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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煜在自己的船舱内短暂小憩,他以为离了草原,应该便不会做那噩梦。
只是他才用手撑住头,便坠入了梦境之中。
这次梦里倒再没有什么温香软玉在怀,只有一座灵堂和一口棺材,满目的白。
连煜走进灵堂里,叫人开了那口棺,里面躺着的尸体,正是应小蝉。
连煜望见自己无力地跪在地上,将应小蝉的手从棺材里拉出来覆盖在他自己的面颊上。
至此犹觉不足,他将尸体从棺材里抱出来,贴着亡人冰凉的面颊,只是她再也没有半分回应。
他的损友常星阑不知为何竟也出现在此处,其人嘴巴恶毒,说话最是难听,见他抱着尸体悲痛欲绝,开口嘲讽了。
“亡了国的女子,你早知她终有这一天。昔年隆兴帝将北燕众女分赏官员时,你并不开口要。如今人都死了,却在这里做情种,若她身前得过你半分柔情,想来也不会死得这么快……”
船身猛地一晃,连煜从梦中醒来。
他环视四周,意识到现在身处渡江的船只之上。
倒了一杯热茶饮下,他依然觉得心中寒意不减,更似有一块巨石压在心头,叫人难以喘息。
梦中种种,历历在目,连煜抬手摸上面颊,眸中神色一沉。
“晁校尉!”
听得主将召唤,晁鄂忙进去拱手抱拳问:“将军,属下在!”
“去把那女子带过来。”
晁鄂道:“得令。”
走出船舱,晁鄂便叫亲信谢二去通知薛莺儿。
谢二此人最是会见风使舵,眼见连煜一个仿若修绝情道的人,却接连地要见同一名女子,忙巴结了上去。
营妓与俘虏们是同在一条船上的,虽然同样都身份轻微,却自觉是高出这些亡国女子一头的。
薛校书那日在连煜营帐内待了一晚,而后便在军营中横着走了,连煜这两个字便是护身的金牌,再也没有谁敢对她有不轨之心。
对镜细细地描眉,薛校书望着镜中自己美丽的容颜,暗暗地弹了一口气。
另一名营妓早看不惯她这幅做派,道:“也不知薛姐姐这整日里描眉画眼的可是要勾引谁?”
“自然是你八辈子也攀不上的人。”薛莺儿反唇相讥。
“那晚连将军是否碰过你还不一定,你倒真把自己当凤凰了?”营妓冷眼瞧她,“再说了,就算真有又如何?连将军那是何等的人物,哪会把你这种人放在心上!倒真以为你能逃过跟我们一样的命?”
“我家破落以前,那也是风光大户,你家祖上最阔时,也只配给我抬轿子罢了!”薛莺儿斜眼看其他人,摆出傲慢清高的姿态来。
“你也知那是从前的事了,又何必处处拿乔,显得同我们不一样?不都是下九流的?再说了,你家破落了,全都是拜你所赐,若不是你争风吃醋耍那些阴狠手段得罪了长公主,薛家簪缨世家何至于此?!”
薛莺儿气得浑身发抖,可也无法反驳。
那女子嘴上占了便宜,便要乘胜追击,又说:“而且,你总自诩是什么第一美人,从前我没什么见识,倒真被你唬住,等我见了这北燕的公主,才知真正的美人便如明珠一般,无需标榜美貌就已经大放异彩,而丑如你才会跳脚……”
薛莺儿“啪”地把眉笔放下了,快步走到那女子面前,抬手便是一个巴掌。
恰巧此时谢二前来,一见薛莺儿的面,便朝她拱手:“恭喜薛校书!贺喜薛校书!”
薛莺儿按了按心口,冷声道:“你倒是说笑了,我这般轻贱的人,哪里有什么喜。”
谢二挑起眉:“都说连将军无欲无求,可偏偏是对姑娘您青眼有加啊,这不是喜事是什么。”
“哦?”
“连将军特地叫您过去陪伴,这是破天荒的第二遭啊,”谢二说,“来日姑娘飞上了枝头,可别把小的给忘了。”
“哼,那是自然。”
方才同薛莺儿争吵的女子低下了头不敢说话了,连将军杀人不眨眼,而这薛莺儿又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若真如谢二说的那般,她可就倒霉了。
“听见他说的了吗?”薛莺儿朝那姑娘附耳道,“方才你同我说的混账话,我都记在心上了,总有一天,我会求着将军,叫他把你一刀一刀地凌迟了,做成馅饼喂狗!”
