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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关最终抱走两盆银月酢浆草。
他看两个人牵手实在不方便,说:“要不你拉着我衣服?一会儿还要买球根海棠,还得提几袋子花肥……”
楼冬藏:“花盆给我。”
贺关把装花盆的袋子递给他:“给你也不行,一会儿我还要拿花肥,腾不出手牵你。”
楼冬藏:“嗯。”
他只是想分担一些。
楼冬藏在贺关没反应过来时率先松开了他的手,倒是让贺关自己愣了一下。
还以为要再劝几句呢。
接着,那个人的手又回来,捏住他冲锋衣的衣角。
对方似乎因为拽着衣服感觉不到安全感,所以向他靠得更近了些,几乎贴着他的背。
贺关站在露天花棚下,明明阳光明媚,却不由自主感到一丝冰凉。
像被蛇缠上了一样,凉凉的。
他无端有这种联想,很快又把它抛去。
今天非工作日,贺关只带了一部自己的手机,此时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是有消息。
贺关:“有人给我发消息,应该是俊彦吧,我接一下。”
楼冬藏在他低头回复时,不自觉地皱起眉。
【杜俊彦:老板,我在这边看到砌花墙的工人了,要问问吗】
【开:问】
【杜俊彦:老板,要我一平三百,这价格合适吗?】
【开:坑你呢,砍掉两百他都赚】
【杜俊彦:???】
【开:什么专门砌花墙熟练工,诓你的,花园里装的都是木头架子,我只要木工。木工正常工时在八十块附近,他们同意搬钢琴、做扶手就一百五,就这还是自带材料。单砌花墙的话,砍不到一百块一小时你就直接回自己家,别来给我开车了,懂我意思?】
【杜俊彦:保证完成任务!】
贺关收起手机抬头,说:“走吧。”
他走了一步,衣服却受到向后的力。
是身后的人拉着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贺关疑惑地嗯了一声,想想之后退后一步面对他,握了一下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腰侧的衣料上。
他主动解释说:“俊彦在附近看到砌花墙的木工了,来问我价钱,不太会砍价,花的都是我的钱,所以说了他两句。”
贺关毫无所觉,完美避开雷区,抱怨道:“还想着你和我一起出来玩就不和你说别人的事了,没想到还要我帮忙砍价。”
楼冬藏很久之后才说:“之前答应我的音箱呢?”
贺关:“那就今天一起买了?我看去杂物间的时候看了看,家里好几套,嗯,买完花肥俊彦也该……”
楼冬藏皱了皱眉:“可不可以不提他?”
贺关:“……”
楼冬藏难得情绪外露,贺关还真没想到是因为这件事。
贺关:“不高兴啊。”
楼冬藏:“嗯。”
他跟上一句:“不熟。”
贺关想了想,感觉自己今天提司机的次数是有点多,楼冬藏和司机也没什么关系,自己老提可能让他烦了,于是乖乖认错:“不好意思,那我不说了。”
他改口道:“买完花肥我们去买菜,顺便买点生活用品,牙线和几个记粘钩,方便你吃完饭自己剔牙,还有就是……厨房东西太多了,买点整理一下。”
楼冬藏:“好。”
四十分钟之后,贺关提着几袋子花肥和一袋球根海棠,几株落地松苗,把这些都放进劳斯莱斯的后备箱。
他在放东西的时候依然被楼冬藏拉着衣角,杜俊彦想上来帮忙,被盲人敏锐地察觉,抬头看过来。
杜俊彦这才看清楚,一直跟着老板的男人……他的眼睛竟然一直以来都在闭着。
他后退半步,突然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他只是想上来帮个忙,硬生生被吓了回去。
楼冬藏把脸转回去,把手里提着的酢浆草放进后备箱。
贺关余光看到楼冬藏放东西,上来扶了一下花盆,免得土撒到车里,说:“俊彦去开车吧。”
杜俊彦:“好的老板。”
贺关把后备箱关上,支开杜俊彦,拉了一下站在旁边的楼冬藏,说:“你和他生什么气,只是司机。我以后总不可能都不提他的名字吧?这不现实啊,老楼。”
他在买花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楼冬藏的不对,思来想去,觉得应该是自己一直提起别人,楼冬藏觉得不被关注了。
自己在家时虽然也提,但毕竟杜俊彦人没在贺关身边乱晃,楼冬藏都和自己在一起。
楼冬藏眼盲之后第一次出门,敏感得多。
贺关可以理解,可还是要说清楚,毕竟只是偶然提到,也不是生活在一起的人,只是司机。
没想到楼冬藏问:“为什么叫他俊彦?”
贺关:“………………?”
贺关一下笑出了声:“你介意半天,原来在介意这个?”
楼冬藏:“……嗯。”
贺关:“我不是也叫你老楼吗?”
