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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生死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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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建生得罪了派出所所长的小舅子,被派出所拘留,十天后,妻子甘佳宁收到一个骨灰盒,何建生在派出所拘押期间,因心脏病突发死亡,派出所考虑到他们家的经济情况,把何建生的尸体火化了。

    突遭惊天变故,顷刻之间家破人亡,甘佳宁看着一夜白头的婆婆和懵懂无知的四岁幼子,痛哭一场后,却笑了。

    他们不知道,曾经的甘佳宁是A大化学系的高材生,她要让他们知道,昔年“化工女王”的称号从来不是徒有虚名!

    1

    水泥平台上立着一个大理石的巨型地球仪,地球仪上刻着两个大字——“法律”。

    这座庄严雕塑背后,是一栋巍峨的大楼,楼顶悬挂八个镀金大字:金市中级人民法院。

    金市下辖的云县检察院公诉科科长徐增从大楼里走出来,今天他要到市里去做一件案件的公诉人,不过此刻他有些心神不宁。

    到了法院外,他还没回过神来,几个男人就冲到面前,把他打倒在地。

    门口的保安和法警反应过来,急冲过去,按倒行凶者。还在大楼里的同事和法官见此情形,立刻跑下来,扶起徐增。

    周围聚拢了看热闹的老百姓。

    徐增站起身,眼眶周围出现一道青圈,额头微微肿起,带着血丝。

    被法警按住的三个行凶者年龄都在五六十岁,他们身后两名看上去同样年纪的妇女坐倒在地,对着围观群众哭诉:“畜生啊,我儿子被人捅死了,凶手不但没被关啊,还放出来了,没天理啊……”

    徐增不经意间抬眼,瞧见了远处雕像上刻着的“法律”,心里泛出一阵愧疚。

    他下属的一名科员凑到他耳旁说:“老大,我打电话叫派出所把他们抓了吧,你头上出血了,我送你去医院。”

    徐增摇摇头:“跟法警说,把他们放了。”

    “放了?”他大惑不解。

    “嗯,事情到此为止。”

    “可是,他们以后再来找麻烦怎么办?”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自有分寸,你叫他们把人放了,我先走了。”

    徐增朝法院的人点下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即上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事情是这样的,云县县城所在地镇长的儿子,是当地有名的混混,因纠纷把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捅死了。

    整个案件事实清楚,责任明确,照理凶手至少判十五年以上。但他的老子能量大,找了一堆人托关系求情,又委托了两位全国有名的刑辩大律师辩护,还找到有公安资质的医院给他儿子做了精神鉴定,鉴定结果显示,此人有严重的偏执狂病征,遇到情绪激动时,会做出极端举动,案发时正处于发病状态。

    于是,在一些人的关照下,检察院不按故意杀人罪起诉,而按故意伤害罪;医院开出精神鉴定,证明案发时凶手处于发病状态;法院考虑到凶手一家愿意积极赔偿受害人家属,并且根据相关精神病犯罪的法规,做出强制治疗的判决,当然了,凶手一家需要承担大额的民事赔偿。

    但受害人一家不接受只拿钱,让凶手逍遥法外的判决,所以今天没有当庭宣判,准备庭后调解再择日宣判。

    这才会发生刚才的一幕。

    不过徐增知道,接下来会有很多人跑到受害人家里做工作,过不了几天,家属会想通人死不能复生,把凶手关个几十年对他们也没好处,凶手一家还会找他们麻烦,镇长的关系网根本是他们底层老百姓得罪不起的,不如拿一笔大额赔偿了事。

    作为一个读了多年法律的检察院科长,徐增心中当然想追求正义。可是实际工作中,往往因各种原因,不能如意。他没办法改变,他只能做个随波逐流的人。

    若有选择,他也想做个好人。

    不过今天真正让徐增心神不宁的,倒不是这个案子,而是早上跟公安聊天听到的一件事。

    有个叫甘佳宁的女人,一家出大事了,他与甘佳宁交情并不算很深,本没啥好管的,只不过他知道,甘佳宁一旦出事,他那位现在在美国的老友,恐怕就要激动了。

    他一激动,不知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对于这位老友的性格,他很了解,却也琢磨不透。

    挂下电话,甘佳宁木然僵硬,几秒钟后,江河决堤,泪如雨下。

    旁边玩耍的四岁儿子顿时被这从未见过的场景吓哭,跑过来,抱住妈妈,也跟着大哭:“妈妈,妈妈,你为什么哭呀?”

    甘佳宁想伸手摸儿子的脑袋,却发现手重得无法抬起。

    婆婆去买菜了,她若回来,听到这个消息,会怎么样?

    十几天前,派出所所长范长根的大舅子张宏波,也是县里最有权势的房产商,地盘扩张,想把何家的小工厂买下来,何建生不卖,起了纠纷。张宏波带人上门殴打何建生,双方被派出所带走。张宏波是所长老婆的亲哥,去派出所只简单做了个笔录,但何建生一直被拘押着。何家也想办法托人求情,但派出所认定张宏波组织工人和何建生发生冲突,需要调查核实情况再做处理。

    今天一早甘佳宁突然接到社区主任的电话,说何建生在派出所突发心脏病死了,镇上考虑家属经济条件,垫资帮他们火化了,骨灰盒下午送到。镇上也愿意对此不幸遭遇,给他们家一定补偿。希望他们稳定情绪后,坐下来具体商量。

    顷刻之间家破人亡,突遭的惊天变故让甘佳宁这本性柔弱的女子,一下子瘫倒在地。

    明天怎么办?

    还有明天吗?

    她对一切茫然无知。

    不久,婆婆回来知道了消息后,两个女人都哭昏过去。

    下午,一辆警车开到门口,后面还跟了辆普通车子。

    前头下来了几位辖区民警,后面跟着街道的几个小领导。一群人商量下,最后把骨灰盒交给一名五十来岁的协警,跟他说,还是你送进去,你是他们家的远房表舅,多少算个亲戚,劝劝他们,让他们早点签协议领赔偿金,别弄出什么乱子来。

    协警不情愿地答应,捧着骨灰盒,硬着头皮进去。

    走进院子,来到房前,协警敲了门,发现门没关,犹豫了一下,轻推进去。

    迎接他的,是一双冰冷的眼神。

    屋子里只坐着甘佳宁一人,眼睛泛红,但泪痕已经完全风干。

    协警小心地把骨灰盒放到桌上,谨慎地问了句:“建生他妈呢?”

