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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三回背国号如数家珍劝盗魁取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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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春荣卜卦之后,一见那卦是个火卦,彭玉麟的性质,以水为宜,所以平生的事业,尽在水师之上得功,水既遇火,十六年的那一年上,必定有个关缺,当下虽在腹中暗暗吃惊,脸上并未现出别样颜色。

    彭玉麟不知就里,还在笑问道:“杏林,此卦怎样?”徐春荣敷衍道:“十六年分,宫保或有一个小小关缺,只要此关一过,定能寿至期颐。”

    刘秉璋在旁接嘴道:“仅有一个小小关缺,有甚要紧。”彭玉麟也笑着道:“莫说小小关缺,就是大大关缺,我这一生,业已闯过了百十个了。”

    徐春荣因见彭刘二人,对于他所卜的的爻辞,都不甚么经意,疾忙用着闲话混开。

    彭玉麟又问刘秉璋道:“仲良,我曾听得人说,江西才子文道希孝廉,也在你这幕里,不知现在可在此地,我想请来一见。”

    刘秉璋微微地将他双眉一锁的答话道:“他于去年上京会试,听说未曾会上,现在遄回广东去了。”

    徐春荣道:“道希的文学,确是当今奇才,我说与其随便中上一个进士,不得鼎甲,宁可不中的好。门生曾经私下替他卜过一卦,非得到了庚辰那年,才得合着他的流年。三鼎甲里头,必定有他份的。”

    彭玉麟正拟插嘴,忽见一个戈什哈,拿进一个手本,对着刘秉璋禀说道:“回大帅的话,左文襄公的机要文案,钟鲁公钟大人,路过此地,要想禀安禀见。”1刘秉璋听说大喜道:“他来了么,我正想见见他,快请到此地来就是。”

    戈什哈出去,不到片刻,即将钟鲁公钟观察请入。钟鲁公先谒刘秉璋,又次第的见过彭玉麟、徐春荣两个,方始大家一同坐下。

    刘秉璋先开口道:“鲁公观察,我知文襄的年纪虽大,精力颇旺,怎么竟致出缺。”

    钟鲁公紧皱其眉的答道:“文襄公的性子最急,自从见了朝廷与法人的和约之后,他就不知不觉的怒气攻心,成了膏肓之症。”

    彭玉麟微喟道:“我也和文襄的意见相同,那个法国的洋鬼子,未必就是劲敌。”彭玉麟说到此地,忽又问着刘徐钟三个道:“你们可知道鲍春霆的毛病极重么。”

    刘秉璋抢答道:“不错,我也听得如此说法。未知春霆又是何病。”

    彭玉麟道:“正与文襄同病。他自蒙朝廷起用,以钦差名义,命他率统旧部,去到云南白马关,防御法人,他便命他旧日部将徐步洲军门,做了大统领兼前部先锋,正拟一战击败法人,不料忽又奉到议和上谕。春霆本是武人,一时因被忠愤之气所激,竟将那道上谕,抢到手中,立即沙沙沙的扯得粉碎。于是朝廷责他扯诏违旨,犯了大不敬之罪,革职而回。他便在四川夔州府城内,起上一所宅子,方思安静一下,度他余年。不知怎么一来,病就很厉害。”

    钟鲁公接口道:“春霆爵爷,和方才所说的那位徐步洲军门,都是职道在浙江时候的老同事。现在左文襄已经去世,倘若春霆爵爷再有一个什么长短,真是国家的大不幸了呢。”

    徐春荣坐在一旁,已在暗暗的替那鲍超卜上一卦,尚未卜毕,不禁破口连说不好不好。刘彭钟三个忙问何事惊讶。徐春荣老实说出道:“我与春霆爵爷,略有一些私交。刚才因见宫保说他的毛病厉害,我即替他袖起一卦。”徐春荣说着,又露出凄惨之色的道:“但顾此卦不准,春霆爵爷方无危险。”刘彭钟三个,一齐异口同声的说道:“你的文王卦,本是卜一卦准一卦的,此卦怎么又会不准。”

    徐春荣微点其头的答道:“所以只有望他不准。”大众叹一会。

    刘秉璋又问钟鲁公道:“文襄前在陕甘,他出嘉峪关的时候,鲁公观察也在那儿么?”

    钟鲁公忙肃然的答道:“职道从未离开文襄寸步的。那时职道可巧有些贱恙,一到哈密地方之外,真正是个不毛之地,事事不便。”

    彭玉麟听到这句,跟着侧头的想了一想,又因一时想不起来,便问徐春荣道:“我晓得那个伊犁一带,就是都被汉武帝征服的西域国度,杏林还记得那些名目么?”

