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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科场之上所做文章,是否可以一字不差地默写下来?”此事事关成败,见王也是隐有担忧,是以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里。
是谁想到的妙计,和他之前所想一样,夏祥心中暗喜,难不成除了高亥之外,考官三人之中,还有人可以暗中策应?他不及多想,忙说:“一字不差,半个时辰足矣。”
“好,太好了。”见王双手握拳,喜形于色,“殿试之时,你只管将你在科场之上所做文章一字不差地默写一遍即可,其余之事,不必多想。”
“遵命。”夏祥并不多问为何如此,又有何用意,只管一口应下。
见王对夏祥的态度甚是满意,双手一背,恢复了一脸倨傲之色:“本王就此告辞,夏祥,你好自为之。记住,本王并未来过客栈,你也没有见过本王。”
夏祥暗笑,见王到底年轻,特意强调一句,反倒画蛇添足了。
送走见王,连若涵按捺不住心中好奇,问道:“见王的话,是何用意?”
夏祥双手一摊,摇头说道:“我也不知,不过既然是见王相托,必是好事,我只管照做就是了。”
“休要骗我,以你的狡猾,若无十足把握,怎会一口应下?夏郎君,你当我好欺负不成?”连若涵似笑非笑地望着夏祥,经方才一事,她和夏祥虽无定亲之实却有定亲之名,无形中感觉密切了许多。
“狡猾?用语不当,是机智好不好?”夏祥笑道,“我所虑的是见王到底是受何人之托,见王所交代之事,绝非是他的主意。但若说是景王之意,也似乎牵强,难道是庆王之意?”
见夏祥还是不肯说出见王的真正用意,连若涵也不再多问,让令儿叫人来为夏祥整理行囊,搬往观心阁。萧五也不闲着,来搭手帮忙。幔陀却是袖手旁观,既不上前,又不远离,只抱剑在一旁冷冷观看。
曹殊隽对夏祥和连若涵“私订终身”一事虽有不满,却还是忙前忙后帮夏祥收拾行李。好在夏祥和萧五二人并无多少东西,连一车都装不满。
得知夏祥就要搬走,张厚、时儿和沈包都来送行。时儿依依不舍,非要问夏祥搬往何处,张厚却只是淡淡地随口一问,郁郁寡欢,精神萎靡不振,显然还没有从名次排在沈包之后的打击中恢复过来。沈包也有几分不舍,只是刚才见了见王特意来寻夏祥之举,心知夏祥现今已是各方势力的支点,他已然高攀不起,也就没说什么。
夏祥却是看出了沈包的落寞,有心邀请沈包一起入住观心阁,但又恐张厚多想。正踌躇难决时,连若涵却向前一步,开口说道:“沈郎君,小女子有一个不情之请,观心阁有几处景观尚未完工,小女子有意仿照江南园林建造,沈郎君是南方人氏,可否到观心阁盘桓几日,指点一二?”
沈包正愁不知如何开口追随夏祥而去,一听此话,当即喜道:“指点不敢,愿将平生所学所见所闻,尽数付于观心阁。”
“幔陀娘子一同去否?”连若涵很想结交幔陀,见幔陀不离夏祥左右,就开口相邀。
“夏郎君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幔陀脸色波澜不惊,“我只要住在离夏郎君最近的一间厢房即可。”
若是外人听了此话,还以为幔陀是夏祥的小妾。先纳妾后娶妻,是常见之事,不足为奇。连若涵却是知道幔陀的一身武功,心中一动,莫非夏祥遭遇了什么危险?幔陀娘子对夏祥如此亦步亦趋,分明是想保护他的周全。
夏祥得曹小娘子青睐也就罢了,连幔陀也关爱有加,他还真是一个情种。连若涵心中没来由一阵气愤,又一想,何必在意夏祥的风流韵事,与她何干?她所看中的只是夏祥的才华和才干以及洞察局势的眼力,至于其他,才不去多管。