    “昏了。”

    “那……那节哀顺变吧。”

    “我会的。”甘佳宁冷声应了句。

    协警摸摸额头,脊背发凉,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甘佳宁道:“坐吧,你毕竟是建生的表舅,我给你倒杯茶。”

    “这……这不用这么麻烦了。”

    他觉得有点奇怪,怎么还给他倒茶,有这种好心态?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把磨得锋利光亮的菜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啊!”协警吓得大惊失色,他显然没想到一个弱女子,转身的功夫会掏出把菜刀对着自己。

    此刻其他人都在外面,不晓得屋里的事,她若恼羞成怒,连兔子急了都会咬人,谁能保证这把刀不会抹过来?

    他急着求饶:“别……别……不要冲动。”

    甘佳宁冷声问:“建生到底怎么死的?”

    “死?……心脏病发作。”

    “你还要撒谎,你可是建生的表舅!”甘佳宁的刀果断刺进了一些。

    “真……真是心脏病。”

    “建生从来没有心脏病!”刀刃已经割破皮肤,离血管仅差毫厘。

    协警感到脖子处已经在流血了,只要她再用点力,马上动脉就破,神仙也救不了自己。情急之下根本顾不上许多,忙求饶:“我说,我说,是……是被打死的。”

    “被谁打死的?”

    “派出所的人。”

    “到底是谁?”

    “是……是副所长江平带头打的。”

    “你们所长呢?”

    “是……是所长让他打的。”

    “你是他表舅,怎么能眼睁睁看他被打死?”

    “我,不关我的事,我一个协警,临时工,能说上什么话,我不知道的,我后来才知道的。”

    “他们为什么打死建生?”

    “是……本来想教训一下的,建生说他手指断了,江平嫌他吵——”

    “手指断了!他手指怎么断的?”

    “是……是江平掰断的。”

    咣!仿佛有人在她脑中敲响了一记大铜锣,震得整个头脑嗡嗡作响,手中的菜刀都不由松了松。一个大活人,被他们硬生生掰断手指,再活活打死!

    她无暇多想,任由苦泪往心里流,赶紧重新拿稳菜刀,道:“你继续说下去。”

    协警恐慌地答应:“建生手指折了,痛得又叫又骂,江平嫌他吵,继续打,结果……结果就那样了。”

    当!菜刀落到了地上,甘佳宁退后两步,颓然坐下。

    协警如释重负地逃脱到一旁,小心安慰:“侄……侄女,你不要这样了,这事可不能让你妈知道,她年纪大了,万一想不开。”

    “我知道,我会保密的,也不会让人知道是你告诉我的。”

    甘佳宁的反应大大出乎他意料,原本他还担心着,自己把派出所的秘密说出来,虽然也是逼不得已,他本就不是聪明人,刚才的工夫哪留给他构思谎话的时间?但以后声张出去,自己饭碗准砸,说不定得罪上江平,还会惹一身的麻烦。

    现在她突然变得这么冷静,协警心中顾虑放下一半,忙趁热打铁:“老表舅有句话还是要劝你,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们也别闹了。你不顾虑自己,也要想想建生他妈和你们小孩。你好好劝劝建生妈,早点坐下来谈。人死不能复生,最重要是多要点钱。出了这事,只要你们答应就此算了,镇上肯定愿意多出钱的。这事发生了,谁都不想的。”

    甘佳宁愣着半晌没说话,最后,缓缓地用力点头:“谢谢你了,表舅,我心里有数,我会劝婆婆的,你放心吧,我们还有个孩子,大人的事,总不能连累到孩子,我们两个女人还能怎么样?”

    协警松了口气,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甘佳宁冷声道:“你告诉外面那帮人,钱赔得不够,我们决不谈,大不了我们日子也不过了。”

    协警忙道:“那不会的,钱多少可以慢慢商量,只要你们有这个态度就行。那你看,什么时候坐下来谈呢?”

    甘佳宁冷哼一声:“出了这种事,我们总该先把后事料理好吧?总要过个十天半个月的,这期间,你们不要来烦我们家,我也要给婆婆做工作。”

    “好吧,你是大学生,容易想明白问题。那这样,我先走了,不打扰了?”

    “不送。”

    协警忐忑地走出去,大吐了口气。

    建生老婆是大学生,果然明事理,懂得权衡轻重,要是遇到个泼妇,工作就难做了。接下来再找几个亲戚朋友轮番去他们家做思想工作,相信很快能把协议签好。

    而他根本不知道,此刻的甘佳宁,已经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手机铃声一直响着,徐增看着屏幕上的那个名字,犹豫好久,最后还是接起来。

    电话一头传来了一个沉稳的中年男子声音:“甘佳宁怎么样了?”

    “嗯……你好久没给我打电话了,怎么样,工作还顺心吧?”

    男子没回答,只是重复问了句:“甘佳宁怎么样了?”

    徐增吐口气,道:“好吧,你怎么知道的?”

    “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上网看到其他同学在谈论。”

    “哦……”徐增意味深长地应了声,急思接下去如何应付,只好道,“你怎么不问我,我为什么没告诉你这事?”

    “你当然是怕我担心,所以不说。对了,甘佳宁怎么样了?”

    “又来一遍,”徐增很无奈,“事情你早晚也会知道,没错,甘佳宁家里是出了点事。”

    “她丈夫何建生怎么死的?”

    “心脏病发作死的。”

    “这么巧,刚好在派出所里心脏病发了?”

    “你……你知道他进了派出所?”

    “是的。”

    徐增抿抿嘴,虽然没有直接面对电话那头的人,他脸上还是浮现出不知所措的表情,他不晓得该用什么措辞,让整件事的描述显得最苍白无力。他在单位是个中级领导,在县里也算个有面子的人,可他拿这位朋友一点办法也没有。

    “你怎么不说话?是在想着怎么骗我?”男子问。

    “不可能,”徐增断然否认,“我会骗你吗?我骗得了你这位智商一百六的大博士?”

