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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试隋云霁考的还行,考完试后就是寒假。
年前,隋云霁回了一趟东北老家。
她没跟任何人说,甚至没有收拾任何行李,只是某一天她听到了外面的鞭炮声声,于是拿出手机深夜抢到了往返票,回了老家。
她过了年就十九岁了,进京十一年,这是第二次回来。
第一次是考上大学的时候。
和印象中变化不大。
隋云霁六岁以前都是跟着爷爷长大,六岁的时候爷爷在睡梦中溘然长逝,她被接到父亲的家中,从此和父亲一起生活。
若不是八岁的时候父亲去世,她大概是要留在东北的。
隋云霁怔怔站在院落门口,看着已经生锈的锁。
也只是站了一会儿。
院内,是苏三婉婉唱腔,是老旧收音机里的二胡咿呀,她曾在葡萄架下铺一张软垫,听着纺织娘的鸣声,爷爷泡一壶茶,躺在躺椅上,好像是睡着了一般。
爷爷从不像别人的爷爷那样给孩子讲故事,他讲得最多的是戏文,白天讲过了,晚上就不会讲,只是在凉风习习中闭着眼睛,偶尔喝一口茶证明他没睡着。
那时候的隋迩很孤单,除了表叔家的哥哥和姐姐没有人和她玩,但哥哥姐姐也不总是来找她,因为她每天要练功,很累。
爷爷在教她认字后给她买来书,让她自己看。除了不会挑选以外没别的毛病。
小小的隋迩捧着《三国演义》日常懵逼,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傻子,因为这些东西完全都看不懂,之后回了家,面对隋喻她才找到了几分智商上的优越感。
她很怕黑,爷爷在院内各个角落都安上了灯泡,每到夜晚便亮如白昼。
少时的时光总是缺少了该有的童真与快乐,与书为友,与戏为伴,以至于回到爸爸家她总是不适应,甚至半夜醒来打开大门想要离开,想要回到这个院子,爷爷仍在葡萄架下,看着她说:“咱家二丫头去哪偷懒了?”
隋云霁徘徊在院门口,始终没有那个勇气去更进一步。
不登台的翩跹戏子,回不去的年少时光。
钥匙就躺在背包最深处,她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摸出了烟和打火机。
手机里宋嘉衡的微信始终没有动静。
那天过后宋嘉衡跟她陷入了冷战,两个人都是高傲的人,谁都不愿意首先低头。
直到那一次,隋云霁在一家饭店门口,看到了隋喻和宋嘉衡一起走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但大概是很难看的,隋喻怔怔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
她走上前,拉着宋嘉衡离开。
这场冷战就那么莫名其妙地结束。
烟雾袅袅,隋云霁被呛得眼泪落下。
她知道,自己是个天生的异类。
她从来就学不会如何与人相处,她永远也学不会爱人。
烟烧到了她的手指,她像是感觉不到痛,慢慢碾灭,随后又摸出一根。
隋云霁坐在老屋的院门口,慢慢抽完了这根烟,随后买了纸钱,去拜祭了自己的父亲和祖父。
“是,是二丫头回来了?”
隋云霁回头,苍老的声音,白灰的鬓发,表叔也老了。
表叔还记得当年玉雪可爱的丫头,虽然这么多年没再见过面,但终究是亲人,表叔认出了孩子。
隋云霁跟在表叔的身后,她的表哥表姐也结了婚,嫂子客气地请她坐,又是倒茶又是拿花生瓜子,声音爽朗而热情,单是听着声音,便觉得内心滚烫。
表婶见了云霁也挺高兴的,正好今天买了肉回来,要给云霁炖肉烩菜,蒸馒头蒸年糕。隋云霁有些不安,要去帮忙,被赶出来休息。
她能看出来,表叔一家高兴是真的高兴,生疏也是真的生疏。
表叔和她聊天,聊了她的近况。
隋云霁说自己已经登了台,跟着师父也上了节目,观众挺喜欢她的,表叔搓搓手,说:“那就好,那就好!”
表哥打了酒回来,问云霁要不要来点,云霁犹豫了一下,倒了一杯酒,去敬自己的表叔。
虽然是远房亲戚,但这个叔叔对自己极好,虽然第一年过后没再见过面,但每年都会来信,有时候也会托人送些特产,她记得这个情分。
这是要过年了,婶婶并不限着表叔喝酒,很快,表叔的脸就红了。
“二丫头”,表叔大着舌头说,“咱二丫头在外面不,不容易,你现在这样,是这个”表叔竖起大拇指:“你爷爷,你爸爸要是知道了,得多高兴啊!”
隋云霁喝了酒,但脑子很清醒,笑着说:“他们能高兴就好。”
也许是真的醉了,表叔说:“你离家这么多年,去,去看看你妈了吗?”
隋云霁筷子一顿,表婶给表叔添了菜,说:“别净顾着喝酒,多吃点。”
“丫头啊!别怨你妈妈,你妈这么多年,不容易啊!”
