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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明,雪珠子刮了整夜,已然停歇。名兰早起下地时,只穿件玉色小衣,外头套的是青呢雪披,底下桃红点子的裤腿散开,边执了牛角梳一下一下蓖头,边顺手推开窗,顿时一股子雪冷梅香夹面扑来,鼻子有些微痒,轻飘飘的一个喷嚏。银莲在外头听见,吓得忙推开门,抢着把窗子给掩了,又忙给名兰加衣服,冲外头小丫头们道“福晋醒了,快进来伺候。”
等着沐盆等都送来,银莲亲自半跪着,侍侯名兰用酽茶漱口,清露茶汤擦了脸。才扶着名兰到檀木镂花嵌海贝妆镜边,坐好了,边给蓖头,边絮叨着数落。听得名兰笑也笑不得,怒也怒不得。只好微闭着眼睛由她摆布,口中只是念佛。好一阵,听着头顶上没人絮聒时,才睁眼一瞧。就看见镜子里头自己双腮红润,自羡压过桃花。唇未点而红,眉不画而黛。里头一身玉色团福的玲珑长袄,外面加了桃红的银狐裘镶领子雪褂,再配两条新打的葱绿宫绦结子,好水灵。
名兰不由轻笑道“你今儿把我打扮成这模样,要做什么?”银莲只望着名兰一笑“奴才也不知道,就是”话说一半,又隐了一半,说不清缘由,就是觉得自家主子,理应打扮的出众些。正出神,就见名兰伸手取下头顶上的梅花式镶珠金钗。银莲惊得忙要拦,道“这好不容易才收拾好,您又不喜欢了?”
名兰抿抿唇角,抬头望着镜子里的银莲,半晌方耳语道“这儿是七贝子府。”银莲怔了片刻,方恍然大悟的笑着哦了一声“是奴才糊涂了。”话是笑着说完的,心里却莫名的一紧,方才只顾着让福晋漂亮,却不想在七爷府邸里过分出众,只会招来闲话。不敢再多想,只是转身去衣橱里翻检衣物,换了一件件。就连莲青哆罗尼鹤氅,名兰犹说太艳。银莲笑得弯了腰,硬是把那鹤氅强披在名兰肩上“好主子,好福晋。就算是要清淡,您也太过头了。”
说着硬是将名兰推出门“这么好的雪,趁着还没被糟蹋,您也该看看才是。”果真好风景,站在廊庑檐子下面,正朝东边日出的地方,瞧着朝阳把雪地屋檐都染成一派绯红,笑着伸开手臂,微仰头感受阳光映照在身上暖和的温度,呼吸清晨冷甜空气,心情不由大好,只是不知爷什么时候来接自己。
直等阳光烘散了雪夜寒意时,名兰才缓缓睁了眼,不知什么时候腮边竟挂了两行清泪。正要擦,却看身侧递过来个手帕子,耳边是生愣愣一声笑“从没见有人晒太阳还晒出眼泪来。”
名兰见是七贝子,也不敢抬头接那帕子,只是一福身“给七哥请安。”感觉眼前七爷猛的朝前跨了一步,想要一把扶起她似的,就忙装着一个趔趄,不动声色的朝后倒退一步。余光里,瞥见他薄唇动动,终是尴尬一笑,收回手,也掩了那帕子,略略一声清咳“起吧。”停了停,极清幽的话音“还是这么生分。”
名兰知道那话意思,却不知该如何接,只得装糊涂。两人一言不的在雪檐子下站了半晌,还是阿巴泰先开口,道“今儿这太阳还真好。”名兰轻点头“嗯”了一声。听那话音停了停,小声道“那天晚上我酒后无状,对不住。”名兰闻言,身子微微一个颤栗,强自镇定后,方是浅浅一笑,道“七哥偏爱记这些小事。”
阿巴泰不想她这么说,略一怔,只是不出声的点头,**手中的扳指。又停了半晌,转眸定定凝望她,胸腔上下起伏,音调有些嘶哑“我是不是只能当你七哥?”话音里是绝望却又带着一丝乞求。
名兰不由认真的侧脸对望上他眸子,看着他眸底映着阳光似的清澈里毫无掩饰的透着渴望,心头微微一震,大概太久太久,都没有遇到过如此坦诚黝黑的眸子了,忽觉得小腹隐隐一疼,倒把她疼得清醒了好些,沉默一阵,才重又望着他,轻语道“难道嫂子还不够好?”
七贝子听了,只是细细琢磨那些话的意味,正待要说什么,却望见什么似的忽然变了脸色,又是往日那般嬉笑“我说弟妹,也不知道八弟什么时候来接你?”
