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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情特别重大复杂,谢岚山被留置讯问48小时,这个时间里沈流飞去普仁医院探望了陶军。陶军的脑瘤手术十分成功,仍在住院期的他精神矍铄,意识清晰,已经吵嚷着要出院了。陶龙跃忙着侦查这个奸杀案,抽空探视过亲爹,但怕老子遭不住这刺激,一直没说谢岚山涉嫌强奸杀人的事情。
只是傍晚光景,天色就暗了,秋深风凉,病房没开窗。沈流飞逆光坐在病床边,垂首替陶军削苹果。他右手拿苹果,左手拿刀,手起刀飞,果皮薄薄翻卷,动作相当利索。
陶军以前就跟沈流飞认识,这个以前得追溯到十年前,而且他没见过本人,只是通过电子邮件或信件沟通咨询一些犯罪心理学案例。
陶军对沈流飞的形象有个预设,再年少有为,毕竟也是三十来岁的人了,但他没想到迢迢千里外与自己联系的竟是这么一个高大漂亮的年轻人。他盯着沈流飞看了片刻,突然开口:“原来你是左撇子。”
陶军跟这位沈老师通过信,对方回信都是用钢笔写的,字迹很是俊秀潇洒。
沈流飞不发一言,抬眼静静看着对方。
陶军主动解释说:“咱们队里的小梁也是左撇子,他要是用钢笔写报告,得蹭花一片。”想了想,自己也觉得这话问得奇怪,又笑着补一句:“也是因人而异吧,因人而异。”
沈流飞微勾了勾嘴角,将用刀的左手换作右手,他左右手都能灵活运用,削皮的动作照样利索娴熟。削完苹果,他很体贴地问陶军:“需要切块吗?”
陶军摇头:“糙老爷们,没那么讲究。”
沈流飞把苹果递上去,抽床头柜上的纸巾擦了擦手。他说:“陶队长,其实我今天来是为了一个案子。”
陶军咬了一口苹果,既脆又甜:“谁的案子?”
沈流飞说:“谢岚山。”
陶军脸色陡然一变,便把咬了一口的苹果搁在了一边。
沈流飞以简代繁,将这起奸杀案的情况讲了讲,倒也没有漏过一个时间节点与案件信息。
按说以陶军与谢岚山的关系,听到这话第一反应就该是不相信,不仅不相信,还得面露震愕痛苦,尤甚万箭穿心。但沈流飞偏偏就从陶军的脸上看见了一丝怪异的、像是早有所料的神色,尽管这抹不自然很快又被一种更合情理的神态取代了。模拟画像师素以观摩人类的负面情绪为道,他认为,这颇不寻常。
陶军果然问:“你相信他吗?”
沈流飞反问道:“你不相信他吗?”
陶军一下被问住了,愣怔半晌才轻轻叹出一口气:“他爸爸去得早,他自己又在最恐怖黑暗的地方待了整整六年,这孩子的经历实在有点复杂。”
“你认识他的时间比我长,谢岚山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沈流飞静了片刻,脸色沉着严峻,“我相信他。”
陶军又上上下下地打量起了沈流飞,眼神比方才略见犀利了些:“沈老师这份信任,不掺杂私心吗?”
纸到底包不住火,灼灼深情口不宣,眼也难藏,老陶虽是个一根筋的老古板,但终究是断案犀利的老公安,上回几个人同在病房他多多少少就看出了一些端倪。沈流飞不屑强辩抵赖,也不便一五一十全盘坦白,只以那惯常冷静的态度注视对方。
“唉,不应该啊,这孩子打小就没这方面的倾向,我还记得他老给宋祁连雕小兔子呢……”陶军再次叹气出声,旋即眼神也坚定起来,挣扎着要从床上起身:“行了,把龙跃给我叫来,再好好合计合计这个案子!”
