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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宝泽殿,天空又飘起了雪花。今年的雪尤其多。雪花飘零落下,孑然一身,缘熠径直去了参宿门。
铃儿坐在室女殿外院吹风,冬天的风很凉,拂过肌肤像刀子剜骨一样痛。这种刺痛让铃儿大脑清醒。雪落在她的裙裾上,厚厚一层,她坐在院落的长几上,一人在小院石阶上写写画画,抬头看到走进来的缘熠。缘熠看着铃儿现在这般平静,心底的暖意被带到了脸上,他嘴角一咧,对着铃儿笑了,铃儿眉头皱了一下,总觉得缘熠笑起来很熟悉,他的笑容暖到人的心底,她以前见过,但却记不起来是在哪里,她起身时将雪上的字也一并涂掉了。
“王妃娘娘。”
“五殿下就不要打趣我了。”
缘熠默默坐在铃儿的身边,二人并排坐着,没有说话。坐在辛洛身旁,缘熠心底是欢喜的,在这里,铃儿是属于他的。北风拂过缘熠的脸颊,甜甜的,缘熠严肃的脸上多了一丝笑意。他歪头看了辛洛一眼,眼睛里仿佛多了两颗星星一样亮。
“铃儿……”
梅花在夜里娇羞地绽放着,花瓣被北风吹过,撕扯着落在缘熠肩膀,缘熠因受魔杀剑剑气,脸色苍白,在暗夜里,显得身影单薄。缘熠轻轻叫了一声铃儿的名字,他不想引起她的注意,所以声音很轻,他只是想叫一下这个名字,在外人面前,他总是要尊她一声王妃娘娘,现在听来,铃儿这个名字也很好听,他心底已经乐开了花,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在夜里特别白。有冷风呛进他的肺里,他有规律的咳嗽声不时打破宁静,在夜幕上划开一道口子。
“下雪了……”铃儿伸出手去接飘零的雪花,雪落在她的掌心瞬间化掉了。她并不喜欢下雪,在皑皑白雪中,她父母离开了,留下身旁一片殷红。
缘熠只顾着看铃儿,没有留意天上飘起的雪花,出宝泽殿时,已经下雪了,北冕城堡的冬天总是雪花不断,他早已习惯了,因为铃儿,他才想仔细看了看这雪。他抬头望着天空,漫天的雪像银针一样,冲着他的眼睛撒下来,他深深吸了一口冷气,凉到肺里。无限苍穹,只剩下他跟铃儿,他对着夜空傻傻地笑了。
“五殿下,辛洛有一事相求。”铃儿还是鼓起勇气,她思来想去,只有缘熠能带他出宫。
“只要你开口,我定赴汤蹈火。”缘熠看向铃儿,又想起武安王府的那个晌午,她喊着他:五殿下……
“我想出宫,去太师府上瞧一瞧。”
铃儿这个请求,让缘熠全身如灌了铅一般沉重,为何偏偏是太师桓杨?
“今日时辰太晚,不如明日一早可好?”
“有劳五殿下了。”
笼罩在江波殿上空的身份疑云,终于被一扫而光,江波殿风平浪静了,北冕城堡也安静了。这种平静,像雷雨前的安宁。每个人都觉得天气异常沉闷,闷得呼吸也有些困难。像缘遥,他受魔杀剑剑气的困扰,整日都昏昏沉沉。上空飘起水月的秦筝之声,这琴音,缘遥听了三年,再听竟心底泛起心酸。江波殿的三人不知不觉已经走过参宿门,走到了室女殿外。辛彦之走在最前面,站在室女殿门口,他欣慰地笑了,来北冕城堡三个多月,他庆幸,他与铃儿都活着。
这一刻,铃儿觉得她记忆中的辛彦之一直都是这个笑容。他的笑有一点点羞涩,但很通透,仿佛一下子就能看到他的心底,他透明的眼睛和一尘不染的笑像泥沼一样,会让人陷下去。笑的如此真诚和坦荡,犹如一湾清水,清澈见底,漾起的波纹却也触到了她的心底。怀柔今日告诉她:江波殿是真正的嫡王子,不是辛彦之,他命她离宫。
看到铃儿身旁的缘熠,辛彦之的笑僵在脸上。
“大殿下。”铃儿向他行礼。
“王兄。”缘熠向辛彦之行礼,这是第一次在后宫之中他单独见到缘遥,他看向缘遥的脸也并无热情。“昨日承蒙永一师父相护,保全性命,改日一定到江波殿拜谢。”
辛彦之看向铃儿,他的手抖了起来,铃儿身后那个人是碧瑶吗?辛彦之的眼睛变亮了,是碧瑶没错,他的眼神都是直的。在永昌侯府,他救下了铃儿和碧瑶,也是从那日之后,碧瑶就天天“公子”长,“公子”短地叫来叫去。
“小人见过大殿下。”碧瑶向辛彦之行礼,她低着头,想看却又不敢看,是公子吗?还是缘遥王子?到底哪一个身份才是真的?在白莲池旁,他看小姐的眼神,分明就是公子,可公子为什么要隐瞒身份?