隋云霁将菜夹到碗里,说:“您少喝点,伤身体。”
当天晚上,隋云霁本想着去找家酒店歇一歇,但表婶坚持让她在家里住,正好表姐已经出嫁了,隋云霁可以睡她的房间。
表婶给她铺床,隋云霁有些不好意思:“婶,这么多年了,我也没说回来看看,我哥结婚都不知道。”
表婶笑着说:“这孩子,你叔和你婶还能因为这生气啊?你在北京呢,又是拜师学艺,白秋还出国了,自己怎么回来啊?你自己在外面就不容易,就别折腾了。”
隋云霁坐在床上,问:“我妈现在还好吗?”
表婶停了停,随后说:“好着呢,你哥哥现在也挣了钱了,要带她去北京,她不愿意,还是守在家里。”
隋云霁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表婶犹豫了一下,说:“二丫头,婶子知道不该说,但见着你了忍不住多嘴,你妈妈,唉!她当年也是糊涂,只是现在你哥哥也不在家里守着,你要是有空就去看看她吧!到底也是生了你,血脉上的事情,哪能就这么断了呢?”
隋云霁没说话。
一夜无眠。
身体疲惫不堪,大脑却清醒的可怕。
隋云霁看着玻璃窗上结了冰花,棉被厚实而温暖,天边明月将院子照的亮堂堂的,她有些烦躁,想抽烟。
第二天,隋云霁给表叔留了两千块钱,搭着表哥的车去了城里。
表叔不要她的钱,但云霁态度坚决,说自己拿出来了就别往回拿了,钱也不多,孝敬叔叔婶婶买点顺口的。
表叔最后还是收了,明显想说什么,最终却没再说话。
哥哥将她送到车站,隋云霁嘱咐哥哥回去慢点开车,一切小心。目睹着车子消失在街角,隋云霁转身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素白的手心上用圆珠笔写下一行字,她今天早上偷偷问表嫂的地址。
这家人里,只有表嫂对她不清楚,虽然嘀咕怎么还有孩子忘了自己家的地址,但也给孩子说了。
站在小区门口,隋云霁又点了烟。
她等了很长时间,当她忍不住抽到第三根烟的时候,小区的门口出现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气质很干净的女子,修长笔直,清秀温和,单看外表,便觉得这个女子一定是很安静的性格。
绿灯亮了,女子过了马路,抬头看到了站到她面前的女孩子,人有些多,女孩子就这么挡在她的面前,她有些疑惑,但还是很温柔地面前的女孩说:“麻烦借过!”
隋云霁眼神黯淡下来,往旁边让了一下,微微鞠躬说:“抱歉!”很标准的朝鲜语。
女子诧异地看她一眼,没有多想,只以为眼前的女孩也是朝鲜族,笑了笑,用朝鲜语说:“没关系,也是朝鲜族吗?”
隋云霁没有说什么,走到了旁边,看着女子疑惑的向她望来,没有说话,没有笑。
女子进了便利店,在隋云霁冷淡的目光下。
等女子离开便利店后,隋云霁进去买了一罐啤酒。
坐在旁边商店的门口,隋云霁打开易拉罐,一边喝一边看手机。
身后的商店早已关了门,门上贴着转让的字样,行人匆匆而过,有人会停下来看着这个寒风中喝啤酒刷手机的女孩,但更多的人匆匆走过。隋云霁将酒喝完,将手机界面上的一个号码删除,只有一串数字,没有联系人命名,甚至也没有拨打过一次。
手机揣进兜里,隋云霁打了个哈欠,本就一晚上没睡,现在度数不高的酒精让她有些困倦。她眯起眼睛看了看女子离开的方向,桃花一样的眼睛显得迷离而多情,打开背包,夹层里有一张照片,隋家的全家福,她仅有的一张全家福。
爸爸和哥哥穿着西装,她穿着旗袍,妈妈却穿了一身朝鲜服,一家子不伦不类的搭配,却意外的和谐。
妈妈一如既往的温柔,哥哥收敛起了平时的锋芒,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照片的碎片连同啤酒罐子一同扔进了垃圾桶,隋云霁想了想,身上的半包烟和打火机也一起扔了。最近她抽烟有点狠,该戒了。
隋云霁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东北的街道很干净,身上一点也不脏,她看着小区的门口,温柔地弯了眼睛,最后一次用朝鲜语说:“妈妈,再见了。”
转身离开,一滴眼泪无声的落入干冷的空气中。
大街上的行人来去匆匆,洋溢着喜庆祥和的氛围。
春节是中国人最重要的节日,在这个节日,五湖四海的游子都会齐齐奔向一个名为“家”的地方,那里有饺子,有春联,有团圆饭,有喜气洋洋的笑脸和迎接自己孩子的家人。
很开心的节日。
她的车票快到发车时间了,她要回家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