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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望无垠的碧草热得浓绿,令人心意烦躁的干燥气流漫漫卷来。凤翼微眯着秀长的双眼向前方眺望着,眼角细纹中亦被汗水浸得潮湿,额头和脸上的汗珠更是如珠串般成颗坠下,身上的玄色丝袍润出浓黑的斑斑点点。若在元徵城中,自然有旧年的藏冰解决炎热,不过这里却是边远的青州军营。爽澈声音在背后响起,凤翼回头看过去,一对少年壁人正并肩走过来。
“师兄,大哥昨天见到你很喜欢呢。”云琅面上笑容灿烂,一如头顶上的骄阳般明朗,“大哥反复嘱咐,一定要将你留下来。”
自己若是想走,普天下又有谁能留得住呢?凤翼却只微笑着,慕大将军的赏识并没带来丝毫喜或忧,“你们俩闲逛着,我去四周看看地形,多年不来竟然模糊了。”他轻巧纵身上马,黑马载着玄色身影跑远开去。
沐以蓝往前看去,疑惑道:“怎么,我们刚来就走了。”
“师兄素来比别人洒脱,你别放在心上。”云琅冲沐以蓝一笑,又缓缓别过脸,“总之,你们能都在我身边,便再没有不满足的了。”
沐以蓝侧头想了想,笑道:“说好回京城给我带东西,东西呢?不会忘记了罢?”
“怎么会?”云琅脱口而出,自己却觉得太过着急,从怀里掏出一串五彩晶珠撂过去,“别的东西笨重也没意思,这个是你先头想要的,看看合不合适?”
五彩珠串套在雪白手腕上,深浅五种的圆润珠串,淡黄、橘黄、金黄、血红、褐茶,分别是松塔蜡、蜜蜡、金珀、血珀、雀脑,乃是传说中的琥珀五层,珠串虽小,却是千金难寻。绚烂阳光下,珠串折射着金莹莹光线,沐以蓝看了半晌才道:“多谢,难为你费心寻来。”
“我去看看师兄,回来再找你。”云琅有几分不自在,扬鞭策马跑开,约摸往前行了三里余,便看见凤翼正站立在河边。
“云琅,你看。”凤翼指着不远处细长的淡青色线条,内中隐约有河水在翻腾,周边土壤显出赭褐色,是被兵士无数鲜血染成。
云琅轻叹道:“两国兵丁,死在这条河边不计其数,所以村民才管此河叫恨水河,若是每次都把尸身丢弃在河水里,只怕早就填成平地了。”二人一面说,一面执绳沿河行走。
此时两国暂时停火,河边亦有农家女儿洗衣物,那些深褐色大块石头,或许浸染着她们父辈兄弟的鲜血。不论生离死别如何残忍,庶民们仍然奋力挣扎着,只在衣蔽体食果腹的卑微要求上,贪图着一时半刻的安宁。几个年轻女子回头看过来,彼此嘻嘻哈哈打闹着,不时惊起一簇簇雪白水花,漫漫笑声脆若林间百灵鸟儿。
云琅朝远处瞧了瞧,取笑道:“师兄,有人看上你了。”
“怎么不说是你?”凤翼含笑打量一番,看的云琅浑身不自在起来,“你如今不再是小孩子,也学得有心思了。把自己撇得这么清,莫非怕有人吃醋?”
“哪有的事?”云琅欲辩解又觉得不妥,忙道:“京城里的事,就不要再说了。走吧,我带师兄去别处看看。”
凤翼笑着连连摇头,侧头间猛见一人慌张策马过来,忙敛笑说道:“云琅,陆海青过来了。”云琅回头时,陆海青已经下马走到近前,几乎喘息不上,急道:“将军,沐姑娘怕是出事了。”
云琅甚是吃惊,急道:“怎么回事,你快说!”
“沐姑娘的小栗马挂着彩跑回来,却不见她人,属下已经派人出去找寻。只是云将军,你要不要……”陆海青话未说完,云琅已经翻身上马,凤翼蹙眉想了会,也跟着追上了去。
“以蓝,你可千万不要出事。”云琅心中默念着,□□的乌稚宝马似乎没有平日精神,咬牙下死力的狠抽,只希望快些、快些、再快些。
“云琅,云琅!!”凤翼的声音自马后传来,追上前道:“我们一直在河边走着,沐姑娘必定还在这边,况且陆海青已派人出去查看,不如往难行之地寻找。你且别慌,她不过是个弱女子,断然不会去太偏僻的地方。你好生想一想,你们平时常去哪里?沐姑娘可能是在附近走失,寻起来应该更容易些。”
毕竟是两国交战的边塞关隘,周围其实并没有什么景致,云琅定神想得片刻,沉声道:“以蓝从小在卫村长大,只是如今早已被烧做一团废墟,师兄你替我去看看,我要另外一个地方。”
凤翼一手拽住云琅的缰绳,硬生生将马儿拉得半立嘶鸣起来,嘱咐道:“不管人找到与否,答应师兄,天黑以前一定要回军营会合!”云琅着急点头,凤翼松手放开让他去,勒马调头反向奔出。
边关人烟稀少,地方宽阔却能够一眼收尽。峡谷中,四周除去碎石再无其他,这是当初见到沐以蓝的地方,只是如今已没有皑皑白雪。云琅不住思量,前后分开只半个时辰,按理说也去不了多远,却有些茫然没有头绪。
“以蓝,以蓝……”密林里除了云琅的寻找声,便是鸟兽的跃动声,每多喊一次便让他的心沉一分,几乎就要绝望的时候,赫然发现脚前躺着块板正的坠子,不正是自己亲手雕刻给她的坠子么?“以蓝!以蓝!!”声音一点点加大,震的林间鸟儿“扑啦”一声飞出去,接着便是羽毛划过树叶细碎声响,却仍然不闻女子声音。
天色渐渐浓黑,树叶缝隙间撒落淡薄的星月光辉,从里到外一圈圈搜寻三遍,仍旧没有见到半个影子,“以蓝----”云琅无力喃喃,喉咙间如铅块哽咽着,紧拳的手心几乎要将坠子握成碎片。
她学针线扎坏手指,同将士们一道吃苦,陪查探晒得皮肤红肿,因担心而成日吃睡不好,诸如此类种种都已是平常。这样的女子似友似伴,不无故猜疑使性子,不觉得自己付出良多,不因受苦而抱怨,心里早已认定交付此生。此次回来不过才几天,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她是内心天空中的一颗明星,未必是世上最亮的那颗,光芒却足以丰盛那片未曾点亮的地方,让自己也再容不下别人。
“救命,救命……”仿佛有微不可闻的声音传来,只一声便又是寂静,云琅颤声高呼道:“以蓝,以蓝你不要怕,我这就过来找你。”因嫌树枝碍事胡乱拨开,被划破脸颊手臂也不觉疼,只是却找不到人,难道方才只是自己幻觉?