楼冬藏:“显得我很老。”
贺关难以置信地问:“你这么觉得?”
他哑口无言片刻,最终好笑地说:“我和你套近乎才这么叫你呢。”
楼冬藏没有吭声。
贺关说:“只有很熟的人我才这么叫。你看我叫杜俊彦老杜吗?不啊。”
他看楼冬藏表情依然没有松动,突然觉得有点没意思,叹了口气,说:“老楼,你是不是搞错了。”
一片真心错付的感觉真糟。
“一直是我在讨好你好不好,不然我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贺关抱臂靠着后备箱,表情慢慢松懈下去,四处看周围的花草,百无聊赖地说:“我住的你的房子,我的工作是你担保的,我简直像……”
我简直像靠你生活的菟丝子。
但他没有说出口。
有些话在心里想想就好,真说出来,指不定会在人与人之间爆炸。
贺关说谎话和说真心话的反应很像,都带着一股不在意的神色。
说谎时,那便是轻漫;说真心话时,看起来又有些心不在焉,让人怀疑他说的是否真实。
他是被揠苗助长的老油条,年纪轻轻就让人觉得成熟,因为生意,时常和各种人打交道,最重要的就是这张完美的假面。
但他的真心一向不显于神情,而是语气。
因为楼冬藏看不见,所记以轻易地剔除了他的表情,听到他的语气。
是在难过。
贺关话说出口就发觉自己情绪不对,抹了把脸,没再说下去。
他只是想出来开开心心买点花,买点日用品,找几个木工回家装修。
这些本来不用做。
如果他不想动,和楼冬藏将就在那个宅子里也可以,宅院那么大,他完全可以找一个偏前面的院子住下。
这样说不定一辈子都碰不到楼冬藏。
彼此到死都不会知道,这么大个宅院原来还有对方的存在。
贺关很快调整好情绪,再开口时又是那个带点笑意的人。
他说:“走吧,司机该等急了,我还给了他别的任务,所以咱们得快点跟上他。”
就像现在,他不再说俊彦,而是说司机。
贺关改了。
楼冬藏本能地上前一步。
贺关靠着车,不闪不避,对上楼冬藏皱眉皱得死紧的脸。
对方伸出手,按在他身边的车盖上。
贺关:“干什么。”
楼冬藏:“我……生病了,所以很难控制自己的想法。”
贺关看他有道歉的态势,停顿片刻,没有动,想听他怎么解释:“嗯。还有呢。”
贺关这话一出口,就发现自己懒洋洋的,带着一股拱火的味道。
如果对面是个暴脾气,估计贺关已经和人干起来了。
他看起来消化了情绪,其实只要接着问下去,很快发现自己还在生气。
但楼冬藏没有觉得冒犯,只是又靠近了一些,几乎和他额头抵着额头,低声说:“对不起。”
贺关没有接话。
楼冬藏:“我没有……要责怪你。我只是……”
他似乎很少表达这类感情,显得有些青涩,皱眉想了十几秒才想到形容词,说:“我只是……在嫉妒。”
贺关愣住。
“结婚之后住在园子是你应得的,和大哥的协议如果没有你,我会被他烦到透顶,而且从认识开始……都是你在照顾我。”
“你很好,贺关,你很厉害。”
“是我……”
楼冬藏:“是我……我觉得你一直提他,我不高兴了。”
他带着点委屈,声音又低又轻,说话时嘴唇好像碰到了贺关的鬓发:“明明说好是和我一起出来……”
贺关足足消化了两分钟,才从震惊的情绪里缓过来,茫然地说:“我以为你不会介意……他只是个司机……不可能和我们一起生活啊……”
楼冬藏:“他比我高。”
楼冬藏听力很好,能听得出杜俊彦说话的高度比一般人高一些。
贺关乐了:“也没比你高多少。长那么高干什么?比你高的都要嫉妒,那别人两米多的怎么办?你得多难受啊?”
楼冬藏嘴唇动了动,像是还想说什么。
贺关听见他问:“还生气吗。”
贺关答非所问:“手别放车盖上了,有灰。”
楼冬藏:“嗯。”
他收手收到一半,被贺关勾了一下手指。
贺关勾着他的食指,把他手掌向自己掌心拉,指节顺着他手指向上,磨磨蹭蹭地攀。
一节,又一节。
最终到虎口的地方,握住他&303记40;手。
贺关:“不是要牵。”
贺关逛超市目的非常明确,买完牙线买粘钩,拿好就打算走,被站在原地不动的人拉了回来。
贺关撞了一下他的胳膊:“怎么了?”
