心了,必须提前书信一封,通知义父此事。
“你先退下吧。”
说着,朱友恭盘坐于书案边,挥墨写下一封信,仔细地检查一番没有错漏后,细细卷了起来。
管事和下人领命,不敢多留,连忙加快动作离开房间,临走前还不忘贴心地关上屋门。
管事实在好奇,隔着门缝偷偷望了一眼李存勖。
他真的想不通都虞候为何不愿多安排一个房间,那胡人又带着骇人的面具,从入府到现在一声不吭,像个哑巴实在古怪。
都虞候年纪也不小了,也不见娶妻纳妾,还要和个高大的男子住一个房间。
难不成……都虞候是断袖?
管事想到这种可能,多是面如菜色,赶紧关上房门,拔腿就跑。
他还是别多看了,万一看到不该看的,脑袋就没了!
朱友恭见屋门关上,没太在意,起身去了窗台前,吹响口哨。
与此同时,窗外响起一声尖锐高亢的鸣叫。
李存勖随意盘腿坐在屋内床榻上,听到那声鸣叫,下意识抬眼望去。
只见一只浑身雪白的鹘飞了进来,神态高傲地斜倪了李存勖一眼。
白鹘扑棱着翅膀落在朱友恭的手腕上后,立刻变脸,眯着眼睛蹭了蹭朱友恭的手心,讨好地轻鸣了几声。
李存勖扭过脸,面瘫脸下心情复杂。
那只白鹘竟然一直跟着朱友恭吗?
还这种眼神看着他,难道这傻鸟认得出化形后的自己?
朱友恭被“温顺可爱”的白鹘逗笑,随手拿了桌案上的茶点喂给它后,将卷好的书信绑在白鹘健壮的鸟腿上,一边抚摸洁白的羽毛,一边说道:
“将军吃饱了,便把这封信送去给义父如何?”
被取名为“将军”的白鹘餍足地点点头,用喙亲昵地碰了碰朱友恭的指尖,留恋了一会主人,便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
李存勖冷冷地望了白鹘一眼,心中吐槽,此鸟怎么如此爱拍马屁,确定不是灵兽,只是普通的扁毛畜生?
【只是普通的白鹘,宿主不要多想了】
小黄鸡吐槽。
白鹘在屋内盘旋了几圈,犀利的鸟眼瞪向李存勖的方向,眯了眯眼,似乎在打什么坏主意。
李存勖凭直觉站起身,往一旁走了两步,却还是晚了。
只见白鹘竟凶巴巴地嘶鸣一声,直冲冲地飞向他的面门,锋利的爪子勾住了他的铁皮鬼面具。
它轻松扯下了面具,李存勖的真容暴露,表面依旧冷静,但冰蓝色的眼中却闪过一抹慌乱。
糟糕。
没了面具就像是没了某种重要的东西似的。
自己化形的这张女人脸……
实在是羞于见人啊!