名兰被他那番话给说得一怔,顺着他眸子略一侧目,看见不远处冷松背后的一个身影一闪,看服饰像是七福晋的随侍丫鬟砚儿,心下了然,淡淡一笑,对着那方向提高了些音调道“七哥说的是,只盼着八爷早些来信儿接我家去。”
两人站在廊子里又朗声说了几句不关紧的淡话,就看那边儿银莲过来,远远见了七贝子,倒是稍一踟躇,还是近前问了安,又道“早膳已在厅里备下了,福晋去吧。”一时,看着砚儿也来了,一福身,回着七贝子道“福晋在屋里等爷用膳呢。爷请回吧。”阿巴泰听如此,也不好推脱,只是一点头,道“知道了,你先去,我就回。”说着,只是一偏头,深深望名兰一眼,名兰只作不知,垂着头,候着一行人陆续过去了。才重又抬头,平静的望他们远去的身影一眼,转头回房不提。
且说皇太极他们昨夜进宫觐见大汉后,却被极严格的看管起来。诸位平日不管事的年幼些的阿哥并不知了何事,只是静心候着罢了。然而阿敏他们几个掌实权的贝勒心下自然明白是为了舒尔哈齐并上那谋反名录。听到软禁的旨意顿时懵了,面面相觑却不敢多说半个字。只得忧心忡忡的在房内来回踱步。
皇太极看着和他同关一室的阿敏,被他来回走动弄得不耐烦,就让他坐下来,才停了停,阿敏就又站起来小声道“这回大汗若真问起那谋反名录,怎么处!?”皇太极只一笑“你省省吧,倒时候照实说,反正那单子也没咱俩的名字。”阿敏听了,先一笑“真有你的。”后又愣了,道“那褚英怎么办?打头的一个就是他。”皇太极冷笑一声“到时候你瞒着父汗试试。”
正说着,外头公公在宣“阿敏贝勒,大汗有请。”说着,开了外门,将阿敏**去,只留皇太极一人寂寂坐着。外头雪下得正大,因时间仓促,这屋子里只有一盆火已不旺的碳盆,忽明忽暗的暖炭燃焚殆烬,微还有些余温。皇太极搬了椅子凑在炭盆子边坐下来,盯着偶尔爆出的一两颗火星,隔壁自鸣钟报了几回时刻,坐得久了,身上并着心里竟也簌簌冷。
这回年长些的大阿哥中,只有七贝子因平日父汗从不将政事交予他过问,故此得以保全。只是自己这回不知算不算是引火烧身了,当初要早知父汗会查出此事,何苦还听范文程的话,给褚英递信?早该退出以求得明哲保身才是。
身子歪了歪,有些犯迷糊,恍惚间又想起名兰,那张谋反的单子是在名兰房子里收了,父汗若是派人搜,保不准就真搜出来,那时只怕名兰也得受牵。这么想着,心里微微好受些,就算自己保全不了,也不能误了名兰,把她交给老七照看,倒也还放心。至于哲哲她们,顾及不了那么多。思绪沉沉,这么朦胧琢磨着,不一时就真睡着了。
直听着耳边一声声“四贝勒”唤时,才乍一动弹,睁眼瞧见公公皮笑肉不笑一张脸。冷冷一笑,问道“怎么?轮到我了?”边看承公公谄媚笑着“四贝勒这说哪里话,什么叫才轮到,是早该您了。走吧?”
