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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手杀死自己的挚爱,拯救这个无辜但早已厌恶的世界……
此世从来不是一场单纯以数字计算的交易——我所牺牲的,不是那些我们所保护的叽叽喳喳的乌鸦所能理解的。
但,在绝望到来之前,为了那些与自己无关的人,我依旧愿意让自己的双手沾染爱人的鲜血——所有的罪业,都由我来背负。
此后,我将独行长夜,耳畔是我所守护之愚民的指指点点,眼前是爱人倒在自己怀中前最后的笑颜。
【一】
当董司慧睁开眼时,她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座宽敞华丽的教堂之中——她感到了一阵头晕目眩,仿佛忘却了一些重要的事情,怎么也想不起来。低头时,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双手不知何时戴上了一对洁白无瑕的丝绒手套。环顾身际,董司慧才看清,此刻的自己正穿着纯白的婚纱,雪一样的长裙铺在自己的身后,是如同梦境一般的纯净无瑕。
“晓慧……”
身后忽然传来了张平远的声音,尚有些迷糊的董司慧蓦然转身——在自己长裙之后,微笑着的张平远正身着一身黑色的礼服,胸前别着一朵纯白的玫瑰,手中捧着白色的头纱。
“表哥……你这是……”董司慧感到头疼未消,但看着眼前对自己微笑的张平远与他那一身正式的穿着,心中已经知晓一二。
张平远并没有说话,他静静地俯身,提起董司慧婚纱的长裙,缓缓上前,走到她的面前,轻轻吻过她的双唇——尽管这半年来二人也未少有过如此亲昵的举动,但此刻身着婚纱的董司慧依旧感到脸颊一阵烧灼,羞涩地低下了头。张平远顺势将手中的头纱缓缓戴到董司慧的头上,替她打理一番后,用手轻抚着她的面庞,柔声说道:
“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如同教堂浑厚的钟声,在董司慧的脑海之中骤然敲响——霎时,脑海中先前那种如同撕裂般的剧痛再次清晰地传来,疼得她不禁抱头蹲了下来。而眼前的张平远却异常地一脸平静,依旧微笑着看着她,沉默不语。
半晌过后,当脑海之中的疼痛散去后,终于想起了一切的董司慧缓缓起身,面色严肃,眼神之中又恢复了先前的肃杀。看着眼前对她依旧微笑的张平远,董司慧默然上前,抱着他的脸庞深深一吻,随后缓缓后退,看着眼前仿佛凝固的张平远,眼神之中闪过了一瞬间的不舍——仅仅是一瞬间罢了。
“我已经全都想起来了,表哥——谢谢你……”
“我还有该做的事情——待这一切结束后……希望这场梦不会仅仅是一场梦而已。”
从美好的梦境中醒来后,董司慧缓缓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高大的玻璃柜。而玻璃柜之中,昏迷不醒的张平远正被吊在其中,双手与双脚均被铁链锁住。在他的正上方,悬着董司慧带来防身的汉剑。
“表哥?!!!”
对于眼前被绑架的张平远,显然董司慧始料未及。急火攻心的她想要上前解救,却发现自己也被以同样的方式锁在了一个同样的玻璃柜之中,只不过自己的头顶并未悬着一柄利刃,而手畔多了个不知作何用的红色按钮。
已经顾不上许多的董司慧只是粗略地观察了一番自己的处境,见手边没有有效打破自己现在的束缚的工具,只得拼尽全力挣脱锁链。锁链与玻璃柜巨大的碰撞声很快惊醒了昏迷中的张平远,看到眼前被锁住的董司慧,同样心急如焚的他还不曾发现自己的危险处境,便试图扯断绑缚自己的铁锁。
“等等,表哥!”见苏醒的张平远试图挣脱铁锁,董司慧连忙制止道,“你先不要轻举妄动——看看你的头顶。”
被董司慧提醒的张平远抬头,这次发现了那柄随时可以将自己从天灵贯穿的长剑,心头不禁一惊,随即停止了动作。
“话说回来,表哥……”董司慧一边想方设法挣脱束缚,一边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陪着张叔叔回家吗?”