朱友恭没太在意白鹘将军的调皮,反而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李存勖听到朱友恭的笑声,心塞了片刻。
而白鹘在李存勖头顶盘旋,貌似嚣张地嚎叫不停,和朱友恭的笑声夹杂在一起,吵人得很。
李存勖忍下怒火,不想和畜生一般见识。
他冷峻的面容上染上一抹不明显的绯红,竟让这张美人脸更显绝色惊艳。
好巧不巧,刚刚关上的屋门,竟在此时被人推开了。
李存勖眉头微蹙,下意识背过身去,不想被人看到自己现在的面容。
免得自己这壮汉身美女脸又吓到别人,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只听屋门“咯吱”一声,一股闷热的旋风卷了进来。
朱友恭收起放肆的笑容,抬眼望去。
他眼中的笑意尽数褪去,被深不见底的恨意取代。
来者两人,一高一矮。
矮的是个身着绯色袍服的男童,八岁左右,脸型像白面包子一样可爱,眼睛又大又圆,水汪汪的,似乎不含任何杂质。
他是朱友贞,朱温和夫人张惠剩下的嫡子,受万千宠爱于一身。
另一个高个儿的,正是朱友恭的仇人。
王彦章。
王彦章派人找到了自称能治瘟疫的道士,来自李唐皇室的宗庙行宫“宗圣观”,听起来有头有脸,像模像样。
道士打包票,说自己一粒丹药就能让大王夫人活蹦乱跳,精神抖擞。
得知阿娘有救,故朱友贞的心情不错,便装成乖顺可爱的模样,勾起嘴角,对着朱友恭甜甜地叫了一声“义兄”。
接着,和随行担当护卫的王彦章一同跨入门槛,步步逼近。
王彦章咬牙切齿着瞪着朱友恭,若不是大王嫡子在此,他恨不得当场揍那朱友恭一顿,以发泄被贬会汴州的憋屈劲儿。
朱友恭也不遑多让,满眼恨意燃烧。
朱友贞的目光后移,落在了背对着众人的李存勖的身上。
温热的夏风扬起李存勖的红发,成了昏暗的室内唯一的艳色,格外吸引眼球。
朱友贞心感好奇,眨了眨水汪汪的杏仁眼,扭头问朱友恭:
“义兄,你怎么带了个胡人回来?难不成是从战场上俘获的沙陀人?”
朱友恭笑了笑,垂眸掩盖眼中恨意,随口胡诌道:
“不是沙陀人。他是回鹘人,我流失在外,同母异父的弟弟,李三。”
义父和沙陀是死对头,决不能说小狐妖是沙陀人。
不过小狐妖那头红发,的确很像沙陀人。
特别是沙陀三公子李存勖的那头红发,和小狐妖的毛色倒是很贴近,甚至一模一样。
朱友恭微微蹙眉,一想到李存勖就头疼,赶紧掐断思路,不再深想。
此时,李存勖该庆幸,朱友恭没有多想,马甲依然牢固如山。
朱友贞双眼一亮,拍着手一蹦一跳跑向李存勖的方向,兴奋道:
“我还从未见过回鹘人!你快转过身来,让我见识见识——”
李存勖只觉得背后一凉,像是被恶虎盯上了似的。
自己虽不是回鹘人,却的确是胡人。
朱友贞这副看猴子一样的感觉,让他心底很不舒服。
胡人是汉人之敌。
可他不一样,是汉化被赐李唐国姓的胡人。
心态自然微妙。
但面对王府的嫡子,也不好执拗到底,哪怕现在自己不回头,那小屁孩难道不会绕过来亲自看吗?
还不如自觉点,主动回头。
哪怕自己的面容吓到他们,辣得也是他们的眼睛。
与亚子无瓜。
李存勖心一横,猛地转过身,居高临下,目不转睛地冷眼与朱友贞四目而对。
朱友贞本想再说几句,却突然见“回鹘人”转过身,露出真容。
此时,夕阳西下,窗外的天际一片艳红。
李存勖的红发随风微微扬起,几缕发丝与火红的夕阳融为一体,映在白皙如雪的面颊上,冰蓝色的眼眸微微上挑,像狐狸以样妖媚,柳眉轻扫而过,眉目间无情胜有情,勾人心魄。
朱友贞一直以为,美人不过红颜枯骨,一张皮罢了,死了不还是一样的丑。
可现在,他动摇了。
他像是成了傻子,只会呆呆的凝望,大脑空白一片,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这是无法形容的美。
面前这张脸,即使是死了,也是永恒的美。
当血色染上那白净无暇的肌肤时,定如无聊的漫天白雪中出现了一抹红梅一般。
令他死灰一般的心,复燃生机。
一切无趣,在此刻打破。
朱友贞不过八岁,但因朱温好色,见过不少美人,却从未见过像面前之人一样,令他惊艳到无法动弹的美人!