    “好,那你告诉我,何建生是怎么死的?”

    徐增犹豫了下,道:“他得罪了镇上一个大老板,双方闹纠纷,带到派出所,后来关了一个多星期,他心脏病发作,就死了。”

    电话那头冷笑:“他才几岁,就有心脏病了?”

    徐增一本正经地回答:“这个我不太清楚,我听说五六岁的小孩也有患心脏病的,每个人的天生体质差异,何建生大概天生有身体缺陷,所以心脏病发作也不奇怪。”

    “他到底怎么死的?”

    徐增叹口气,看来这话根本骗不了这位朋友,犹豫好久,最后只能如实相告:“听说是被打死的。”

    “好,我知道了。”

    说完,对方就要挂电话,徐增忙叫住。

    对方问:“还有什么事?”

    徐增结巴道:“你知道了,然后呢?”

    “然后……”电话那头似乎想了想,道,“然后就不关你的事了。”

    “喂,我好歹跟你说了这么多,你至少要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下个月见吧。”

    “你要回国?”徐增隐隐感到一种不安。

    “嗯。”

    “你美国工作不干了?”

    “工作辞了,大可以再换,人没了呢?”

    “你……你怎么回国,签证办好了?”

    “不需要签证,我还没销户口。”

    “哦,对的,我想起来了,你还没签出去。但是……等等,你要做什么,先跟我说?”

    电话那头沉默半晌,最后道:“帮我一个忙。”

    “你说,我一定帮。”

    “找甘佳宁,劝劝她不要太伤心了。如果她有什么要求,希望你能帮她,我知道你在县里挺有本事的,现在只有你可以帮她了。”

    “好,我一定照做。但你要答应我,回国后先来找我。”

    “好,我答应你。”

    电话挂断,徐增不知道对方此刻到底在想什么,他有些忐忑不安,似乎总预感着会出什么事。

    但他转念一想,甘佳宁是个柔弱的女人,只需要好好安慰一番,度过这最难受的阶段,就不会出什么大事。

    只要甘佳宁不出事,相信老友回国也不会怎么样,他只在乎甘佳宁一个人。

    对了!到时他再从中撮合一番,甘佳宁毕竟丈夫已死,她才三十五岁,总不能就此守寡吧。如果老友回国,能用十多年的真情打动甘佳宁,最后两人去美国过活,这岂不是坏事变好事了?

    这想法一冒出来,他越想越激动,甚至免不了得意的飘飘然,何建生呀,你死了确实有点冤,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你若死后在天有灵,劝劝你遗孀,让她改嫁我老友。如此我每年过年、清明、七月半,一定到你坟头给你好酒好菜金元宝伺候。

    不过,这种好事还需要从长计议,现在首先要做的事,还是去看望一下甘佳宁。

    4

    已近深秋,太阳下山早,现在将近八点,天上已然全黑。

    婆婆在今天接连哭昏几次,如今已在楼上睡去。

    甘佳宁一天没吃饭,只是感觉不到饿,她强忍着悲痛给儿子做了饭,喂下后,又哄着睡着。

    安顿好儿子,甘佳宁坐在床头,伸手摸着儿子的脸蛋,她心里苦,她不知道这是倒数第几次能这样看着儿子了。

    自从她做下了那个艰难的决定,她就知道,日子已经不多。

    坐了好久,她眼中一抹寒光闪过,站起身,搬出凳子,来到衣柜前,站上去后,费了好大力气从顶上拉出一个箱子。

    她把箱子轻声放在桌子上,慢慢打开,露出了一箱子的实验室设备。

    自从结婚后,她就没做过化工研究的工作,但作为昔年学校里,同学口中久负盛名的“化工女王”,她对化学充满了难以割舍的感情。

    即便离职后,过上相夫教子的生活,她也带着这些设备留作纪念。

    她曾经以为这些东西都将成为尘封的收藏品,作为她曾经刻苦、曾经专研、曾经狂热、但已经逝去的青春的回忆,直到将来儿子念了初中,念了高中,如果那时她还记得从前的知识,可以拿出来,给儿子做化学的课业辅导。

    没想到,现在就要用上这些“老朋友”了。

    她伸出纤细的手,拿出一个没有把手的大口子搪瓷杯,感受着杯上的温度,回忆着学生时代的故事。

    搪瓷杯里,套了几个大小不一的烧杯,她一个个小心地拿出,摆放在桌子上。还有酒精灯、试管、烧瓶、干锅、蒸馏管、温度计、天平、量筒、铁架台等。

    看着这些,她真心笑了。

    太久没见过这些东西了。

    好吧,用这些来做什么呢?

    黑火药,就是古代中国最传统的火药,成分很简单,硝酸钾、硫黄和木炭,这几样东西很容易弄到。不过黑火药威力太小,爆炸范围也小,当然,想威力大也行,做个大炸药包就行了,可是这太容易被人看出来。

    思索一会儿,还是用TNT吧。

    TNT全名三硝基甲苯,是所有基础炸药中,威力最强,性质最稳定的。而且她昔年毕业论文谈的就是三硝基甲苯制作的工艺改良。

    制造炸药的步骤,如电影般在她脑中滑过。

    制造TNT,需要甲苯和超高浓度的发烟硝酸,以及浓硫酸。对于甲苯,很容易从其他石化类东西里提取。发烟硝酸是禁售品,市面上只有65%浓度的浓硝酸,只有浓度达到86%以上,才能称为发烟硝酸。工业上制作很简单,有专业的机器设备。她自己只有这些简易的设备,要提取出来,不是不可能,只是麻烦点。

    无论多麻烦,也需要做。

    大多数化学物,都是过去的化学家在实验室里弄出来的,他们用的也只是酒精灯、烧杯等简单仪器,所以只要想做,无非步骤多点,麻烦点,终究是能做出来的。

    好吧,这几天偷偷去买材料,做一个TNT吧。然后再做一根引爆的火雷管,一切就完成了。当然,做这些味道会比较大,好在她的卧室和楼上婆婆卧室分隔两头,她卧室的窗外隔很远才是别人家,半夜小剂量慢慢做,应该不会被人发现。

    她曾经干了好几年化工行业的工作,知道好几处能买到中学化学实验品的地方。

    只要拳头那么大,足够炸死他们所有人了。

    当然,或许也包括我自己在内。她苦笑了一下。

    她不懂电路知识,没本事做遥控炸弹,唯一的机会,恐怕要送出自己的命了。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小心地敲了三下门,随后传来一个男人声音:“甘佳宁在吗?”