    徐春荣笑上一笑道:“伊犁就是乌孙国,喀什噶尔就是疏勒国,叶尔慈就是莎车国,乌鲁绕齐就是车师国,库车就是龟兹国,辟展就是郅善国,楼兰塔尔巴哈台近哈萨克,就是康居国境呀。京中的西域图志馆,统有载着。”

    彭玉麟不等徐春荣说毕,连连的颔首道:“对对对,杏林的记性真是不错。”

    刘秉璋笑着道:“记性错不错,我且不管,可是我的肚子饿,你们讲得上劲不饿么。”

    说着,即命左右添菜摆饭,一同吃毕。

    钟鲁公首先告辞,回他成都原籍。彭玉麟一宿之后,次日他至德清,会着俞曲园,忙他喜事去了。

    没有两个月,刘秉璋忽然奉到升补四川总督的上谕,急将徐春荣请至,带恨带笑的说道:“我和你两个,还在商商量量的,要想奏请归田呢,岂知天恩浩荡,又把我补了川督之缺,此事你看如何?”

    徐春荣很快的答道:“照门生之意,老师万难辜负这个圣眷,只好去到那里,混他一二年再想别法。门生是、正好趁此机会,回到家乡,以娱家慈晚景。”

    刘秉璋听了大惊失色的说道:“咦,这是甚么说话,你不同去,教我如何去法。”

    徐春荣忙笑答道:“老师何必苦苦拉住门生一个。老师手下的钱玉兴军门,万应樨总镇,吴吉人参戎,都是很办事的。”刘秉璋摇手道:“他们都是武官,怎么能够帮我。现在总而言之一句,你若能够同去,我就立办到任的谢恩折子;你若不去,我就立办奏请收回成命的折子便了。”

    徐春荣不便再说,只得推在他那童氏太夫人身上道:“老师既已说得如此尽头极地,门生马上写信真知家慈,只要她老人家答应,门生再没二话。”

    刘秉璋点点头道:“这话倒也公平,不过此信,须得劳你第四位师母,亲自送到白岩府上。”

    徐春荣道:“这又何必呢?”

    刘秉璋把手向桌上一指道:“你不用管这个,你只快快写信,我还要教你出差一趟。”

    徐春荣便去写好了信,交与刘秉璋之后,始问出差何地,刘秉璋袖好那信,即命左右取出一件公事,一边递给徐春荣去看,一边很郑重其事的说道:“这件公事,就是万应樨从台州专差送来要请救兵的。”

    徐春荣不待看完,已知其事,当下也在连连自摇其首的说道:“这个王金满,真也太觉猖獗了。照门生之意,早就要亲去一趟的,都因老师顾怜门生,说门生上有八旬老母,下有三岁幼子,不教亲去冒险,以致因循至今。现在老师既要近日入川,此事非得了结了走,方才对得起浙江。”

    刘秉璋拍着他的大腿道:“我本是为你家中老有老的,小有小的,一身关系重大。”

    徐春荣接口道:“食君之禄,应该忠君之事。门生一定前去了结此事,不过还是带兵前往,还是只身前往,且让门生回家打定主意再讲。”

    刘秉璋笑上一笑道:“这些事情,做你老师的万万不能过问,只有你自己前去斟酌。”

    徐春荣回家之后,想了一宵,方才决定主张,第二天大早,又去见着刘秉璋道:“老师,门生原籍,离开台州不远。王金满所住的那座山头,名叫狮岩坑,自峰顶至山脚,竟有三十里路的高,谁也知道真是一个一夫当关,万人莫入的所在。王金满还有弹击飞鸟,手打猛虎的绝技,所以官兵去一千死一千,去一万死一万。门生昨天晚上,一个人想上一夜,只有单身前去。”

    刘秉璋听说,把他双眼盯着徐春荣的脸上,抖凛凛的问道:“你真一个人前往,莫非不怕危险不成,我却有些担心。”

    徐春荣微笑道:“门生家有老母在堂,现在倒也不敢立于岩墙之下,自蹈危机,以贻老母之忧。只因知道王金满,他在山上,每每坐着绿呢大轿,戴着红顶花翎;此是一个盗魁,本来不怕什么法纪,他要穿黄袍,坐金殿,也无不可的,现在既在坐绿轿戴红顶,可见他还有以官为荣的心思。门生猜透他的心思,故而情愿一个人前去,当面劝他一番。只要他肯投顺,不妨真的给他一个小小武职,命他带个粮子,搜剿两浙的各路匪徒,这也是一个以毒攻毒之法。”

    利秉璋不等听完,早已呵呵大笑起来道:“杏林真有一点特别见解,这个法子极妙,准定如此办理。”

    徐春荣忙又回到家中,换了青衣小帽,正待动身,谁知他的汪氏夫人,葛氏夫人,万氏夫人,刘氏夫人,统统将他团团围住起来道:“老爷一身关系家国两度,何等重大,就是要去剿办那个王金满去,也得带他十营八营人马,怎么可以单身前去冒险呢?”

