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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间界下了冬天的第一场大雪。
穿着官袍的中年男子站在城楼上眺望被白雪覆盖的偌大京城,??阴沉沉的天空仿佛要压下来,冷风呼啸,将雪花吹到了他花白的发间。
“房相。”大监抱着披风走到他身后,??恭敬地给他披上,低声道:“雪大了,回殿吧。”
房晚臣轻轻颔首,??回到了大殿,??小皇帝正面色严肃地练着字,??见他进来,??便想跑过去抱他,却又被房晚臣一个眼神制止在了原地。
“房相,我、朕都写完了,可以玩一会儿吗?”小皇帝今年才刚八岁,正是贪玩的年纪。
“外面风雪大,??陛下要注意身体,??不可贪玩。”房晚臣点了点头。
小皇帝便开心地穿上了厚衣裳,被宫女和太监们带到了殿外,没多久便传来了孩童欢快的笑闹声。
“房相,??西北那边传言有仙人现身,??京城这边也沸沸扬扬,难不成世上真的有仙人?”大监话音刚落,便自知失言,有些忐忑地看向房晚臣。
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宰相,??据说年轻时高中探花,??下方西北偏僻的双镜县做县令,??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消除了鬼村传言,??后先帝沉迷修仙炼丹,??也是他极力劝谏,在太康殿怒斥先帝,骂得先帝狗血淋头。
后来先帝不知怎的幡然悔悟,十分敬重这位年轻的探花郎,官位品阶一升再升,直至官居宰相,君臣相和,引为知己,才有了后来这几十年天下太平,河清海晏。
房相最厌恶鬼神之说,他今日是脑子搭错了筋才提这一茬。
大监懊恼间,却听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缓缓道:“无妨,随他们去吧。”
大监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诧异地望着他。
房晚臣想起年轻时那段短暂却又彻底颠覆他整个人生观念的修真界之行,慨然一叹。
“也许……他们是真的看见了。”
权倾朝野的宰相看着殿外撒欢的小皇帝如是说。
——
凡间界西北。
满头白发的青年靠在土墙边上晒太阳,他怀里抱着柄断了的剑,身上穿得破破烂烂,看着远处一群孩子在玩游戏。
“哥!你快来帮我呀!”
“哥!快点快点!”
他眯起眼睛,旁边蹲在墙上的少年不满地啧了一声:“闻鹤深,你到底想没想好?我好不同意破开禁制来找你,可不是来陪着你在这里晒太阳的。”
闻鹤深转头看了他一眼,“沈公子,我已经被云中门驱逐到了凡间界,按照门规,不会再回去了。”
沈净雪翻了个白眼,“拉倒吧,云中门那种小门小派的门规还能拴住你?我看你修为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屈居在此岂不是大材小用?”
闻鹤深不以为然,跟着太阳往旁边挪了挪,“沈公子还是请回吧,道不同不相为谋。”
“明明是一路人还在这里假惺惺。”沈净雪拍了拍手,“也罢,我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待你想清楚了,便回十七州找我。”
“哦,对了。”沈净雪笑道:“玲珑骨化作的那孩子已经长大了,如今在天机榜排名第一,我还打听到一个好消息,八卦阵之下镇压着一柄上古神剑,里面的剑灵传言是上界仙君所化,若能拿到那柄神剑……”
沈净雪说一半留了一半,戏谑道:“你兄长如今只是一介凡人,你难道不想带着他一起飞升么?”
“鹤深!”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青年从小巷中走出来,“该吃午饭了!”
闻鹤深起身,方才沈净雪蹲着的地方已经不见了踪影。
闻在野的转世如今姓荀,名星,是个脾气温又清朗的人,自己一个人生活在这小村子里,好心收留了这个在村子里逗留许久又不吃不喝的怪人。
“看什么呢?”荀星问他。
“没什么。”闻鹤深笑了笑,“哥,今天中午吃什么?”
“荠菜团子。”荀星将一旁起哄调笑闻鹤深白发的小孩轰走,拽着他往院子里走,“我今日去镇上,正巧碰见卖糖炒栗子的,便带回来一包,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闻鹤深脚步一顿。
“怎么了?”荀星不明所以地转头看他,“你不喜欢吃栗子啊?”
闻鹤深抿了抿唇,压下了胸腔兀然涌上来的酸涩,笑道:“喜欢,我……最喜欢吃栗子了。”
凡间界的阳光似乎比十七州的温柔灿烂不少,连夹杂着雪地和泥土气息的空气都轻快上许多。
走在前面的青年眉眼同闻在野有八分相似,却是他从未有机会见过的青年模样。
“你刚才在和谁说话?”荀星将他推进了燃着火炉的屋子里。
扑面而来的温暖气息让闻鹤深有一瞬间的眩晕,他转身,将还站在门外弯腰拿干柴的荀星拽进了房间,隔绝了外界的风雪冷意。
“一个无关紧要之人。”
“你这说话文绉绉的,又成天抱着这把断剑。”荀星把木柴放下,拍了拍他的胳膊,“昨晚才下了大雪,今日便出去乱跑,穿这么少冷不冷?”
“不冷。”闻鹤深把怀里的断剑放下,陪着他一起坐在了火炉旁边。
荀星递给他一杯热水,自己又往炉子里添了几把柴。
“哥,你有没有什么愿望啊?”闻鹤深突然问。
“愿望?”荀星失笑,“我长这么还从来没人问过我这种问题。”
“那你想想。”闻鹤深道。
“我小时候就希望能吃饱饭,穿好衣裳。”荀星想了想,“但是现在做猎户攒下了不少银子,房子也盖起来了。如果非要说,那就娶个媳妇吧,老婆孩子热炕头,哈哈哈。”
闻鹤深皱了皱眉,“换一个。”
荀星笑道:“怎么了,我这个愿望难道很难实现吗?”
“嗯,我觉得不可能。”闻鹤深放下杯子,“你有没有想过修仙飞升,或者长生不老?”
荀星脸上的笑容消失,他严肃地皱起眉,伸手覆上了闻鹤深的额头,喃喃道:“这也没发烧啊,怎么净说胡话?”
闻鹤深攥住他的手,“我是认真的,你只回答想或者不想。”
荀星被他严肃的表情吓了一跳,半晌后,缓缓地摇了摇头,认真道:“我就想安安稳稳当个普通人,不愁吃不愁喝。”
闻鹤深笑了,“好。”
“最好娶个媳妇生四五个孩子。”
“这个还是算了。”
“为什么这个要算了!?”
“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管屁用,这是我——嘶,你干嘛?不嫌烫啊?”
“不许娶。”
“哎好好,不娶就不娶,你真是莫名其妙……果然脑子不太好使。”
“哥,给我剥栗子。”
“自己剥!”
“哥。”
“好好好,给你剥给你剥,别这么看着我!离我远点!”
“我要吃那个大的。”
“真麻烦……”
村庄上方,炊烟袅袅,积雪在阳光下缓缓消融,屋檐下凝结成的冰锥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水珠凝聚,滴答落进了门前蓄水的大缸中。
栗子壳滚落几圈,落进了尚有余温的灰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