    “谁?”她谨慎问了句。

    “呃……是我,徐增。”

    甘佳宁把桌上的东西快速放回箱子,翻上盖子,拿了块布遮住,随后走出去,顺手关上了房门,开了灯,打开大门。

    徐增买了点水果,走进后放桌上,看了几眼甘佳宁,有些手足无措。

    “是你呀,坐吧。”甘佳宁拉了凳子给他。

    徐增摸着额头,犹豫好久,道:“我听说你家出了事,所以……所以过来看看。”

    甘佳宁感激地看着他,真诚道:“我真的谢谢你。”

    “嗯……你我相识多年,其他客套的话我也说不来,我只希望你能挺下去。”

    “嗯,我会的。”甘佳宁眼神飘忽,语气有点怪。徐增倒没注意这许多,只当她是伤心过度。

    徐增想了想,道:“对于……对于这事情,你有什么打算吗?准备怎么处理?”

    甘佳宁冷笑一声:“还能怎么处理?人都死了,我还有婆婆,还有孩子,我能怎么样?”

    徐增点点头:“嗯,那也是,首先要保重自己。你这边有什么要求?我跟镇上虽不熟,但也可以托人帮忙,你对镇上有什么要求,我会想办法替你争取的。”

    甘佳宁缓缓摇摇头,谢绝道:“不必了,你的好意我明白。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多要点钱了,我想镇里总会答应的。”

    徐增抿抿嘴,看了眼手表,道:“好吧,不管现在还是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我一定帮忙。时间不早了,你……你今天也累了,早点歇着吧。”

    甘佳宁柔弱地点点头:“那我不送了。”

    “好。”说完,徐增转身走出了何家。

    坐在车上,他隐约觉得不对劲,甘佳宁在他印象里,一直是个软弱的小女人,现在怎么变得如此坚强?

    也对,家里顶梁柱死了,她公公听说在何建生小时候就已去世,婆婆近六十岁,受不住丧子之痛,儿子年幼,现在家里的顶梁柱只能是她了。她如果再不坚强,这个家靠谁再撑下去?

    她说要跟镇里多要点钱,可她们家经济底子是不错的。虽说男人没了,但家里以前做汽车配件,有个小工厂,攒了不少钱,有房有车,县城和市区买了好几套房子。现在男人刚死,怎么会首先想着赔钱?

    他转念一想,甘佳宁有这种想法也很正常,她一个女人,无力回天,还有个孩子要照顾,接下来的日子,不就指望多点钱嘛。

    嗯,只要这一关她挺过去,过了这个阶段,他再想办法从中撮合,希望他那位老友跟甘佳宁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样想着,他心下释然,开车离开了。

    5

    一个多星期后,孙家丧事办完下葬结束。

    他们家没有办酒席,一是这种枉死,主人家根本没心思请吃酒;二是出了这事后,很多亲戚怕担干系,只象征性地来看一眼何家,不敢再与何家有瓜葛了。

    不幸之后,人情冷暖一望而知。

    这天,表舅和几位镇上的干部过来,跟甘佳宁商量赔偿的事。

    婆婆看见他们就开始哭骂,甘佳宁把婆婆劝回楼上,她心中笑了一下,一切,就由她这位现在的女主人来担当吧。

    一位镇上的干部谨慎地试探:“你看……你们这边什么时候能谈这个……关于你丈夫的补偿问题。”

    甘佳宁冷静地回答:“具体的金额对吗?”

    “呃……是的。”

    甘佳宁冷笑一声:“你们几位谁能拍板?”

    “这个……”几人互望一眼,彼此都是小干部,哪能说得上话呀,能说得上话的大领导自然不愿来做思想工作这种事。其中一人想了想,道:“你大致有什么要求,说出来我们带回去跟领导商量。”

    甘佳宁爽快道:“我丈夫赔二十万,少一分不行。”

    他们几个听了,心下都大松一口气,原本他们内部决定是,如果对方狮子大开口,死亡赔偿金怎么也得讨价还价压到五十万以内。没想到对方只开口要了二十万,那岂不是捡了个大便宜?

    其中一人马上拍板跟她保证:“你的条件我们一定会跟镇上争取的,我相信没大问题。你看合适的话,什么时候一起把协议签了?”

    “协议谁跟我签?”

    “副镇长李刚和社区的领导。”

    甘佳宁点点头,道:“我还有个条件。”

    “你说。”

    “派出所副所长江平,一定要亲口跟我道歉!过后,要到我丈夫灵位前上香磕头。”

    “这个嘛……”那人不能表态。

    表舅一听她要找江平,怕她把他透露江平殴打何建生的事抖出去,忙道:“人死不能复生,这个……这个我看还是不用了吧。”

    甘佳宁眼一瞪:“表舅,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丈夫死了,派出所的来上炷香怎么了!这点都不应该吗?”

    另一人忙开劝道:“我觉得这个要求不过分,是吧?不过分的,我看应该没问题。这样吧,你看什么时候合适,我们把手续办了。”

    甘佳宁道:“明天。但签协议时,必须让江平跟我亲口道歉,否则一切免谈!”