“以蓝!!!”万般希望浓聚一点的呼喊,几乎要嘶哑裂开喉咙,干枯树叶碎裂发出急促的“刺啦”声,暗地里阴影重重,透着一种稀奇古怪的诡异。可云琅惶恐的却不是这些,此刻才知自己惊恐,害怕一切还未拥有便已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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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青花白玉瓷盅跌落在地,嵌金十二扣云砖质地坚硬、光洁平滑,清脆声之后便是粉碎白片溅起,内中浓香莹黄的汤水泼散一地。宫人们都惶惶垂首,朱色蹙金广袖拂过桌面,明帝的声音冷至极点,“出去,都给朕滚出去!!”
“皇上,没事了。”慕毓芫身形臃肿不便,身上装束和头饰都已极尽清减,双层玉色绸带挽起如墨长发,侧鬓点缀一支细长的东海珠钗,尾坠细珠摇曳。
明帝稍微缓和脸色,过来扶她坐下,“她们平日争风吃醋,也就罢了。如今,竟敢算计你身上,朕绝不能容忍!”
早上朝事议到一半,便有宫人急来禀告,说三皇子误食东西腹痛。原本就让明帝心头烦,谁知到了后来,又查出雪参里藏有红花。一查再查,竟然是当初徐贵人送给宸妃的补品,只因郑嫔觉得扔掉可惜,所以才闹出此等乱子。
“皇上,臣妾并没有出事……”
“你不必替她们求情。”明帝冷漠截断,似是不愿再提起郑、徐二人,“朕也自知六宫女子众多,难免易生纷乱,只是此事绝不能轻饶!从前还有皇后替朕分忧,现如今她自己身体也不好,哪禁得起为琐碎事操心。”
慕毓芫也是叹气,又道:“臣妾如今这个样子,也帮不上皇后娘娘。况且,臣妾年纪轻也不服众,只有让皇上操心了。”
“没事,你也不用太担心朕。”明帝声音带着震动的余音,冷声道:“朕从前只顾着朝堂上的事,如今方知后宫事亦不小,少不得多分神治理一下。朕由不得她们胡来,更不能让她们伤害你和佑祉,任凭是谁也不行!”
他是三千佳丽的夫君,能有如今这份情已难得,岂敢再奢望别的?慕毓芫依偎着身旁龙袍男子,虽然温暖却不敢太依赖,低声道:“嗯,臣妾不担心。”
“怎么?”明帝俯低身子轻声相问,语气自有一种难得的温柔,“莫非,刚才朕吓着你了?宓儿你放心,朕能治理万里江山,也就能调理六宫女子。从今往后,总不让你受惊吓就是。”
这一切隐隐让慕毓芫觉得心底发痛,有湿润水珠溢出眼眸,隐忍坚韧的女子再也掌不住,许久都没有放纵自己,“若你不是你,我不是我----”无声的啜泣,喃喃低语,“那该有多好……”
----若你我皆非今身,该有多好?只是生命轮常向前,却是永无止境,芸芸众生都没有重新选择一次的权利。
“宓儿……”自是极力平静压抑的声音,仍然控制不住微微颤动,明帝别开头避过袅袅的紫檀熏烟,似乎被薄烟刺疼眼睛,“朕能等到今天,真的很欢喜。从前的事,就不要再去想了。你和我,不是还有很多以后么?”
“嗯,以后。”慕毓芫反手拂住胸口,勉力微笑道:“听太医说,有身孕的时候就容易胡思乱想,看起来果然没有错。”
“也不害羞,都是快做娘的人。”
“那fd你呢?”空气随着刻意的取笑稍微缓和,慕毓芫向上倾斜仰着头,那残余的泪水消散退回去,“等以后佑祉长大,臣妾就告诉他如何被你欺负,如何为你受尽委屈,还有……”
明帝深不见底的瞳仁中似有融化,连声笑道:“不知道的,都以为你是最娴静,谁知道内里却是这般不讲理。你且说说看,朕何时欺负你了?”
“嗯----”慕毓芫却是想不出来,只好一笑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