“唉,是我一时大意。”提起此事,张平远无奈地叹道,“送完你后,有些失神的我一时疏忽,被一群身份不明的歹徒绑上了车。他们似乎给我注射了什么药物,之后我便人事不省了——直到现在看见了你。”
“这帮杂碎!”看见与此事无关的张平远被“幽灵”绑架来作为威胁自己的筹码,董司慧不禁咬牙切齿地骂道,“等此间事了,我要让那什么‘幽灵’百倍奉还!”
“百倍奉还?呵呵呵呵……不愧是董小姐,如此窘境之下还能有如此志气,名不虚传啊!”
董司慧话音未落,二人所处的空间之中忽然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男子声音。董司慧与张平远瞬间警觉起来,仔细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在寻找我吗?放心,我当然不在此间。不过二位的一举一动,我倒是看得一清二楚。”似是看清了二人听到声音后的反应,男子的声音继续在车间之中回荡。
“你就是‘幽灵’?”强忍心中喷薄欲出的怒火,董司慧高声问道。
“自然。”男子的声音痛快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董小姐的确是个爽快人,问题问得如此单刀直入……”
“我现在没心情跟你废话!”被“幽灵”阴阳怪气的声音激怒的董司慧干脆地打断了他那虚伪的周旋,“你想要对付我,我乐意奉陪——但敢让京域明台公司头脑的独子身涉险境,你简直是在找死!一旦明台公司深究其中,你不会想知道你的下场的!”
“的确,请张平远少爷来此龙潭虎穴,我好像确实犯了大忌,”面对董司慧的威胁,“幽灵”的声音充满了调侃的意味,“不过,绑架张少爷的确也是无奈之举。毕竟,能够配合董小姐演完今夜戏剧的人太少了,而在这其中,我唯一还有些操作的空间的,也只剩下了张平远先生。”
“戏剧?你想要做什么?”听到“幽灵”似是对二人有所打算,再看看眼下二人危险而奇怪的处境,张平远心中隐隐感觉到一阵不安,高声质问道。
“哎呀,多谢张少爷能够给我介绍二位眼前机关的机会。”听到张平远的质问,“幽灵”的声音忽然变得无比兴奋,“说实话,论机关布置,二位所处的此间实属今晚最精妙、最耗费心力的工程。所以,我也希望看到二位今夜最精彩的演出……”
“至于演出后我的结局,倒不是很要紧了——要是能看到我所期望的最精彩的一幕,死而无憾。”
“你究竟想干什么?”稍稍冷静下来的董司慧继续问道。
“请容许我向二位详加介绍这套机关——在为几位客人准备的礼物之中,它所耗费的心血绝对是首屈一指,”“幽灵”继续兴奋地说道,“现在二位所处的这两个玻璃柜之中,马上会注入源源不断的清水,直至淹没整个玻璃柜为止——当然,我相信,在这个过程之中,二位应该会不幸溺水身亡。”
“溺水是一种很痛苦的体验,在死亡的解脱到来之前,水流会向着人体任何可能的地方倒灌而去。而被锁住的二位只能眼睁睁看着水淹没自己的全身,在酸胀与窒息的痛苦之中渐渐失去意识,抱着遗憾英年早逝……”
“你敢?!!”听到这里的董司慧心中的愤怒已经到达了顶点——对于自己的生死,在进入工厂前,董司慧早已置之度外。但她不可能接受自己心爱的人死在自己的面前。心急如焚的她拼命地拉扯着锁链,如同被困在深渊的怒龙般,高声嘶吼着。
“哎呀,看到董小姐如此反应,我便知道——请张先生来今夜的戏剧真是再正确不过了,哈哈哈哈……”看到急中生怒的董司慧,心满意足的“幽灵”蓦然放肆地大笑着,与董司慧愤怒而无奈的吼声交杂回荡在车间之中。而面对着死亡威胁的张平远则是沉默不语,冷静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尽管先前极少遇见如此几乎必死无疑的绝境,但作为外人眼中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张平远并没有自乱阵脚。他知道,哪怕已经束手无策,此刻他的冷静才能帮助董司慧做出最正确的判断,哪怕判断的结果……是牺牲自己。