    那人考虑一番,毕竟是江平惹出那么大麻烦,派出所里打人是每个地方都常有的事,但他们县第一次出现派出所里把人打死的情况。镇上和县里领导都很生气,尤其县公安局副局长王格东第一时间就把江平抓了起来,据说拉到局里一顿痛骂,骂他这个畜生也配当警察,如果不是要走程序,他真想直接掏枪把江平毙了。检察院的态度也很强硬,县里内部通气会上第一时间表态,要把江平依法严肃处理。但派出所所长范长根家族的人脉错综复杂,这次江平的事本由范长根起,如果江平被正法,范长根肯定也要伤筋动骨了,于是范家动用大量资源,最后以事情曝光会成为全国头条新闻的借口,说服各单位主要领导,硬是把事情压下去了,把江平先停职,具体怎么处理,从长计议。

    不管怎么说,江平这次的祸闯得够大,这位小干部想了想,把何家要江平道歉的要求提上去,领导肯定会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要求江平照办,把事情填平。便道:“好的,我下午给你打电话确认。”

    第二天上午,甘佳宁安顿了婆婆,说一切由她来就好了。又去看了眼儿子,忍住泪水,告诫他要听奶奶的话。

    甘佳宁如约来到了社区的办公楼,她化了妆,手里拎着一只大单肩包,今天她很美,就像学生时代一样美好。

    她被带到一楼最西面的一间办公室,里面坐着三个人正在等她。

    坐在中间的是副镇长李刚。另外两人她不认识,但看得出,也是领导。

    甘佳宁丝毫没有胆怯紧张。她拉过一条凳子坐下,看着对面三个人,道:“江平没来跟我道歉吗?”

    李刚手指右边的寸头胖子,道:“他是江平。”

    江平仰着身体,一脸不爽的表情,在被戳破身份后,才坐直身体,不甘心地说了句:“对不起。”

    甘佳宁冷笑一声:“没有诚意。”

    李刚忙笑着打圆场,同时伸手轻拍江平后背,江平深呼吸一口,无奈地站起身,弯下腰道:“对不起。”

    甘佳宁冷然一喝:“跪下!”

    “你说什么!”

    “我叫你跪下!”

    李刚刚想拉住江平,江平这个莽夫已经克制不住,大拍桌子吼道:“你他妈个臭寡妇,给脸不要脸!找抽啊!”

    李刚急忙呵斥他,他才稳定下来,气呼呼地重新坐下。

    甘佳宁丝毫没有胆怯,反而笑着道:“没错,我现在是成了个寡妇,但这是谁害的?好吧,这事已经过去就不说了,我丈夫的死亡赔偿金二十亿带来了吗?”

    李刚道:“二十万是没问题的,我们已经讨论通过了,钱过几天会打给你,今天先把协议——”

    甘佳宁打断他的话:“你说错了吧,不是二十万。”

    李刚奇怪问:“那是多少?”

    “二十亿!”

    李刚表情木然,江平扑哧一声,笑道:“你当这里什么地方?二十亿,嘿嘿,整个云县赔给你家好不好?”

    “好啊,当然欢迎了。”甘佳宁轻蔑地笑出声。

    李刚微微皱眉,道:“你要是这么说,今天也谈不下去了。”

    甘佳宁低声冷笑:“是啊,是谈不下去了,也用不着谈了。”

    她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得花枝招展,笑得对面三个人不知所措,甚至隐约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如果那个人看到此刻的甘佳宁,一定会对她说,你永远都是那么美。

    6

    黄昏,正值下班高峰。

    那里围满了人,近半条街都拉上了警戒线。

    徐增站在路边,他不需要刻意打听,旁边自有无数围观群众一遍遍描述着早上的场景。

    当时只听到巨大的一声“嘭”,好像地球都崩了一个角,活这么大,从没听过这么大的响声,地都震起来了。

    路上所有的行人车辆,在那一刹那,全都停下来。整条街鸦雀无声,过了五六秒钟,所有人一起叫喊了起来,纷纷朝社区办跑去。

    社区办公楼的西面一角已经坍塌,黑烟滚滚,里面的人全部没命般往外冲。

    有人问:“死了几个?”

    “听说当场死了四五个,炸烂了,尸体都零零碎碎。还有十几个人重伤,现在还在医院抢救呢。”

    “什么东西炸的?”

    “不知道啊,可能是煤气瓶吧。”

    另一人否认:“不可能,煤气瓶哪能把房子都炸塌了,他们那边办公室我去过,没厨房的,哪来煤气瓶啊。”

    “那就不清楚了,可能是管道之类的吧。”

    “不对,我听说是炸药包。”

    “啊,怎么会有炸药包!对了,死的都是谁啊?”

    “我听逃出来的人说,当时爆炸是在西面一个办公室里,那里几个镇上的人跟一户人家签赔偿协议,哦,就是姓何的那家。”

    “这几个人是不是都死了?”

    “肯定的。”

    徐增心里剧烈地颤抖起来,听到周围人的议论,他已经对这件事了然于胸了。

    如果真是炸药,那一定是甘佳宁这位昔年“化工女王”的杰作。

    她居然直接和他们拼了!

    老友啊,这次想拦你也拦不住了,你肯定要回国了。

    徐增按了按太阳穴,颤抖着双手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公安朋友的电话,询问死者里是不是有一位叫甘佳宁的。果然是。

    他挂了电话,脑中激烈挣扎一番,还是掏出手机,拨打了那个电话:“喂?”

    “怎么了?”

    徐增犹豫着:“有件事,迟早该要你知道。”

    对方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甘佳宁出事了?”

    徐增狠下心,道:“嗯,是的。”

    “她出什么事了?”对方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很焦虑。

    徐增沉默许久,最后道:“她死了。”

    电话那头很久都没有说话,大约隔了一分钟,对方反而轻笑了一声,道:“那好吧,我知道了。咱们过几天见。”

    “你……你要提前回国了?”

    “是的。”

    徐增叹口气:“好吧,我知道你肯定要回来最后看一眼她的,不过未必能看到她的遗容……嗯,前几个月你说你近来身体不适,你不要激动,保持心态平和,好吧。到时见面了再说。”

    7

    县公安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王格东一脸阴沉地走过来,朝里面正在忙碌的法医组长老陈招招手。

    “老大,你来了。”

    “死了几个?”王格东皱着眉。

    “大概死了四个,因为现场被炸得透烂,尸体根本拼不全,听说爆炸点里面一共是四个人。还有十六个人不同程度受伤,有五个重伤,还在抢救。”

    “救得活吗?”

    “跟医生打听了下,大概死不了。”

    王格东按了按太阳穴,呼口气:“谁干的?”