朱温好色,朱友贞年仅八岁,却见识过无数形形色色的美人。
儿时他曾亲眼目睹朱温临幸被俘女子。
当时年幼不懂事,却记住那凄惨的哀嚎,不断寻死腻活也不愿屈从,阿爷兴奋的狂笑整夜未停。
见得多了,他也麻木了。
除了阿娘意外的所有女人都是多余的,只有那些女人都死了,就不会再发出吵闹的哭喊了对吧——
可眼前这位,却美得让他不再麻木。
甚至……他想和阿爷一样,让“她”痛苦地求死,又或是无忧的欢笑。
反正,他不想被这位美人忽视,他要这个美人陷入自己手中,再也摆不出这副冷清的神态!
李存勖见朱友贞果真被自己的样貌吓傻,心叹一声,目光飘到木窗边,那只白鹘在屋门推开的那一刻就飞走了。
铁皮鬼面具落在木窗下的地面上,他从容不迫地与朱友贞擦肩而过,走了过去,捡起面具,戴到脸上,动作一气呵成。
朱友贞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再去看李存勖时,惊人的美貌已被狰狞的假面掩盖。
可惜啊……他竟觉得有些可惜。
“姐姐你生的如此好看,为什么要遮住呢?”
朱友贞连连摇头,表示遗憾。
李存勖嘴角一抽,冷峻的面瘫脸差点裂开。
他明明又高有壮,不过是长了个女人脸,怎么都觉得他是女的?
这些人是不是眼睛瞎?
再说。
朱友恭不是说了是“弟弟”吗?
虽然他很不想当弟弟……
若是平时,朱友恭估计会笑一笑,帮着解释一下。
不过现在,朱友恭正忙着压制心中恨意,免得在朱友贞面前控制不住恨意,直接拔出长刀,杀了王彦章这厮!
李存勖见朱友恭不在状态,只好自己破费,花费经验值,解决朱友贞这个麻烦。
“疫病不宜久留。”
他惜字如金,雄厚粗粝的糙汉音从朱唇皓齿里流露。
朱友贞瞪大杏仁眼,吓得后退一步。
但他有自己的倔强,坚持认为只有美女姐姐才会有这般角色容颜。
“姐姐既然胆小怕染上疫病,我就不多留了,明日再见。”
朱友贞扬起灿烂的笑容,软乎乎的包子脸圆润可爱。
李存勖被那句“姐姐”雷得心肝一颤,痛苦地闭上双眼,背过身去,不想再看这睁眼瞎还耳聋的熊孩子。
朱友贞笑嘻嘻地道了别,面对王彦章,瞬间冷下脸,怒声道:
“快带路!去会会那能治疫病的道士。”
王彦章不再和朱友恭怒目而视,收回目光,捏了捏拳头,临走前狠狠用眼刀剐了朱友恭一眼才罢休。
“少爷,属下这就带路,那道士自称是宗圣观弟子,应所言不虚。”
听到他们二人的对话,李存勖突然想到白日那个名叫鸿泽的道士。
宗圣观弟子、自称能治疫病……
如此巧合,那道士定和他今日遇到的是一个人。
鸿泽留给他的丹药中含有五石散的成分,并不是真正的治病良方。恐怕这位少主要失望了。
李存勖关上屋门,回头一看。
朱友恭一动不动地望着关上的木门,望眼欲穿恨不得用目光杀死门外离去的王彦章。
他沉浸在仇恨中,难以自拔,
李存勖看不下去,耗费经验值兑换,开口劝说道:
“因果往复,恶人自有恶报。”
城中瘟疫肆行,人人自危,想动手脚杀了王彦章复仇,处处是机会和漏洞。
不急于一时。
朱友恭收回目光,看向李存勖,眼中映着那副狰狞的假面。
他恢复了那脸假笑,眼中划过一抹算计。
既然城中大疫,利用此机会,杀死王彦章,再借口其染病暴毙,岂不正好。
他在室内左右踱步,心中不停地谋划着复仇计划。
李存勖变回小火狐,在一旁沉默不语,静等时间流淌而过。
入夜后,窗外蝉鸣哀哀,浓重的雾气笼罩着整座汴州城,一眼望去,漆黑一片,没有半点光亮。
李存勖在服下解药后跳上桌案,缩成毛茸茸的一小团,开始装睡。
他在等朱友恭睡熟后,再趁机溜出去刷经验。
得赶紧把失去的经验值补回来。
心疼,说一个字就100经验。
“嘎—嘎—嘎—”
突然,远方隐约传来几声类似鸭子的叫声。
却低沉可怖,不停地回荡着在耳边,忽远忽近。
那只怪鸟出现了?