“不过,董小姐,你还有一个选择。”就在董司慧感到绝望之际,“幽灵”的声音忽然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什么意思?”愤怒至极的董司慧听到“幽灵”的话,急忙问道。
“看到张平远先生头顶的那柄剑了吗?”“幽灵”的声音变得更加阴阳怪气起来,“我记得,那是董小姐用以防身杀敌的宝剑——演出需要,我只得未经董小姐允许借来一用。”
“只要董小姐按下手边的红色按钮,董小姐的佩剑便会径直掉落下来,从张平远先生的天灵穿透他的身体,不出意外的话,张平远先生便可以瞬间迎来死亡,不用再经历溺水的煎熬……当然,在张平远先生死亡的一刻,倒灌入二位玻璃柜的清水也会停止,绑缚二位的锁链也会解开。届时,董小姐,你便可以完成你应该做的事情了——我就在这座工厂里,引颈恭候董小姐的光临……”
“你!……恶贼,你不得好死!……”听到“幽灵”的话语,急火攻心的董司慧情绪一激动,不禁咳嗽不止,嘴角流出一缕鲜血。
“呵呵……这么看来,我是必死无疑了?”面对“幽灵”的死亡威胁,张平远忽然释然地一笑——他的心底暗自庆幸,这个该死的“幽灵”并没有将晓慧的生死权交给自己。
“好咯,规则应该说得够清楚了。”“幽灵”煞有介事地咳嗽了两声,最后说道,“究竟二位会给我带来怎样的惊喜呢?我就在屏幕前拭目以待了,哈哈哈哈……”
一阵狰狞的狂笑后,“幽灵”的声音戛然而止。就在此刻,张平远与董司慧的脚下忽然流入了致命的汩汩清水——水流以一种令人煎熬而绝望的速度试图灌满整个玻璃柜,张平远在心中估算着,用不了二十分钟,被铁锁束缚的他们便会溺死在这玻璃柜中。而直到现在,除了“幽灵”所说的残忍的方法,二人暂时都没有想出有什么可能保全二人性命的解决方案。
“表哥,别放弃——一定有办法的,我们一定能一起活着出去的,一定……”
尽管平日里的董司慧冷淡而沉默,哪怕面对生死攸关之际也依旧能够保持冷静,但看着爱人即将在无能为力的自己面前葬身于此,作为一名内心细腻的感性女子,她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担忧与焦急了——先前解救人质的任务已经被她抛到脑后,此刻的董司慧只想着,哪怕与自己的爱人共同殒命于此,也绝不能按下那个致命的红色按钮。
“晓慧,你听我说……”沉默思考良久,张平远忽然开口说道。
“闭嘴,表哥!”已经急红了眼的董司慧知道张平远想要说什么——面对着越来越高的水位,她依旧做着无谓的挣扎,希望着那不可能的奇迹发生。
“晓慧,抱歉——我不想因为我拖累你……”张平远尽力保持着微笑——正如董司慧苏醒前的那场美好的梦境一般,以尽可能平常的语气劝说道,“你还有其他人需要拯救,那些无辜者,那些陪你一路走来的队友……”
“那年你替我挡下的那致命的一击,保全了我灿烂的前路,却将你拖入了生活的深渊——你已经为我付出得够多了,晓慧。说实话,我不愿意看见你为了我冰封内心、孤守独身的模样。你应该可以有其他的朋友,像陈先生那样的可以嬉笑怒骂的朋友。看着你在他们之中微笑的样子,晓慧,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别说了,张平远!”董司慧带着哭腔怒吼道——极度的焦急让她不自觉喊出了表哥的全名,“我讨厌那些大道理——在我眼里,如果连你都救不出,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张叔叔?我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我自己……”
“我没有那么多的挂念——我只是想让每一个我所爱的人活下去,就这么简单。若是你注定会陨落于此,失去挚爱的我……又有什么活着的权利?”