    徐春荣即把告诉刘秉璋之话,重又述了一遍,告知大家。汪葛万刘四位夫人,还未答腔,那时做书的尚止三岁,却去拖着先严杏林公的衣盖道:“伯伯,你这法子,可是书上那个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道理么。”说着,又回身向着四位母亲,把他小腿弯着跪下,高拱一双小拳道:“四位母亲,快快不必阻拦伯伯,伯伯此去,定能马到成功的。”

    四位夫人听了,都也笑也起来。先严也笑道:“三岁孩子都知此理,你们何必替我害怕。”先严就在这话之中,飘然出门而去。

    等得到了台州,万应樨总镇业经得信,早已亲自接到城外,二人密谈一会,同到万应樨的坐营。万应樨又蹙额的说道:“营务处真要单身去会那个王金满,标下情愿亲率几个粮子,悄悄地跟在营务处之后,万一有变,也好听候指挥。”徐春荣笑着摇头道:“不必,不必,王金满本是此地土著,偏地都有他的心腹侦探派着,若一带兵前去,岂非与我宗旨不合了么。”万应樨只好连连应着几声是是。

    第二天黎明,徐春荣一个人便向那座狮岩坑山上进发,未到正午,已经到了山脚,及至到山顶,已是太阳下山时分,那时山顶上的一个匪探,一见有人上去,慌忙飞报王金满知道,王金满听了一愕道:“天下竟有这般胆大的人不成,快去问了姓名,报我知道。”

    匪探又去问明,徐春荣老实以真姓名相告,匪探也当场一吓道:“你就是白岩的徐营务处么。”说完这句,忽又飞奔进去报告。

    王金满干笑一声,即命导入。徐春荣刚刚一脚跨进房内,就见王金满,身穿枣红色的开启袍子,一个人躺在一张烟铺之上,一见徐春荣进去,急向烟盘上抓起一枝装有子弹的手枪,对准徐春荣的前胸就放。徐春荣赶忙将身一侧,见子弹没有打出,忽又向着王金满拱拱手道:“你且不必放枪,我现在只有一个人,你要打死我何时不可打死我,何必忙在此时?姑且让我说明来意,至于是好是歹,那时再定分晓未晚。”

    王金满因见枪子忽然不能放出,心里已是一奇,又知徐营务处,既是好官,又是孝子,不禁略起一点好感,忙将手枪向那他烟盘之上一丢,又把手一招道:“这末你且请过来坐了再说。”

    徐春荣走近几步,即在王金满的对面坐下。

    王金满把嘴一指道:“徐大人,你快躺下,让老子烧几口烟你吸。”

    徐春荣笑谢道:“我是素来不吸烟的,我知道你为了这个大烟,往往杀人如麻,似乎不妥。”

    王金满笑喝一声道:“不讲此等废话,还是快讲你的正经。”

    徐春荣笑问道:“你可念过书么?”

    王金满气烘烘的摇着头道:“读书的都是奸臣,宋朝的秦桧,便是状元。”

    徐春荣不接这腔,又笑问道:“这末梁山上一百零八条好汉的戏文,你该看过。

    王金满又很快的说道:“这是我老子看过的。不过好的人也少,只有黑旋风李大哥,行者武二哥,豹子头林三哥,最对老子脾胃。”

    徐春荣又笑道:“就算这三个是好人,后来也难自保首领。”

    徐春荣说到此地,又问王金满道:“你自己想想看,你有这三个的本领么?这座狮岩坑,有哪梁山上的险峻么?从前的发匪,捻匪,回逆,其势何等猖獗,现在又到哪儿去了呢?你在此山独霸一方,平时杀人如麻,省里的刘抚台,没有派着大兵前来剿你,无非恐怕靡烂地方而已,并不是一定没有办法的呢,我因见你爱坐绿呢轿子,爱戴大红顶子,大概很想做官,所以单身前来劝你,你肯诚心投降,同我去到省里,包你马上就坐绿呢轿子,马上就戴大红顶子便了。”