皇太极应了声,有些僵硬起身,随着承禄出了房门,顿时一股夹着雪的大风铺面而来,冷气呛得人上不来气,雪珠子直往脖子里灌。好容易挨到大殿跟前,想是夜已深了,只有那大殿中灯火通明,在漆黑夜色里格外刺眼。在殿门外头,正小心的跺脚抖掉衣袍上的雪片子,忽觉肩头一暖,抬眼瞧时,原是代善给自己身上塔了件镶皮毡毛斗篷。代善见他冻得面皮青紫,不由强笑道“以后可别逞能说不怕冷了。这雪天,能冻死人。”
皇太极惭愧的咧嘴笑道“谢二哥。”话没完,就听大殿里头宣着“四贝勒皇太极进殿。”门口诸位兄弟目光皆投过来,有窃喜,更多是担忧。
踏进殿门,踩着厚实的地毯,肃穆寂寂。阿敏,褚英,莽古尔泰等都跪了一地,大汗正背着灯影叹息。皇太极见此,只是默默上前几步,陪着几位哥哥同跪下来,磕了个头,再不敢出声,一旁阿敏扯扯他袖子,用手比划个名录,又朝上一指大汗。皇太极瞧着那桌案一角,隐隐一抹明黄。
半晌儿才听大汗问道“承禄,人呢?”公公只是颔打千,话音小的几乎听不到“回大汗,人来了。”
大汗转过身一瞧,果真见到皇太极正在地上跪着,不由下阶要扶他起来,道“你哥哥是犯了错才跪,你跪下做什么?”皇太极只是不肯起,道“哥哥们做事情,从不瞒儿臣,若哥哥们有错,儿子自然也有错。”
努尔哈赤一声冷笑“你倒讲义气。”说着,也不答理皇太极,径直回了御案前,取了那要命的鹅黄笺子,丢在皇太极手边“既如此,这东西你也该是知道的。”平静如水的话音儿,却听得人后脊梁腾得窜起一股凛寒。
皇太极没敢接话,只是颤抖着伸手取了那笺子,喉咙紧了紧,打开看时,见那笺子下方洇着个极小的墨点,知道是当初交给褚英那份仿造的名单,微微松口气,可见父汗还没搜过自己王府。忽想起当时范文程告诫自己说此事一但事,一定要紧咬牙关,把所有罪责都揽到自己一人身上。
又环顾四周,看着多少双眼睛皆是齐齐聚在自己身上,咬牙心一横,也罢,就赌一回,头一抬“儿子自然是知道这东西。这东西是谋反名录。”全场瞬时静得彼此呼吸可闻,窒息般的寂静后,喋喋议论像叶落秋水中接迭而起的波纹般递了开去。
努尔哈赤转过头一言不的直盯着皇太极,依旧是波澜不惊的“哦“了一声,许久,才冷笑一声道“那准你仔细说说。”
踟躇半晌,感觉着背上的目光如芒刺一般,片刻,才微微清咳了喉咙,道“这名录是儿子捏造的。”毫无知觉的说完,脑子里已是麻木一片,底下的兄弟们惊的低声嚷起来“老八你疯了。”连顶上的大汗听到此言也是不由离了座“皇太极,想清楚了再说。”
他冷冷一笑,道“父汗放心。儿子没疯,脑子里清楚得很。”看着大汗步步紧逼,皇太极也不躲闪,只是直直的回视,丝毫没有怯意。片刻,大汗冷哼一声,转身回了座椅“那你说说为什么要捏造这么一份东西。”
皇太极觉得后脊梁极轻的一个寒颤,回想起范先生的话,鼻息间冷冷呼口气,抬头道“儿子嫉妒。嫉妒大哥的风头,大哥的军功。想借着这法子让大哥下不来台,本是唬人的玩艺儿,不想闹到父汗这里,儿子也无话可说。只求父汗别连累了几位哥哥。”话未完,就听阿敏一声怒斥“老八,你根本不是这种人。”
说着,从地上腾的立起来,冲大汗道“大汗明鉴,如果这名录果真是八弟捏造的,那侄儿就是主谋。”话毕,几个贝勒也纷纷跟立起来赌咒誓,吵嚷着自己是主谋。努尔哈赤一听,冷冷打量着底下的子侄们,极凛冽的话音“这会子倒都团结上了?”
一句话说得诸人哑口无言,还欲辩解,就被大汗挥手喝退下去。“老八留下,其他人出去。”
不知不觉中,天已大明,雪也渐停。大殿里那十八柄蛟龙腾云式的金座烛台,上头的冉冉赤烛仍旧将屋子里照得极亮堂。听着殿门沉沉合住,努尔哈赤一抬手,指了旁边一张虎皮椅对皇太极道“坐吧。”
皇太极仍是僵跪着,不答言,也不动。大汗见他如此,一笑“行了。这儿人都散了,就你我二人,还演呢?”皇太极抬头望大汗一眼“儿子没演戏,千真万确是儿子一人捏造”话未说完,就被大汗喝住了“空口无凭。”片刻的对望,是努尔哈赤黑得极透亮的眼眸,海般沉寂幽深,一瞬间,皇太极几乎要抵挡不住似的说出真话,微侧过头,终是忍着没说。
“谁能证明褚英那儿的谋反名录是你伪造的?你只用说谁能证明,就够了。”半晌儿,才是大汗一声叹息。
仔细忖度半晌,终究是开了口“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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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嗯哼,郑重其事的感激大家这么支持吾这篇狗血小文。小阁子拜啊拜。
这新文开写也快一个月了。吾懒所以更新度有点海龟大人们却仍旧不离不弃的跟着,实在是很感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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