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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白,寂静。
这是一间病房,孤独躺着一位病人。
看到这一幕钟名并不意外,生老病死,从来都是任何生灵逃不过的恐惧。
无论自己或是亲人。
钟名没见过病床上的人,但他知道病人是谁。
她是羽一凡的母亲,也是李悦和谭姐的好闺蜜。
她躺在病床上不再动弹,活着却如同死去。
那是因为她的意识无法回归身体,在那个禁区般的老城区,永远地沉眠下去。
钟名想起那手绳,想起之前经历的事情,心里泛起说不清的滋味。
羽一凡从不把难过表现出来,只是总会把时间留出一部分。
默默地陪伴照料。
钟名很快将这点感伤抛却,转向这里弥漫的情绪。
悲伤,但不恐惧。
这不是羽一凡害怕的场景,他也不在这里。
这个梦境有两层。
钟名心念一动,落入别处。
仍然是一个房间。
看起来小巧得多,这是一个小孩子的房间。
没有什么动静。
孩子在睡觉。
“这是……羽一凡?”钟名站到李晓镜身旁,看向蜷缩在被子里的孩童。
眉头紧皱,睡得并不安稳。
“看样子是的。”
钟名露出古怪的神情,噩梦的内容就是做噩梦?
这家伙还真是出人意料。
“这是什么时候的羽一凡?五岁?六岁?”钟名的语气并无疑问,只是自语。
果然是那个时间点么……
十年前……
那时候发生过一场惊天的敛财骗局,一个迷失的年轻人,最终暴走的异能——剧本。
这只是表面的故事,梁成平所了解的当年事件的一部分。
还有更深层的事不为人知。
城市的危局是如何解决的?
梁成平说得轻描淡写——你永远可以相信管理局的大佬们。
所以羽一凡的母亲就是那位大佬?
但结果似乎并不值得称赞,代价过于沉重,尤其对于羽一凡而言。
当时的牺牲恐怕不止于此,梁成平的夫人也在那次事件中失去了双腿。
李悦和谭姐渐行渐远,这两人一个一本正经,一个不急不缓,少了中间的纽带,仿佛多出一道浅沟。
谁也不主动跨过去。
而老城区笼罩着扰乱认知的力量,拒绝任何人的进入。
这其中一切秘辛都变成了绝密的档案,封存在常人无法到达的地方。
或许只有逐个寻访当年的亲历者,才能拼凑出事情的真相。
钟名的好奇心不足以驱动他费劲去做。
“接下来你要怎么改变梦境呢?”
观察了一会,羽一凡没有醒来的迹象。
于是钟名看向李晓镜,听见这话她一脸为难,眼巴巴地看回去。
“怎么办?”
问题抛回来了还。
总不能都指望他来解决吧,这魔女小屋可是校庆间一直开着的。
钟名一时无言。
她的异能只能做到入梦,并不具备把其他人拉进来的能力。
所以帮助引发恐惧形成噩梦的周瑛并不在这里。
“没有提前预备各种梦境的应对措施吗?”钟名问。
“有的。”
“然后?”
“这种情况应该……随机应变。”李晓镜吞吞吐吐地说。
钟名觉得有点好笑。
“不谈这个特例,一般来说要怎么做?”
“她说害怕的东西消灭掉就行了,大多数人所害怕的都是其他人。也有其他生物,现实的,幻想的,缝合成怪物。”
“真是深刻的认知。”钟名无诚意地捧一句。
“就是有些人可能想象出奇奇怪怪的模样,跟鬼故事里的一样。”
李晓镜说着,却没有动容。
她好像不怕这些。
想来也是,光怪陆离的梦她见得多了,鬼不鬼的,且不说是假的,在梦里也伤不了她。
“那少数人呢?”
“那些人害怕的东西比较抽象,死亡、疼痛、窥视、追袭……以及很难形容的东西。”
“哦?比如?”
李晓镜回忆着说道:“随着滚动越来越大的球,但它其实没有实体,却好像能看见它一路碾压过来。”
“还有不停在街道挪转,每过一处都来到现实中去过的地方,好像有什么目的地但说不出来,想回头又回不到想去的地方。”
钟名:“……果然意义不明。”
“梦境经常这样没有逻辑的。”李晓镜解释,“噩梦更混乱。”
钟名有所领悟,这类抽象的恐惧里藏着混沌和压抑。
“这种怎么处理?”