观心阁位于安宁河畔,左右都是民宅,方圆百丈之内,没有商铺商贩,也无官府衙门,地处繁华之地却无喧闹之扰,当真是一个难得的闹中取静的桃源。夏祥一见之下就欣喜不已。
朱漆大门,拴马桩,两头狮子把守大门。观心阁的外面,和寻常府邸一般无二,低调含蓄之中,透露出一丝隐藏不露的奢华。大门两侧的柱子上题有一副对联,上联,为学深知书有味,下联,观心澄觉室生光。
迎门的影壁,是汉白玉所制,上面雕刻了一幅“松下问童子”壁画,画风古朴,颇有禅意。落款是贾岛之诗: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绕过影壁,是一处方方正正的宅院,正中是会客厅,左右两侧是客房。穿过角门,来到后院,豁然开朗。一处近三亩的院落,或高或矮或疏或密的绿树鲜花,将院落点缀得花团锦簇。再有小小竹林和假山坡地,仿佛一处花园。
再向前走,有一株柳树,遮天蔽日,少说也有百十年树龄。柳树一侧,有一道清泉迤逦而去,顺着清泉望去,不远处是一方小亭。小亭四周聚水成池,池塘不大,却正好将小亭包围其中,有一座小桥飞架亭上。
亭中有石桌石椅,可容四五人对坐。人在亭中,举目四望,有花有水,飘然有出尘之意。
小亭之上,还有一座飞桥通往一个拱门。穿过拱门,后面是一处更大的院落,有十余亩大小,院落正中,是一方池塘,池塘之中水草丰茂,芦苇成群,荷花层层。池塘正中,堆土成丘,是一个方圆数百丈的小岛,小岛之上,散乱堆积一些假山木材。果然是尚未完工,还在建造之中。
并未有桥通往池中小岛,只有船只可以通行。池塘四周,种植各类树木,郁郁葱葱,一片繁茂景象。
真是好地方,夏祥心中赞叹不已。粗算一下,观心阁少说也价值百万贯之多。且不说价值几何,单是在上京繁华之地有如此占地之广的一处宅院,非有钱可以得之,必有权势才成。
曹用果身为朝廷命官,虽只是从五品的少卿,毕竟也是京官,但曹府与之相比,不但小了一半有余,所处位置和奢华程度,相去甚远。少说也得二品大员才能享用如此地段如此奢华如此宽阔的宅院。
连若涵到底是何许人也?夏祥心中更加好奇。莫非她真是来自四大世家其中之一?“夏郎君还满意否?”连若涵嫣然一笑,三分俏意七分得意,就如女子向心爱的男子炫耀自己的非凡成果,有一种邀功的意味,“若不满意,还有两处宅院可供夏郎君挑选。”
“满意,多谢连小娘子盛情厚意,不知在下何以为报?”夏祥顺势接下连若涵的邀功。
“不对,不对,既然连小娘子和先生都定亲了,先生应该称连小娘子为娘子,连小娘子要叫先生官人……”萧五嘿嘿傻笑,“官人和娘子,都是同床共枕的夫妇,还谈什么报答?”
沈包憋得脸红脖子粗,就是不敢笑出来。萧五憨憨的样子,似乎缺心眼,但有时冷不防插上一句,却总有画龙点睛之妙。
幔陀却是丝毫没有笑意,她抱剑站在几人身后,目不斜视,一脸漠然。曹殊隽则愤然不平,有心指责夏祥朝三暮四见异思迁,但想起夏祥一肩挑两门的特殊身份,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谁让姐姐和连小娘子都主动承认和夏祥定亲,又不是夏祥先说和她们定亲,能怪夏祥吗?不能。
连若涵的脸微微一红,若是别人,她必然不快,只是对方是萧五,一个心窍没有全通的少年,她若和他一般见识,岂不是有失体统?只好嗔怪地白了夏祥一眼:“夏郎君,莫要让萧五乱说,此事不宜传扬。”
夏祥脸色一收,肃然正容:“萧五,以后不得在连小娘子面前无礼,不管我有没有和连小娘子成亲,你都要对她执弟子之礼。”
萧五和夏祥心意相通,听出了夏祥的言外之意,当即后退一步,弯腰一礼:“是,先生,萧五遵命。”又朝连若涵叉手一礼,“萧五以后听从师娘吩咐,不敢再在师娘面前放肆半句。”
“师娘?”连若涵一时没反应过来,但随即一想便明白了几分。萧五在夏祥面前一直执的是弟子