辛彦之想退出去,眼前站着的人是他的王妃,还有他的王弟,若是被其他宫人看到,北冕城堡里还指不定会传出什么?辛彦之的脚后退了一步,踩到了缘遥脚上,缘遥向前推了他一下,缘遥并不打算离开,这是他的王妃。他警觉性地扫视了一下四周,他觉得辛洛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乱了。
“五弟客气了,我与王妃还有事相商。”
“那我就先回宝泽殿了,路过参宿门,看到这大雪,白得洁净,一下子忘记了时辰。”缘熠转身向铃儿告辞。“多谢王妃娘娘肯收留,缘熠先回了。”
看着缘熠离开,铃儿还站在院子里,北风吹过,她的体温在下降。“大殿下若是不嫌弃,就到到室女殿用些茶点,上次永一师父搭救辛洛之事,辛洛都还没答谢。”铃儿的目光看向辛彦之身后的缘遥,他正看着自己,目光触到她的眼神时,又匆忙低下去了,铃儿嘴角现出一丝笑容。
“王妃有心了,永一师父伤势已好。”辛彦之突然感觉不对,在辛洛与缘遥的眼神中,自己像个多余的人。明明,他才是缘遥啊,铃儿为什么看他身后的缘遥。
缘遥脚步动了一下,他想上前抱一下这个女子,他意识到辛彦之才是缘遥王子,他立刻停住脚步。他怔怔地看着她脸上的笑容,笑容若三春之桃,芳菲烂漫。那一日在墨迹府地的后山上,她也这样看着他,两颊笑涡如霞光荡漾。
“殿下,上次辛洛离开江波殿,留了怀柔照顾殿下,可是殿下不满意?”刚落座,铃儿就直接开口,一副质问的口气,她才不管眼前之人是不是北冕国的嫡王子。
“既是王妃择选的人,本王岂有不满之理。”
“若如此,辛洛有一事相求。”铃儿说着跪到了地上。
辛彦之赶紧上前,看到身旁的缘遥,他收回了想扶铃儿起来的双手。“王妃有话起来说。”
“求大殿下赐怀柔侧妃,生生世世侍奉在大殿下身边。若殿下不同意,辛洛就一直跪在这里。”
“王妃这是何苦?何其简单之事,本王等下回去就封她个侧妃。”辛彦之心里的痛搅在一起,明明,他眼里、心里想的都是她,她却硬要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塞到他怀里。转念一想,是缘遥的侧妃,他也释怀了。
“辛洛替怀柔谢过大殿下。”铃儿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武安王府行刺失败的阴影也被暂时扫光了,明日,她就能见到自己的恩人,说上一句谢谢,若是病倒的君王复利再也醒不过来,她感觉此生无憾了。“辛洛抚琴一曲,谢大殿下的宽厚仁德,谢永一师父救命之恩。”
怅看雉朝飞,
不觉天已晓,
曲终空悲叹,
一醉愁不解。
一曲《雉朝飞》,让辛彦之如梦如真,他记忆中的铃儿,是西南狮岗城那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丫头,或许,那并不是真正的铃儿。这琴声,抚到每个人心底,带出来的味道都不同。辛彦之侧目看着抚琴的铃儿。嘴角有一丝微笑,他想到了西南狮岗城,若是有一日能再回狮岗城,他与铃儿,定是一番开心景象。
琴弦在铃儿的手底下,将铃儿在武安王府掩起的失望也一并带了出来。忧伤满溢了整个室女殿。也让铃儿的心饱和了,但心底却像有一座远山在回荡,似有失落,又非失落。好像除了室女殿,她与北冕城堡没有任何关系。与缘遥没关系,与辛家没关系,与辛洛王妃没关系。只有君王复利,让她觉得是应该有关系,终究不能亲手杀了他,她来北冕城时,曾经雄心勃勃,想着可以报杀父之仇,却始终触不动君王复利。
这是缘遥第一次坐在室女殿内听辛洛弹琴。以往,他都是在江波殿外听着水月的秦筝之音。似梦又非梦,他分不出来这是在哪里。远远看着辛洛,她就像有一日突然落在这北冕城,落到了他的心里。缘遥叹了一口气,很想摇头,又怕隔山有眼,他父王说:君王之位没有爱情,这是当君王的前提!太傅星宿亦告诉他: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铃儿抬头时撞到了辛彦之的目光,这一刻的眼神对视,她在辛彦之身上总是会看到熟悉的影子,辛彦之每一次的笑都让她觉得踏实。曾经在西南狮岗城,书生辛彦之也给过她这种细腻的踏实。
辛彦之看着铃儿身后,抬起的脚不知该如何放到地上,他是应该继续坐在这里,还是起身?他要找机会问一问碧瑶,她是如何进宫的?要带铃儿离开这件事还是要找机灵的碧瑶。辛彦之又突然犹豫了,到底要不要将真实身份告诉碧瑶呢,辛彦之陷入了两难,想见又不敢见,见到又只能装陌路之人。昨日,他才在江波殿门口警告了怀柔,让她远离北冕城堡,今日,又是一张熟悉面孔。他身边的人都已经来到王宫中了,刚来到江波殿时,他日夜都在盼望能有熟识的人带他离开这里,当他在武仙宫见到林怀柔时,他在心底希望以后都不要相见。他见过太多的杀戮,三人若相见,三个人的性命都会丢。想到这里,他好像懂了铃儿对他的疏远和陌生。也许,铃儿比他更早就懂这个道理了。他看了看四周,他停住了,碧瑶比先前长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