    王金满听了一乐道:“我的罪孽深重,恐怕难邀赦免。”

    徐春荣拍拍胸的力保道:“你放心,有我保你。”王金满道:“小人还不放心同去。”

    徐春荣很诚恳的答道:“我可在此为质。你先拿了我的亲笔信件,上省去见刘抚台,他若给你做官,你可写信教我回省,否则他杀了你,你们此地也可以我抵命。”

    王金满听了大喜道:“这个办法极好,准定如此。”

    说着,一连怞上一二十口大乐意的大烟,方去唤入一个小匪,又和那个小匪,轻轻地说了一阵,小匪退出,他又笑问徐春荣道:“徐大人,你是忠臣孝子,所以方才我这百发百中的一支手枪,竟会打不出去。”王金满说了这句,又叫了徐春荣一声道:“徐大人,你将来还得大发。”

    徐春荣笑谢道:“我要大发,早就大发的了。曾文正公、左文襄公、彭雪琴宫保,他们三位,都是我的老上司,他们侯的侯,爵的爵,我却不甚希罕,所以你不必恭维我,我倒要恭维你将来一定大发呢。”

    王金满一愣道:“何以见得。”

    徐春荣笑答道:“起先这支手枪,倘发放出弹子,我一定被你打死;不过我虽被你打死,请问省里的官兵,肯不肯放你过门的呢。此枪骤然不能放出,安知不是天上念你可以归正,方有这个朕兆。如此说来,你岂不是定要大发的么。”王金满听说,口上虽在谦逊,心里可极快活,正待说话,忽见一个小匪,已来请吃晚饭,王金满即邀徐春荣来到另外一个石洞之中,连说大人来得匆匆,此地没有好菜。徐春荣正待道谢,忽见那张石桌之上,摆上一盆东西,不禁大吓一跳。你道为何?原来那盆东西非别,却是两个业已煮熟白白胖胖的周岁婴孩。

    当时王金满瞧见徐春荣面有惊骇之色,便指着那两个婴孩大笑的说道:“我虽不是什么大官,向来自奉不菲。至于那些八珍上的龙肝,凤脑,猴腮,猩唇,熊掌”王金满刚刚说到这里,忽然听得洞外有了虎啸声音,立即飞步奔出洞去,同时听得拍拍的两声手枪,王金满这人,早又返身回了进来,笑着说道:“大人的口福不坏,我因大人不吃婴孩,正在为难,恰巧有只老虎走过,我已将他一枪打死,稍停片刻,我请大人吃虎肉吧。”徐春荣听说,只好笑着答应。

    果然未到片刻,已见几个小匪,送进一大盘热烘烘的老虎肉来。主客二人食罢之后,回到原处,徐春荣又教了王金满一番官场礼节,又写了一封信,大家方始安寝。

    第二天大早,王金满拿了徐春荣的信件,也是单身晋省。刘秉璋因有徐春荣的信件,自然事事照办,当下即委王金满做了亲兵营的营官,又答应他可以保他一个副将衔的参将,并命担任剿办两浙土匪。王金满至此,当然十分满意,立即写了禀帖,恭请徐营务处回省。

    等得徐春荣回省,刘秉璋竖起大拇指头夸奖徐春荣道:“杏林,你真能够料事如神。”

    徐春荣正待谦虚时候,刘秉璋又拦着他的话说道:“你们师母,已从白岩回来。”说着,即向身边摸出一封信来道:“你们太夫人也已答应你我回到四川。”徐春荣还怕其中有假,忙去拆信观看。

    刘秉璋笑着道:“杏林还有疑心么,可是你虽是一个徐元直,我可不是曹阿瞒。”

    徐春荣收好了信道:“既是家慈准门生同到四川去混几年,我们何时起身?可惜道希回到广东去了,否则一同去到四川,岂非更有一个帮手。”

    刘秉璋道:“他要会试的人,这样远法,不好邀他。”刘秉璋说着,又去拿出一张宫门抄来,递给徐春荣道:“此人放了四川的遗缺府,使我办事有些为难。”

    徐春荣见是掌陕西道监察御史署礼部仪制司郎中汪鉴,放了四川成都府的遗缺府,不觉微微的笑上一笑。

    刘秉璋仍在恨恨地问道:“杏林,你笑什么,我的在此为难,无非谨慎之意而已。”正是:

    诸葛一生惟谨慎

    吕端大事不糊涂

    不知徐春荣答出何语,且阅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