之礼而不是下人之礼,是以称呼夏祥为先生称呼她为师娘。
连若涵对王公权贵子弟的求婚、对登徒子的调戏、对好色士子的孟浪,都应对自如,却对萧五的懵懂和痴呆束手无策,她再是落落大方,毕竟也是女子,何况事情本来由她引起,不由得又悔又恼,恨恨地一跺脚,转身便走:“夏郎君,有事只管吩咐管家连升,我先告退了。”
夏祥想要送连若涵,却晚了一步,连若涵不等他说话,竟快步如飞,转眼间走远了。
沈包和曹殊隽对视一眼,一起哈哈大笑。
夏祥几人住在了观心阁。观心阁一应俱全,除了管家、管事齐备之外,所有杂役、厨娘、看家护院下人也应有尽有,俨然就是一座只缺男主人的府邸。夏祥自是无比满意,沈包和曹殊隽也是欢喜得紧,曹殊隽大有乐不思蜀之意,非说以后就常住观心阁不回曹府了。
夏祥本不想住在正房,正房是主人所住之处,管家连升非说连小娘子吩咐过了,务请夏郎君入住正房,否则他要被罚。夏祥无奈,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正房的左右厢房,左边是幔陀,右边是萧五。曹殊隽和沈包各自住了客房。虽也有单独院子另有正房可选,但曹殊隽和沈包却偏要和夏祥同一个院落,是以住在客房。
是夜,明月当空,十分圆满,正是秋高气爽赏月的好季节。夏祥几人坐在院中的葡萄架下,举杯邀明月,一时欢声笑语,洒落观心阁。
再说连若涵离开观心阁后,回到了自己在京城的宅院莲轩。莲轩无论大小还是布置,都不比观心阁逊色半分,只是宅院上下虽挂满灯笼,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却总是少了一丝人间的烟火气息。
连若涵一人坐在书房之中发呆,心思渺茫,忽起忽落。忽听有人禀告,肖葭来访。
连若涵的书房,素净雅致。金丝楠木的书桌之上,左侧有一方易砚,右侧是一方端砚。南端北易,易砚和端砚齐名。易砚产自河北路易州,上京南下两百余里的易水河畔,出产一种色彩柔和的紫灰色水成岩,有紫、绿、白、褐色,天然点缀有碧色、黄色斑纹,石质细腻,柔坚适中,色泽鲜明,为砚颇佳。雕出的砚台精美古朴,保潮耐固,易于发墨,宜书宜画,书写流利。
端砚和易砚之上,各有一方笔架。笔架由小叶紫檀木所制,精雕细刻,上面各挂有毛笔数只。左侧的笔架上是宣笔,此笔因产自宣州而得名。右侧的笔架之上是散卓笔,为宣州诸葛氏创制,因此又称“诸葛笔”。两种毛笔的下端都刻有名字:大夏著名制笔大师三戒和月关。三戒和月关多年以前已经不再亲自动手制笔,由弟子代劳。二人因名气太大,朝堂之中凡有名望之人,都以持有二人其中之一的一只毛笔为荣。一只毛笔高达百两以上银子不说,还千金难求。连若涵的两只笔架之上,少说也有十只之多。
若是让人见了,必然会无比羡慕。
文房四宝,笔砚之外,纸和墨不用说,自然也都是上品。
连若涵铺开一张凝霜纸,拿起一只宣笔,用徽墨在易砚中研磨。凝霜纸洁白细腻、质若凝霜。徽墨一经研开,满室生香。所谓天下墨业在绩溪,徽墨素有“拈来轻、磨来清、嗅来馨、坚如玉、研无声、一点如漆、万载存真”的美誉,且徽墨因制作工艺复杂,添加冰片、麝香、金箔、珍珠粉等,防腐防蛀,故在牌匾上题诗写字,因麝香的穿透作用,将墨带进木中,才有入木三分之感。
徽墨素有一两徽墨一两金之称。
无论是凝霜纸、端砚易砚,还是宣笔、散卓笔,以及徽墨,都是好景常在名下产业之一。连若涵微一凝神,手腕轻舒,在凝霜纸上写就一首《诗经》之诗: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窗外不知何时下雨了,风雨交加,声声入耳,正和连若涵的题字应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