楼冬藏:“好香。”
贺关想抬手揉一下被撞的地方,牵着他的人已经伸出另一只手,主动示好地揉他的额头,说:“我想吃那天你买的蛋糕。”
贺关被他揉头发的动作揉得险些话都说不出来,思考两秒自己要说什么,才回答:“那个不是在这买的,你闻到的是什么香味?”
动作太轻了,像在云朵里蹭了一下似的。
日用品百货在超市入口,现在还在吹暖风机,这里没什么特别的气味,贺关一时不知道楼冬藏这话从何谈起。
他拉着他向货架对面眺望,走出好几步,才在拐角最远处看到人山人海的烘焙窗口。
贺关:“鼻子真灵,有卖甜品的,去看看吧,我推个车。”
他半路截胡一个推着购物车要去还的导购,把购物车拐到自己手里。
楼冬藏:“给我吧。”
贺关:“推个车而已。”
楼冬藏:“你去挑。人很多。”
贺关一针见血:“你不想和我一起挤?”
楼冬藏沉默片刻,说了实话:“嗯。”
贺关风风火火:“不挤超市的人生是缺失的。把车放这,你和我走。”
他二话不说,拉着没反应过来的楼冬藏朝人堆里冲去。
周围潮水般的压力挤过来,楼冬藏像走进一堵厚重的、带着挤压感的墙。
他有一瞬间是慌张的,身体也因此反映出来,手心渗汗。
但随之,手被人更紧地握住。
楼冬藏被贺关拉着挤到柜台前,还没站稳,就被塞进一盒蛋糕。
还带着热气。
他们成功扫荡了一圈打折区,抱着白玉卷、流心麻薯、半熟芝士,还有刚出炉、还热着的巧克力蛋糕去柜台结账。
贺关有点累了,和他一起在队尾排队,小声碎碎念:“怎么回事,这超市怎么中午打折,别的超市都晚上打折……刚才有个大叔杵了我一肘子,差点没给我杵出内伤。”
楼冬藏很慢地揉他的指尖。
而且他们还差点被挤分开,还好贺关捞了楼冬藏一把,不过当时手指很用力地抓着他,想必现在手指也不太好受。
楼冬藏:“嗯……今天一天都在打折?”
贺关:“那倒也可能。”
他们挤出来之后,放在原地的购物车已经不知道被谁推走,贺关只好抱着一堆吃的,向后靠在楼冬藏身前,示意自己在这。
楼冬藏听到前面的人走一步,就会跟着向前一步,贺关才会开始动。
等轮到他们,贺关付钱拿了一个袋子,才和他从这个姿势分开。
他拉着楼冬藏的手腕,把他的右手放在袋子上,说:“交给你了。老楼,我累了。刚才挤超市挤得我手疼。”
至此,楼冬藏成功把这个自己独有的称呼挽留回来。
他们出了超市记,又去周围手机授权店买手机。
这时中午,授权店里没有别的顾客,值班的只有一个导购小姐。
导购看到贺关和楼冬藏进来,开门刚准备说欢迎词,就看见贺关抬手比了个巨大的叉。
导购:“?”
贺关手指竖在唇间示意她安静,在手机上打字给她看:“我身边这位看不见,耳朵刚才也被吵到了,麻烦你不要说话好吗?最新款的顶配手机拿一台,再给我一个降噪耳机。”
导购小姐点头。
贺关拉着楼冬藏在店里走,到处看模型机。
刚才挤超市,他被挤到手,楼冬藏则是被吵了很久。
能安静一点就安静一点吧。
导购小姐第二次出现时有点不一样。
贺关接过手机和耳机,打量她几眼,才明白导购换了一双鞋。
高跟鞋换成了相对无声的运动鞋。
贺关接着打字给她看:“你们这可以给小费吗?”
导购小姐笑了笑,学着贺关进门时的姿势,向贺关比了个叉。
贺关这次把打出来的字放大加粗,写着:“谢谢。”
导购小姐给他装盒,把纸袋递给他,和贺关挥手告别。
楼冬藏全程没有出声,直到确定两个人出门,才问:“刚才进店里怎么没人说话。”
贺关:“今天运气很好,碰上个好人。我和她说你刚挤了超市,被吵到耳朵,她就把高跟鞋换掉了。”
楼冬藏:“嗯。”
贺关故意挑事:“你怎么都不马后炮一下的?”
楼冬藏:“?”
贺关把话说完:“怎么不谢谢人家?”
楼冬藏沉默片刻:“不是应该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告诉她,她也不会这样。”
贺关怔了怔:“你还挺会哄人。”
楼冬藏:“我不会。”
贺关敷衍地点头,拉着他走进电梯:“嗯嗯,不会,哄我倒是挺熟练。”
他们的交谈声被关上的电梯门阻隔。
快到正午,早春的迹象偷偷冒出来,不知何时,远处河岸的柳树暖洋洋地泛起绿。
出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