“改成正常的梦,我们有预设几个模版。”
钟名一顿:“很好。釜底抽薪。”
李晓镜却还没说完。
“剩下的比较特殊——恐惧会唤起他们悲惨的回忆。生成的噩梦无比接近真实,只在某些地方变得夸张。”
钟名低头看了眼熟睡的羽一凡:“所以随机应变?”
“要谨慎。”李晓镜小心翼翼道。
这来自周瑛的告诫。
恐惧源于心灵深处,难以驾驭。
即便撤去异能依然留下痕迹,稍有不慎就会留下后遗症。
轻则加剧心灵创伤,化作梦魇夜夜折磨。
重则精神奔溃,陷入癫狂,再也无法挽救。
“这不温柔的世界啊……”钟名轻叹,又对李晓镜说,“噩梦还是少用的好。”
明明你自己最受噩梦苦恼。
“我知道了。”李晓镜不由低下头嗫嚅道,“我们很少做这个的。她们说到时会做好宣传的,主要营业对象是情侣,我们准备的都是浪漫的场景。”
“那些是,周瑛感兴趣研究跟我说的。”
钟名摇摇头,倒是松了口气。
周瑛得过教训,终究是懂得敬畏,不可玩弄人心。
占卜也是正经项目。
现在该处理这一时兴起的试营业。
“现在你要怎么应变。”钟名下巴点了点,示意她回归正事。
“我、我不知道……”
李晓镜重新露出不自信的神色。
“说说想法。”
于是她抬头,目光穿过这个房间,落向另一处。
注视了病房中的女性一会,又看回来,眼中满是征求。
尽在不言中。
钟名装作不知,再问:“怎么做?”
李晓镜再答:“不知道……什么都不做,也可以。”
旁观也是一种应对。
这是要噩梦自然消散。
人自有韧性,以前不曾被击垮,一场惊梦也不会打败得了谁。
只是仍会带来一丝改变。
却是交由梦的主人自身决定了。
钟名不由叹气,方针还算可以,可惜李晓镜哪来什么主见应对各种境遇。
大约各种情况下都只是看着。
“别全听那家伙的话,性格别扭,想法奇怪。”钟名拍了拍她的脑袋,“把有她的风格的东西除掉,留下正常人会说的话。”
恐惧,鬼怪,疯癫——这就是钟名对周瑛形成的印象。
“好……”
李晓镜顺从地应了声,抬手摸了摸发梢。
“至于这里……”
钟名停顿了很久。
……
水晶球的光迷幻变化着。
羽一凡看得出神,那透明圆球像是心灵的窗口,儿时的记忆从中流淌出来。
那个没有征兆的夜晚。
“今晚妈妈不回家了,爸爸就不做饭了,买了点熟食,就这样吃吧。”
已经忘记父亲说这话时的表情了。
大约是小孩子的察言观色更接近于直觉,仿佛知道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那顿饭吃得缓慢而沉默。
无法理解心中的不安。
这种心情在半夜到达鼎盛。
应该是只歇了片刻,睡意卷着身体,却无法入眠,便睁着眼镜瞪着天花板。
房间外传来活动的声音,他闭上眼假装睡着,过了一会外面大门嘭地拉上。
爸爸出门了……
猛地睁开眼睛,想法开始抑制不住。
好漫长啊……夜晚……
爸爸妈妈去做什么了……
我一个人……
好想睡觉,到明天早上……
呼……
时间在这里凝固了。
羽一凡忽然迷茫,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自己又在哪里。
好像是个夜晚,孤独和恐惧相伴,自己的房间大而空。
无根的浮萍沉沉浮浮。
然后呢?
心里有个声音叩问。对啊,然后呢?
羽一凡目光重新聚焦在水晶球上,更多的记忆漫出来。
飞速奔流不回头——
病床前安静的自己,面容憔悴的父亲,来来往往不认识的人。大家被什么牵着走,疲惫,悲切。
……和劫后余生。
他看着听着,但不明白。
没人对他个小孩解释什么。
时间时刻往前,水晶球里一幅幅,一幕幕,只是生活。
只是家里不再热闹了。
母亲和她的好姐妹只在那苍白的房间相逢,冰冷地交谈。
就这样。
一天又一天。
一年又一年。
“是不是我有异能的话,一切就会不一样呢?”
“可是没有。”
异能没有,没有意义。
这样的念头只闪过一次。
他逐渐长大,习惯了生活,像任何同龄的孩子。
小学、初中、高中……
现在。
羽一凡目光从水晶球上脱离,移到李晓镜脸上。
又低头自语:“我怎么还多愁善感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