李存勖睁开冰蓝色的狐狸眼,甩动尾巴,跳上木窗。
他远眺而去,寻着声音的来源,动作敏捷地扑向黑暗。
一路狂奔,“嘎嘎”的怪叫声越来越大,震耳欲聋,像闷雷似的,在耳边不断坠落炸响。
另一边,朱友恭并未入睡,起身披上外袍也出了门,紧跟其后。
李存勖很快就找到了那怪叫声的源头。
他仰头看向那颗高大的千年檀树,郁郁葱葱的树枝顶端上,正站着一只长相奇特的巨鸟。
巨鸟外形像鸱鸮,也就是百姓常说的猫头鹰。
可它却只有一只爪子,尾部不是鸟羽,而是弯曲细长,拖着一根像猪似的尾巴。
——小黄鸡,这是灵兽吗?哪有鸟会长猪尾巴。
【这是跂踵!】
小黄鸡激动地飞了出来,叽叽直叫。
【山海经·中山经中有载‘又西南二十里曰复州之山。其木多檀,其阳多黄金。有鸟焉,其状如鸮,而一足彘尾,其名曰跂踵,见则其国大疫。’】
李存勖警惕地弓起身子,毛茸茸的三条尾巴高高竖起。
——这么说,只要这鸟出现,就会带来瘟疫?
【是的,宿主快捕捉它!阻止疫情扩散,否则不仅仅是汴州城,就连整个大唐都会遭殃——】
小黄鸡急声道。
李存勖不敢耽搁,连忙蓄力,冲向那“跂踵”。
【叮~捕捉成功,获得蓝蛋一枚】
小黄鸡激动地大声叫道。
【经验值涨了一大截啊——
恭喜宿主,成功阻止了这次加速大唐毁灭的灾难!】
李存勖也倍感喜悦。
疫病他虽没有亲身经历过,却读过史书,历史长河中,多次大疫之后,皆是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甚至到了十室九空的地步。
能阻止瘟疫扩散,他自然高兴。
可……汴州城中已经染上瘟疫的人呢?
【已经染病的别无他法,只能另寻办法治疗】
李存勖目光逐渐凝重。
心也沉了下来,不再为抓到“跂踵”涨了经验值而欣喜。
染上瘟疫的人,会死。
活生生的一条命,会消失。
这不是史书上冰冷的文字,而是活生生的人。
“小狐妖,你抓住那只怪鸟了?”
朱友恭踩着一地杂草,缓步而来。
李存勖转过身去,眼中划过一抹惊讶。
他以为朱友恭睡下了……竟又醒了吗?
如果是太宗醒了,不会叫他小狐妖的。
“嘤嘤嘤——”
李存勖跳向朱友恭,顺手把跂踵的蓝蛋掏了出来,放在朱友恭脚边。
他想了想,干脆切换为化形人身,拿起蓝蛋,开始孵蛋。
“这蛋?”朱友恭不解。
李存勖没有解释,静静抱着蓝蛋,没过一会儿,蓝蛋的蛋壳龟裂,一只幼崽跂踵鸟孵了出来。
“嘎嘎嘎?”
跂踵疑惑,自己怎么又活了?
李存勖柳眉一皱,抬起肌肉扎实的臂膀,狠狠一锤。
“嘎!!”
跂踵被秒杀,一命呜呼。
李存勖提着死鸟的猪尾巴,抬手放在朱友恭眼下晃了晃。
捕捉跂踵后经验值激增,他就省力一回,直接说话吧。
“跂踵,凶兽,见则其国大疫。”
朱友恭接过猪尾巴,在手心开回翻看一番。
他笑了笑,说道:
“看起来不错,正好我饿了,你吐口火,现在就烤了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