    “不知道,刑侦队还在查,我这边现在只知道是炸药爆炸。”

    “什么炸药?”

    “还不能完全断定,需要继续分析爆炸前后的反应产物,现在分析进行一半,按经验,我看应该是三硝基甲苯。”

    “三硝基甲苯?这是什么玩意儿?”

    “TNT。”

    王格东顿时两眼放光,他忘了TNT的全名就是三硝基甲苯,当他听到“TNT”这个词,仿佛一瓢冷水朝他浇下来,沉声问:“军用炸药?”

    “军用比较多,民用的爆破工程里,很多也都用这个。”

    王格东递给老陈一支烟,又自己点上,想了想,道:“凶手是被炸死了,还是逃走了?”

    “不知道,听说刑侦队还在给社区办的伤者做笔录,早上到底怎么回事,我这边不太清楚。”

    王格东思索片刻,又问:“三硝基甲苯市面上能买到吗?”

    老陈道:“这东西管得比枪还严,建设单位买多少用多少都有严格监管。咱们省里过去发生的这类案子,用的都是土火药,土火药威力有限,稳定性差,好多情况下凶手只把自己炸死了。我还从没见过用TNT玩命的。而且TNT性质很稳定,引爆要用到雷管,嗯……就是说,比较专业的炸药。”

    王格东捏了捏烟屁股,道:“土火药一般都是自制的吧?”

    “嗯,这东西很简单,随便买点材料就好了,或者从烟花爆竹里弄。”

    王格东道:“TNT呢,能自制吗?”

    老陈摇头:“难度很大,要用到发烟硝酸和浓硫酸,需要工业设备,自己应该整不出来。”

    王格东点点头:“好吧,你继续去忙,我再跟其他人了解下情况。”

    他思绪已定,这案子影响很大,现在县里已经动员所有相关部门封锁消息,但显然这种事根本压不住。要早点破案,弄清事实才行。

    目前要做的,一是等老陈那边最终完全确定炸药的成分,如果真是TNT,需要到周边县市相关地方好好排查。另一块工作,先去问问刑侦队最新调查进展吧。

    他朝着刑侦队几间办公室走去,还没走到,迎面遇到了队长林杰,他一路跑过来的,声音中还夹着喘气声道:“老大,应该锁定凶手了。”

    “哦,这么快?”王格东有些喜出望外,没想到才半天时间就知道凶手了。

    林杰道:“早上镇上跟何家签协议,就是那个被江平弄的何家,是户主的儿媳去签的。当时办公室里一共四个人,除了甘佳宁外,分别是副镇长李刚,江平,还有社区主任陆卫国。四人全部当场死亡。当然,尸体完全炸烂烤焦,一根完整手指都找不出,但在这房间里是不可能逃生的。我们也问了其他人,确定当时房间里只有他们四人。爆炸就是在那间办公室发生的。我们查过监控,当时甘佳宁提了个单肩包,单肩包里装着什么看不出来,我猜就是炸药。之后我们查了甘佳宁的简历,她十多年前是A大化工系的学生,我又翻了她在学校的文档,发现她几篇论文谈的都是炸药工艺,她对炸药制作这一块工作很精通。”

    “这……”王格东显然没想到,一个女人能搞出炸药跟他们玩命。随即冷笑一下,“江平这蠢货也是死有余辜,要不是有人保他,我早把他抓了。李刚那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这陆卫国,我听说他在老百姓那边口碑很不错,这件事本不关他的事的,唉……”

    他想了想,继续道:“现在案情基本清楚,你们就领了搜查令,去搜何家吧。回头再把犯罪动机,犯罪经过,监控录像整整,就结案了。过几天跟上级领导沟通后,再决定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向社会公布。”

    林杰道:“好的,我马上去办。”

    之后,林杰带人搜了何家,搜出了各种化学设备和用剩的材料,家中也发现遗留的TNT颗粒。

    县局再派人走访相关的材料销售点,甘佳宁的材料大多是从农材市场和中学化学品销售点买的,店家也确认这个女人前几天来买过东西。甘佳宁把买来的各种化肥、硝酸、硫酸、农药经过反复提纯,化学反应,最后做出了TNT炸药。

    整个案情结构清晰,犯罪动机明确,证据确凿。

    凶手和受害者同归于尽,凶手家属对此并不知情,后续也就没什么好思考如何量刑,如何赔偿的问题了。

    县里向社会公布时,遇到点麻烦,所以,经过统一口径,对外宣布,甘佳宁此人性格古怪,不太与人说话,有严重精神疾病,同时她生活不如意,夫妻生活遭遇到严重障碍,于是有了仇视社会的心理。

    总之,案子就这样了结了。

    他们以为事情已经结束,很快风平浪静。

    可他们不知道,他,回来了。

    在他眼中,甘佳宁玩的,简直是小儿科。

    徐增说那个人智商一百六,虽然他从未测过智商,但应该不会太低。

    学生时代,化工系同学戏称甘佳宁是“化工女王”,如果真有“化工女王”,那他一定是真正的“化工教皇”,只不过,他不喜欢炸药这种悲情的方式。

    要做,就做高端的!

    8

    黄昏,何家院子外。

    一个男人抬起一脸盆的大便,朝着何建生母亲头上泼去,她沉默无言,捋了下头发,擦干脸上的粪便,独身拦在门口。

    院子里,一个小孩坐在地上大哭,他是甘佳宁的幼子。

    门外十多个人站着,一个劲地朝里谩骂,有的拿起木板拍打,吐着口水。

    这些人是副镇长李刚、派出所副所长江平的亲属。

    一名妇女疯狂地一把将婆婆推倒在地,带人冲进去,把幼子拎了出来。

    孩子顿时吓得都哭不出声了。

    婆婆急跪在地上,拉扯着他们裤腿,苦求着:“不要弄孩子啊,要打打我吧。”

    成年人打小孩,毕竟不像话,万一下手重了,要出大事的。

    那名妇女虽然满腔怒火,也知道轻重。

    她把孩子一把扔地上,教唆自己十来岁的儿子:“打他,就是这小畜生他妈把你爸害死的!”