看着眼前为了自己拼尽全力的董司慧,以及已经快没过腰际的水,张平远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么多年走来,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董司慧丝毫没有改变。她心中的执念依旧没有放下,在如此大是大非面前,她依旧是那个任性的孩子,不明白自己活下去的价值所在。
张平远当然依旧爱着她——不管董司慧变成什么样子,张平远都会一如既往地爱着她。也正因如此,理性的张平远知道,牺牲是必要的。他必须要让董司慧明白,她绝不能止步于此,还有人在等着她去拯救。
思虑良久后,张平远缓缓开口,脸上依旧保持着对爱人的微笑,语气却是无比严肃认真。
“董司慧,看着我。”
依旧在拼命挣扎的董司慧听到张平远严肃的声音,泪眼模糊地抬起头,看着眼前渐渐被水淹没的张平远。
“我们都清楚你我对彼此的爱,我也知道,对你而言,亲手杀了自己所爱之人太过困难与沉重。”
“说实话,当被绑上那辆车的时候,我便明白,今夜的我恐怕注定难逃一劫——能在死前再见到你,我已经心满意足。”
“‘幽灵’说的不错——溺水的确是一种极度煎熬的死法。呵呵,说来惭愧,我的确很害怕那样的煎熬。我从来不是一个勇敢的人,无论是当初,还是现在,我都生活在身边人的羽翼之下,在温室之中茁壮成长……”
“哪怕是此刻,面对近在咫尺的死亡,我依旧在害怕,真的。”
“所以,晓慧……”
“不为了其他人,那些人质,那些你的朋友,你都可以不管——至少我可以理解。”
“至少,为了我。”
“给我个痛快吧,拜托了。”
还不等张平远说完,被击溃心理防线的董司慧早已泣不成声。水已经漫过了二人的脖颈,董司慧只是拼命地摇头,不知是不愿意接受眼前残酷的现实,还是不想让爱人真的死在自己手中。
“我永远爱着你,能死在你手里,我死而无……”还没等张平远说完遗言,倒灌而入的水已经漫过了二人——死亡的倒计时已经到来,无言的二人只得一边靠着求生的本能死死坚持着,一边注视着彼此,等待着最后的结局。
看着水中因窒息而面容逐渐扭曲的张平远直到最后一刻依旧保持着微笑,意识逐渐模糊的董司慧感到了空前的绝望。混乱的水波模糊了她的视线,那柄悬在张平远头顶的汉剑也渐渐变得莫名扭曲。在意识彻底消散之前,经历着身心双重痛苦的董司慧终于做出了自己最后的抉择——看着表哥水中渐渐消散的笑容,她的手摸向了一旁红色的按钮……
【二】
被迫袖手旁观的人,心中未必比当事人更好受。
漆黑一片的密室之中,只有一块巨大的电子显示屏。屏幕上的两片分屏通过高清监控录像实时播放着此刻“伍”组织其他四人所经历的劫难。屏幕之前,早已苏醒的陈正昊被迫观看着事态的全程发展,却毫无行动。
此刻的他,什么都做不到。
由于事先留了个心眼,凭着跟着父亲在酒桌上学得的偷换倒酒的本事,陈正昊并没有真的将那杯致人昏迷的“迎宾酒”真的一饮而尽。因此,他是“伍”组织中第一个苏醒的成员。醒来后的陈正昊面对眼前的一片黑暗,迅速反应过来自己的任务,开始观察自己所处的环境,尽快寻找逃出生天的道路。尽管他很清楚在“幽灵”的精心安排之下,自己能够突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为了拯救自己的队友以及那些无辜的人质,无论多么微薄的可能性,陈正昊都必须放手一搏。
经过几分钟的观察,陈正昊有些懊丧地发现,自己所处的这间密室之中,除了一扇被反锁的铁门和一块疑似电子显示屏的物事,就别无他物了。陈正昊也曾试着用手中尚未被敌人收缴的唐刀去劈开铁门,但这扇门锁坚固异常。几经尝试后,累得气喘吁吁的陈正昊最终决定休息片刻,同时思考下一步更具体踏实的行动计划。
也就在倚着唐刀休息的这片刻,那块巨大的电子显示屏忽然亮了起来。心底一惊的陈正昊急忙靠近察看——他看到了顾柳言被“幽灵”精心设计的杀戮陷阱释放了心魔,将手中的短剑挥向了车间之中被关押的无辜人质;他看到了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周之恒与徐玉成出现在了已经陷入疯狂的顾柳言所在的车间,与顾柳言战作一团,拼尽全力阻止已经失去理智的她戕害车间中的人质;他看到了董司慧与不知为何也落入“幽灵”之手的张平远被锁在两个巨大的玻璃柜中,听到了阴险的“幽灵”为他们准备的死亡赌局……
被困在密室里、只能目睹着这一切发生的陈正昊心头一股无名火起,对“幽灵”的阴险卑鄙怒不可遏,却只得被困于原地,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队友们一个个陷入绝境,在生死边缘挣扎,被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已经顾不上许多的陈正昊再次拔出唐刀,不由分说,怒吼着朝着那道唯一通外密室之外的铁门门锁砍去——时间真的不多了,每晚一秒,自己便多一分可能与这些曾与自己出生入死的朋友们永别。
很可惜,已经着急得失去了思考能力的陈正昊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细节——从其余四人陷入的困局不难看出,“幽灵”为“伍”组织成员设计的陷阱无不直击所有人心底的禁脔,那么,究竟是谁会对“伍”组织如此了解、能够将所有成员这些极少为外人所知的弱点告诉“幽灵”呢?