那女子瑟瑟发抖,再不敢讲话了。
薛莺儿面容清冷,高傲地扬起头颅,随着谢二去了。
走过俘虏们的身边,尤其是经过应小蝉身边时,薛莺儿把下巴抬得更高了,扬威一般。
应小蝉也察觉这位薛姓姑娘恶狠狠地望向自己,她不解地看向对方,不明白这恶意是从何处来的。
薛莺儿本意是要看看这蒙尘明珠灰头土脸的样子,是公主又怎么样,长得漂亮又如何,还不是抢不过我?
可薛莺儿这示威却并不舒心,她并未从应小蝉的脸上看到扭曲的表情,相反,她在应小蝉的身上再次明白了惊为天人这个词的意思。
应小蝉像无瑕白壁一般,不施粉黛也没有任何装饰,只穿一身风吹雨淋后褪了色的衣服,就把其他人都映衬得灰头土脸。
薛莺儿暗自啐一口:“区区北燕的蛮子,长了这样一张脸,每天睁着一双无辜的眼,以为这般便能勾住人了?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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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莺儿离去不久,船舱里跌跌撞撞地走进了一个人,他身形高大,如黑铁塔一般,浑身散发着酒气。
舱内光线昏暗,他满面胡子,横肉晃动,像是什么山精野怪一样。
吓得众女子纷纷朝后缩着,靠在一处,谁也不敢正眼瞧他,只略微地用眼角余光瞥他,发现他还站在门口,便又快速地低下头,不敢同他对视。
晁鄂眼神在她们身上转了转,随后摇摇晃晃地走到她们身前,随手拉起一个女子就往怀里抱,吓得那女子花容失色,拼命推搡。
“不是你!”晁鄂看清了面前人长相后,一把又推开了,重在人群中搜索合合儿的身影。
应小蝉呼吸几乎都停滞了。
“哼,你们骗不了爷!”晁鄂走过来,一把将应小蝉推开了,果然见到被她牢牢挡在身后的合合儿。
“今儿个晚上,就是你了!”晁鄂不由分说便朝合合儿亲下去,他满面胡子刺得合合儿生疼,加上他满身的脏污酒气,越发地叫人作呕。
“你不能动她!”应小蝉站起身来,死命地要拉开他。
“哼!”晁鄂闷哼一声,一抬手,应小蝉便被他丢到地上。
“今天差点被你骗了,你口口声声说你与连将军交情不一般,”晁鄂说,“实际上,在连将军那里,你可没什么分量。”
应小蝉被甩出去了,只感觉胳膊很疼,她捂着手肘,半天也爬不起来,即便如此,她还是倔强地拦住晁鄂的去路:“不准你带她走!你不能那样对她!”
合合儿被他抱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又见公主为保护自己而受了伤,泪水不住地流着。
“反正你到了我们大楚也是要入教坊司的,不如你就先在一旁看着我如何同她欢好,这样你也提前学一些伺候男人的本事,岂不美哉?”
晁鄂自顾自说着,竟觉得这是个绝妙的主意,便一手抱住合合儿,一手捏住应小蝉的手腕,要叫她去看一看自己的雄风。
应小蝉拼命挣脱,哪里推得动,眼见就要被他拖出去时,却见船舱里又进来两人。
竟是薛校书和谢二,薛校书一脸怨恨,而谢二脸色也难看。
“去去去,不要打扰爷的好事。”晁鄂抬手就要赶走谢二。
谢二却先自扇了两个巴掌:“爷,坏您的好事,是小的不对,我先陪不是!可这北燕公主,您不能带走。”
江上的冷风送进来,晁鄂的酒醒了一半,他问:“这公主,爷动不得?难道你动得?”
“晁校尉,是连将军!”谢二忙把连煜抬了出来。
晁鄂一听是那个活阎王,酒吓得登时都醒了,他忙松开手,问谢二:“连将军?”
“晁校尉,方才您和我都会错意了,”谢二说,“连将军说的女子,不是薛校书,是北燕公主!”