    在母亲和一干亲戚的撑腰下,那个小鬼马上冲上去,肆无忌惮地踢着这才四岁的小孩。

    婆婆忙爬过去,用背护住孙子,任由他们踢打着。

    远处,围了很多人,只是没人敢上前帮忙。其中不乏何家的亲戚,可他们也只是说着些无关痛痒的话:“算啦,人都死了,他们婆孙两个也可怜的,不要这么弄啦。”

    另一侧,停了辆110警车,几个警察在旁边劝着,但并没直接阻止。他们接警到现场后,看到是受害者家属在报复何家,因为彼此都相识,而且也知道受害人家属的心情,所以并不直接插手,只看着事态发展。如果闹得太厉害,再带离也不迟。

    街的另一头,徐增和一位胖乎乎的戴着帽子的中年男子站在不起眼的一角,男子紧紧握住了拳头,眼中迸出火光,他咬咬牙,正忍不住要走上去,徐增把手一拦:“我去。”

    徐增马上来到警车旁,打了招呼,说了几句客套话,又说这样子恐怕影响不好吧,县里正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呢,这样子有可能会闹得更大的,以后工作很不好处理等,警察一想觉得很有道理,过去带离了那些人。

    过后,徐增抿抿嘴,看了眼身旁的老友,拍拍他的肩,没说什么。

    一间高档的会所里。

    徐增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看着面前一桌的好菜,他时而喝几口酒,时而抽几口烟,皱眉看着坐在他对面的戴帽子男子。

    男子实际年纪和徐增一样,也是三十五岁,但他长了一张圆胖脸,头发秃了一些,身材已经明显走样,肚子凸起,腹肌锻炼成了一整块,看着比徐增这位英俊的男人老了至少十岁。

    一个晚上下来,这人没吃一口菜,只叫了一碗面。

    此刻,他正专心致志地埋头吃面条,他吃得很慢,一小口一小口。鼓着肥厚的腮帮子,让人觉得他真像一头猪,而且是一头垂垂老矣的猪。

    总算等到他吃完了,徐增厌恶地看他一眼,道:“要不要来点酒?”

    那人终于抬起头,笑着缓缓摇摇头:“你知道的,我不喝酒。”

    徐增道:“我知道你不喝酒,现在这时候,我觉得你应该会想喝点的,来吧,别客气。”

    “好吧,那我喝点。”他似乎有些逆来顺受,对一切都无所谓。

    徐增给他倒上一小杯白酒,他一口喝完,喝完后,马上皱起眉头,张嘴哈哈:“白酒更喝不来,好辣呀。”

    徐增看着他的样子,哈哈大笑,最后眼泪都笑出来了。

    男子看见徐增笑,也跟着笑了起来,隔了好久,才停下,道:“咱们好久好久没这样坐在一起吃饭了。”

    “是啊,你去美国后,一住就是十年,听说你爸妈也搬去澳洲跟你弟弟住了,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我们见面这么少,彼此却没有感觉陌生,算难得了。”

    “谁让咱们俩是从小一起混到大的发小呢。”

    男子笑了笑,道:“还记得初中那会儿吗,那时正处于青春叛逆期,学校内外到处都是些混混学生,天天收保护费,打架斗殴,咱们两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好学生,总遭人欺负。”

    “可不是,那个时候简直是噩梦连连,你我的日子都难过得紧,天天被那帮小畜生欺负。不过嘛,后来不也熬出头了,昔年这些同学里,你我都还算混得不错的。你自然不用说,去了美国,又是科学家,一年赚我十几二十年的钱。我嘛,呵呵,你知道,也还过得去。”

    男子笑着点点头,继续回忆:“有一回咱们俩放学路上,遇到那个外号叫拖拉机的流氓收保护费。”

    “嗯,当时我们都没带零用钱,被那畜生抓住,威胁要揍人。”

    “我当时喊了句什么话你还记得吧?”

    徐增哈哈大笑:“你说了句‘快跑’,那时的我也真够没义气的,一个人拔腿就跑,后来才知道你替我挨了不少拳头。不过那个‘拖拉机’前几年被老家那边的派出所抓了,寻衅滋事罪。本来也不关我的事,我刚好听老家那边说他被抓了,连忙托人跟那边的兄弟单位打招呼,最后足足判了他六年。后来我还跟那边的狱警朋友联系过,一定要好好招待他,哈哈,也算曲线救国,替你我报了当年大仇了。”

    男子嘿嘿一笑,指着他道:“当初我替你挨的那份打,你承不承认你欠我一份人情?”

    徐增一愣,发现这话有些不对劲,收敛了笑容,道:“你想说什么?”

    男子轻松地回应:“其实也没什么,你是检察院的,刑事大案公诉时警察都要把各种证据先交给你,我知道你对警察办案的一套东西很了解,想问你个问题。”

    徐增警惕问:“什么?”

    男子道:“我这次回国,带了个手机信号的干扰器,就是让手机发出的信号,不是固定地传向最近的一个基站,而是分散发射,使移动公司定位不到我这个手机的具体位置。这东西你知道吗?”

    徐增微眯了下眼睛,道:“知道,很多诈骗电话的人就用这个。”

    男子继续道:“我买的时候,那个美国佬跟我说这东西是高科技,最新版本的产品,他还开玩笑说恐怖分子都用这个进行联络。不过话说回来,这东西到底有多管用,我不太了解。如果我用这东西打电话,警察想查我位置,能查到吗?”

    徐增警惕感更盛,压低声音质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男子随意地笑笑,道:“其实我也不想瞒你,他们死定了。”

    徐增大吃一惊,过半晌,讶然问:“你说什么!”

    男子不以为然地重复一遍:“他们死定了。”

    徐增轻嗽一声,道:“你……你说他们是指谁?”

    “下午见过的那些人。”

    “你想做什么?”

    “我准备杀了他们。”男子似乎一点也不对“杀”这个字有些许敬畏的情绪,可徐增知道,这胖子从小到大连实在的架都没打过,他会想到杀人?

    徐增浑身一寒:“你没开玩笑吧!本来甘佳宁一家的事,我担心的是你知道了,会承受不了,自己做傻事。你上次网上跟我说你大概是从事太多年化学工作,最近身体常感觉不适,我怕雪上加霜。你……你怎么会想到那种事?”