而作为“伍”组织中的重要目标,“幽灵”又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他呢?
答案已经近在眼前,与之一起到来的,是陈正昊最后的抉择。
正当心急如焚的陈正昊准备又一次劈向门锁时,铁门忽然打开了,一张他再熟悉不过却始料未及的面庞映入他的眼帘。不敢置信的他拿着刀连连后退,先前熊熊燃烧的的急迫与愤怒仿佛被当头一盆冷水浇灭了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想到是我吧……”
“师父?”
当陈正昊看见一身黑衣的林玟走入密室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极度的震惊过后,先前上头的热血已然退却的陈正昊很快便察觉到了先前忽略的细节,所有发生的一切都似乎都找到了一条合理的逻辑链。
“不……为什么是你……”
尽管林玟的现身让陈正昊将自己所看见的一切顺理成章地联系了起来,但他依旧不敢相信摆在眼前的残酷现实,眼中林玟的面庞也渐渐变得模糊,身形渐渐不稳。他对着林玟低声问道,又似是在喃喃自语,语气之中夹杂着震惊与愤怒,还有……心急之下失察的自责。
“你对我了解得太少了,师父。”看着既震惊又痛苦的陈正昊,缓缓进入密室的林玟依旧面无表情地朝着陈正昊走近,空洞的双瞳直视着陈正昊不可思议的双眼,“我所经历的长夜,远非你所想象的那么简单。”
“这就是……你背叛我的理由?”陈正昊带着一丝绝望的哭腔低声质问道,拿着刀的右手也在不住地颤抖,“所以……从我们的初遇、我们所有的交心……你一直不相信我,对吗?”
“师父,你太天真了。”对于陈正昊颤抖着的质问,眼前的林玟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回答道,“我们也是面对着此世暗面的人,作为最谨慎最智慧的‘朱雀’,你怎么真的会对一个陌生人付出全部的真心?”