“你看,我早说过了!我和连将军是不一般的,他心里有我!”应小蝉忙说,“你不能再动我的女官了,否则,我叫将军把你的手砍下来!”
连煜的话,晁鄂不得不听,只是心中仍有疑虑,于是他决定亲自地将应小蝉送去连煜的房间。
薛校书这边可算得上是满面无光,方才离开的时候她张扬得像只花孔雀,此刻却像一只落败了的鹌鹑,只能眼睁睁望着应小蝉远去的背影,她暗暗地攥紧了拳头:“便宜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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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煜被噩梦缠身,起身打坐运气,仍然觉得郁结于胸,不能排解,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因此也只能寄希望于他之前缥缈的猜想。
晁鄂很快地把人带到了。
应小蝉推门进去,将门关上,她见连煜冷着脸坐在贵妃榻上,她心里怕得厉害,总想转身逃走,可她又知晁鄂在外面看着,若不能证明自己真的跟连煜关系匪浅,那自己的同伴便危险了。
应小蝉怯怯地走到连煜的身前,她只要一看见他的面目,便浑身发凉想逃走,他身上有种森寒的气质,仿佛他生来便是一把杀人的剑。
晁鄂在房间外,望着映在窗户纸上二人的身影,他心里只嘀咕着:这两人同处一室,却还是离得这么远,莫非我又被那丫头骗了?
正当晁鄂打算转身回去找合合儿时,却见投在窗户纸上的影子动了。
但见应小蝉单薄的影子没入了连煜的影子里,二人的举止,想必是亲昵的。
半晌也并未听到连煜的呵斥声,想来他是不讨厌这女子的。
晁鄂这才完全地信了应小蝉的话,心下明白那群北燕女子,自己是再不能动了,否则因此惹了连煜那家伙便得不偿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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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内,连煜冷冷地望着自作主张坐在他腿上的应小蝉。
应小蝉为了向可能在屋外的晁鄂证明她与连煜的亲昵,也只得这般做了。
她坐在连煜的腿上,双手环了他的脖子,动作虽然一气呵成,可她一想到自己如此冒犯这位冷面将军,便止不住地发起抖来。
应小蝉的心扑通扑通在胸腔内狂跳着,坠崖那日,他们有过更亲昵的举动,可那到底是有黑暗做了遮羞布,如今室内灯火通明,她一抬头便能望见连煜那双眸子,能望见他俊美无双却又冰冷疏离的容颜。
应小蝉如坐针毡,只希望连煜不要叫她从他身上滚下去,否则叫晁鄂看穿了她的谎话可怎么办。
连煜望着如受惊小鹿的应小蝉,心里也知她拿自己做了挡箭牌。
只是应小蝉才一靠近他,他便觉得自己心头的那块石头被搬开了,浑身经络也舒畅了,流转不再凝滞。
倒真像他猜的一般,他这无解的怪病,她是命定的解药。
两人如此又僵持了一会儿,连煜已经完全地疏解了不适。
应小蝉挂在他身上,也不敢乱动,两条胳膊都酸了,见他又闷闷地不说话,她瞥见书案上有两杯酒,都是没被喝过的,便顺手拿起了一杯,趁机活动了筋骨。
“你喝吗?”应小蝉把酒杯举到连煜嘴边。
连煜并不说话,只一抬头,身体微微后仰,这是不喝的意思了。
“你不喝,那我喝了,一杯酒,你不介怀吧。”应小蝉饮下一杯,被辣得伸了伸舌头。
她是草原上长起来的女子,饮酒乃是常事,只是她惯饮的酒并不这般地浓烈。
“好辣的酒!你喝了不头晕吗?”
应小蝉虽然怕,可她生来便叽叽喳喳的,嘴巴总也闲不住,虽然连煜看着很可怕,却不像那个黑脸胖子一样动过手,因此应小蝉话匣子一开,竟还有些收不住了。
“好热好热!你的身上怎么这么凉快?”
这一次是,连煜察觉一只不安分的手竟然悄悄地想要顺着他的衣领溜进去。
他一把捏住了应小蝉的手,只觉得她的手很烫,白色的手不知为何泛起了一层异样的红。
连煜察觉不对,低头看去,怀中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经软成了一团,柔弱无骨地朝他身上靠着,气息也越发地乱了。
他抓过那空酒杯看了看,忽地想起方才薛校书碰过这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