    显然,男子的反应远出乎他预料。

    他先前只担心老友伤心过度,或者是想不开折磨自己,加上身体本就差,没想到他居然会想着把这些人都给杀了!

    男子道:“我回国前就想好了,下午看到这些事,更坚定了我的想法。”

    “你发什么神经!你被枪毙了,你爸妈怎么办?”

    “他们在澳洲和我弟弟住一起,没关系。”

    “你……你从没杀过人,你怎么会变得这么变态!”

    “我不变态,他们逼的。”

    “你要怎么杀?你以为,你想杀人就能杀得了?”

    男子露出很轻松的表情:“你忘了我是学什么的。”

    “好吧,我知道你是化工大博士,炸药是你的专长,你要学甘佳宁是不是?”

    男子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她太冲动了,值得吗?如果早点告诉我,我一定帮她杀得一干二净,而且不留任何线索。”

    “天呐!”徐增感觉血液冲向脑部,有点晕眩,“你以为你是谁啊?你要真做了傻事,你以为警察会抓不到你?”

    男子轻蔑一笑:“只要我不想被他们抓住,他们永远抓不到我。说实话,我不懂刑侦,但再高超的刑侦手段,永远脱不出逻辑两字。现在就像一场考试,唯一与学生时代不同的是,我是出题的老师,他们是答题的学生。而我这位老师,准备出一道无解的证明题。”

    在男子轻松的口吻描述中,徐增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过了许久,道:“十年没见,我没想到你思想这么变态。我建议你去看看心理医生。”

    这句话刚说完,男子的手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嘴角流出泡沫,马上一口呕了出来,包括之前吃下的面条,都吐在面前。

    “你怎么了!”徐增对突发情况还没反应过来。

    男子手伸进夹克口袋,从里面掏出一个药瓶,颤抖着转开,倒出两粒药,送到嘴里,拿起桌上的水杯,一口咽了下去。

    过了几分钟,他终于恢复稳定,淡淡地笑了笑:“对不起,弄脏了。”

    “服务员,这边过来清理一下。”

    过后,徐增道:“陈进,你得了什么重病?”

    这个叫陈进的男人摇摇头,轻松地道:“小病。”

    徐增一把从他手里夺过药瓶,看了圈,道:“英文?好像是自主神经紊乱?”

    “嗯,呵呵,看来你的英语功底没全丢光。”

    徐增道:“我看八成还是心理因素导致的,是因为甘佳宁的事吧?”

    “医生也这么说,也有可能是多年做化工吸入太多的有毒物质积累的结果吧。”他脸上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徐增郑重道:“我建议你还是去精神病医院看看。”他摸出张名片,道,“这医生是市精神病院的主任医生,也是我朋友,专家级的,很难约到,如果你需要的话,回头我打他电话,替你联系好。”

    陈进收下名片,点头笑了笑:“谢谢你,我真该去一趟的,不然以后行动里突然发病,就麻烦了。”

    徐增痛声骂道:“你是不是无药可救了!”

    陈进笑着摇头。

    “人都已经死了,你还想怎么样?”

    “替她完成未了的心愿。”

    “她不是跟那几个浑蛋同归于尽了吗,还有什么心愿?你怎么知道她死了还有什么心愿?”

    陈进冷静地分析:“她至少还有两个心愿。第一,她不愿自己儿子以后过上天天提心吊胆,受人欺凌的日子。她不想儿子这辈子就此毁了。——”

    徐增打断道:“这儿子是何建生的,又不是你跟甘佳宁生的,你凑什么热闹?”

    陈进呵呵一笑:“毕竟是她的血脉呀。”

    “第二呢?”

    “第二,始作俑者还没死,炸死的三个,我打听了下,都是小卒子。”

    “你……你真是……”徐增沉默半晌,冷声道,“你要是真这么想,咱们绝交吧。”

    陈进抿了抿嘴,抬头笑了笑:“好吧。”

    徐增面无表情地道:“你不要仗着我们多年的交情,如果你犯事,我一定会第一个举报你!”

    陈进笑了笑,道:“你是不是怕我被抓后,供出你是知情人?”

    “你……”徐增表情复杂。

    陈进道:“你放心,如果被抓,必然死刑,我为什么要拉上你这位朋友?”

    “你……你以为只是死刑这么简单?你以为你死前不会受折磨?你根本不知道里面那套东西多恐怖!”

    “你不就是指用刑吗,就算真能抓到我,他们不敢,也不会对我用刑的,我做了双重保险的准备。”

    “你……你到底什么意思?”

    陈进笑道:“没有别的意思,你有你的立场,我明白。我有我的眉角,也无法改变。”

    徐增默默坐在位子上良久,最后,他叹口气,疲倦道:“我问你最后一遍,你刚才的话是开玩笑的,还是认真的?”

    陈进笑了笑,嘴角很镇定:“认真的。”

    徐增缓缓站起,原地伸直了身体,深吸一口气,冷声道:“好!从此你我各不相识,你今晚的话我都没听见。”

    这句话说完,此刻开始,徐增的眼神已经很陌生了。

    陈进点点头,笑了笑,但没说什么。

    徐增紧闭嘴唇,掏出钱包,快速叫过服务员结了账,站起来转身就走。但走出几步后,他又停下,立在原地许久,背着身冷漠地说了句:“不要以为美国货是什么高级东西,只要锁定你的手机号,五分钟以上铁定查得出,最好别超过两分钟,每次电话换张手机卡对你构不成经济负担。”

    当他说完这句话时,他就后悔了。这句话一旦告诉陈进,自己就从实际意义上的知情人变成了共犯,难道自己也要跟着陷入这个泥沼?

    他咬咬牙,大步走了出去。

    陈进坐在位子上,苦笑一下,直到徐增的背影离开目光所及处,他才低声说了句:“谢谢。”

    他并不责怪他,身份不同,立场自然不同。

    从此刻起,他就没了这个“朋友”。

    从此刻起,他只是一个人,面对的,是一部庞大的机器。

    从此刻起,他要用自己的智慧和技术向他们证明,即便天空阴霾蔽日,一己之力也可以刺破一段光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