“是啊,为什么,我明明知道的……”林玟的冷嘲热讽似是让陈正昊想起了什么,他的眼神变得无神而无力,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久久无法起身。
信任,在这个混沌的时代里,是多么的宝贵而罕见……
少不更事之时,那年的陈正昊还只是个单纯乐观的阳光男孩,对此世的一切人与事抱有与生俱来的善意,尚且相信着正义终将战胜邪恶,光明会驱散黑暗。
直到对所有身边人抱有善意的他被那些他曾无比信任的人诬陷为黑暗,不管他怎么辩解与挣扎都无济于事时,被眼前的世界抛弃的他才发现,过去的自己是多么天真而愚蠢。
也即是从这一刻起,流干了眼泪的陈正昊永远地告别了那片向往的人间与光明,毅然决然地投身黑暗——既然再也无法成为光明,那就于这片长夜中称王。至少,纯粹的黑夜不会欺骗他,他还握有一份执行自己的正义的力量。
独行长夜对于陈正昊而言实在是太过沉重——他失去了许多同龄人习以为常的笑容与快乐,换来的,却是无人理解、无处可施的力量。他终究是站在阳光下的人类,那片长夜只能是他片刻的避风港,成为不了他的家。
就这样,在现实与理想的撕裂与挣扎中,沉默的陈正昊为自己的内心上了无数把沉重的锁。多年青春逝去,到如今,就连他自己都难以解开。他只得背负着这些沉重的心锁缓慢前行,那双习惯了长夜的双目被耀眼的阳光刺得格外疼痛。他拒绝一切来自阳光下的善意——曾经,那些将他扔入深渊的人也是如此向他伸出友谊之手的。
他一度希望就此死去,永远地逃避人世的阳光,沉睡在令他安心的长夜中。但一些他所在意的目光不允许他就此倒下——他依旧是此世的一份子,身为人的自尊不允许他因为一己之私而放弃所应背负的责任,哪怕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将要背负的责任是什么。
“蓝孔雀陨落”,那是陈正昊内心所拥有的长夜第一次全面展现在阳光之下——看到满目疮痍、尸横遍野的战场时,将心中郁积的黑暗释放殆尽的陈正昊才明白,这一直被自己压抑着的心魔究竟是一股怎样可怕的力量。本准备就此一死了之的他却在最后一刻看见了依旧没有放弃他的“伍”组织队友们。也就是在那一刻,陈正昊感受到心中那无数沉重的锁似乎松动了一秒。他似是看见了自己在那片所厌恶的阳光之下所应背负的责任。
所以,面对“太渊”的要求,这一次,他放弃了永远的休息,选择了活下去。
而在那个离别的秋天,他终于遇到了那个愿意与自己同行长夜的女孩儿。
尽管曾对其抱有怀疑与猜忌,但就在那个雪夜,抱着莫名情绪崩溃的林玟,感受着她的心跳,陈正昊感觉到,他似乎找到了值得守护一生的伴侣,曾经在阳光下行走的自己正渐渐回来。那一夜,陈正昊睡得格外地香。心间沉重的锁被林玟在无声无息间一个个解开,他依旧身处黑暗,可他不用再背负着沉重的心锁,更重要的是,他不会再孤身一人。
现在,那个解开了自己心锁的女孩儿,那个似乎又一次辜负了自己全部信任的女孩儿,正面无表情地站在自己面前,嘲弄着自己的天真。
“说到底,师父,你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自闭者而已。”林玟似是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屏幕中“伍”组织其他四人的窘境,“我所背负的黑暗,我所追寻的真相,你是不会理解的。”
“很抱歉,就凭现在的你,也帮不了我什么。就算我真的爱着你,我也无法让你帮我去追寻那虚无缥缈的真相。”
“而现在,‘幽灵’先生将我所追寻的真相告知于我——这是你无法提供的,师父。作为回报,我自然要为他今夜的安排提供了一些小小的帮助……”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陈正昊有些木然地喃喃自语,“我真傻啊……居然,真的会完全相信你……”
“现在,了解了真相的我已经了无牵挂。”林玟忽然蹲在瘫坐在地的陈正昊面前,用一种复杂的目光打量着他,“帮人帮到底——师父,不得不承认,这么久的相处,要说我对你毫无感情,那也不现实。你的确是个很有趣的人,只可惜,终究是放下不了那些世俗庸人的情感,无法像我这样,为了心中的真相,宁愿背叛眼前的爱人。”
“‘幽灵’先生已经为我安排好了最后的结局,而我,欣然接受——”
“我会阻止你走出这间密室,尽我所能——想要救你那些身陷险境的伙伴们……那就杀了我。”
林玟话音刚落,木然许久的陈正昊蓦然抬起头,霍地起身,拔出手中的唐刀,对准了林玟的咽喉,手却是止不住地颤抖——他的眼神之中第一次对林玟产生了真正的杀意,尽管飘忽不定,但却无比强烈。
“我不会反抗的,师父。”看着眼中似有泪光闪烁的陈正昊,林玟依旧是面如死灰,甚至主动将咽喉靠着陈正昊冰冷的锋刃,“这算是……我对你造成的伤害的小小补偿……”
“动手吧。杀了已经背叛了你的我,去救那些你还想拯救的人。”
“对了……我的确爱着你,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