沈流飞扶住老队长,免他过于激动,淡声道:“我记得我曾经有一段时间经常向你咨询一些悬而未决的奸杀案。”
陶军皱着眉头回忆一下,点头道:“好多年前的事儿了,都是旧案子。”
“带狗项链、被缝起的嘴角还有被剥下的人皮,我确定我曾经在你这里听过这种作案手法,”沈流飞眉眼一凛,扶着老人坐正,说下去,“麻烦陶队长仔细回想一下,我有个预感,这个案子与当年的旧案存在某种联系,真凶另有其人。”
“那估摸也是二十多年前的案子了……一时半刻还真不定能想起来……”
陶军眯眼回想旧案的时候,陶龙跃从病房外进来,他见沈流飞也在愣了一愣,马上意识到谢岚山的事情自己老子必然已经知道了。
“不出意外,阿岚很快就会洗清嫌疑出来的,”陶龙跃对屋里两个人说,“在谢岚山接受讯问的时候,又发现了一具年轻女性的尸体,死者死状与罗欣完全相同,这案子目前看来很可能是同一凶手所为的连环杀人案。”
二十多年前的旧案,时间过去够久的了,沈流飞没从陶军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回到自己的住处。他坐在书房里,在自己的笔记本里查找资料。
他打小就对这类受害者是女性的暴力犯罪很感兴趣,像沉迷集邮一般,他有厚厚几本记录女性这类型案件的资料,笔记本里也收集存储着不少,而这些只是他集邮路上的冰山一角。它们来源于警察、律师、社会记者等相关从业人员,新的案子被整整齐齐归纳于密密麻麻的电脑文件夹中,几十年前的、信息不详的旧案则以简报本的形式存着档。凶案现场的照片大多惊悚而血腥,但这些照片背后的故事却都十分悲惨,那些被强暴、虐待、折磨的女性,有的死亡了,有的失踪了,有的摇身一变成了施害者,以同样的模式残酷对待下一个被害者。
直面这些人间惨剧并不容易,沈流飞每打开一个文件夹找寻片刻,就得停下来,深深喘一口气。
断断续续地又在旧案资料里找了一会儿,沈流飞从手边一本书里取出一张夹在里头的照片,置于指间轻轻摩挲。
就是谢岚山看见的那张。
一个怀抱儿子的年轻母亲,一个依偎母亲的稚龄孩童,他无限深情地抚摸照片中女人的脸,旋即蓦地盖上笔记本,让房间失去唯一的光源,回归一片黑暗。
他想起傅云宪对他说的那句话,你的心里有东西,会泛滥,会溃堤。
谈何容易,这是心上的痼疾,他纾解不得,排遣不了,只能一次次在拳击场上发泄,伤痕累累才痛快淋漓。
沈流飞在黑暗中默坐良久,然后再次打开笔记本,凭记忆去寻找与这起剥皮案相似的旧案子。
天亮之前,他终于捞针于大海,在一本A4开的厚实牛皮笔记本里找着了。
一起发生于二十五年前苍南地区的旧案,凶手的作案手法与罗欣的案子一模一样,连续作案长达四年时间,总共奸杀了11名年轻女性。由于当年互联网还未兴起加之案件时间久远且已侦破,外人不知道这个案子,公安内部听过的也不多。
想来也是因为日头久远的关系,案子详情记载得不多,只知道犯罪嫌疑人没有伏法,在警察找上门之前,就畏罪自杀了。
沈流飞点开苍南奸杀案承办警官的档案,发现这个名叫朱明武的老刑警曾跟陶军待过同一个刑侦大队,虽说共事时间不长,但也算得上是陶军的半个师父。
下午才进市局,丁璃告诉他,谢岚山已经走了。
沈流飞问她,去哪儿了?
丁璃回答,不知道,可能是回家了吧。刘副局让他放个假,瓜田李下,罗欣的案子他以嫌疑人的身份参与不合适。
像是知道他俩的关系非比寻常,丁璃赔着笑脸与好话,特意拜托沈流飞转达整个重案组对谢岚山的歉意:“沈老师,麻烦你告诉谢师哥,不是我们不信任他,公事公办,刘副局一直盯着呢。”
沈流飞看了看丁璃,又看了看躲在一个姑娘背后的小梁与其他人。他从他们眼底看见一种名为怀疑的情绪。凭心说,身为警务人员,在案子没有尘埃落定前,对嫌疑人有所怀疑不算出格的反应。何况这种情绪,来时一窝蜂,去时如抽丝,缠缠绕绕的最是恼人,杀起人来又兵不血刃。
何况,谢岚山接受讯问时故意沉默抵抗,在旁人看来其掩饰意味浓重,确实不正常。
出了市局,也不知道上哪儿找人,在谢岚山偶尔出没的酒吧附近找了找,寻觅无果,就回了家。
沈流飞进门时屋内没开灯,灯火阑珊时分,窗外霓虹闪烁,谢岚山的房子悄默声地没什么人气儿,倒是那些鲜亮的光斑透窗而过,在鸽灰色的地板上弹弹跳跳,催得人心浮动。
人不在客厅,也不在卧室,沈流飞听见浴室传来水声,他循声过去,推门而入。
没有一点先兆地看见谢岚山垂首坐在地板上,因为傍晚的光线关系,他的脸就处于这一种离奇分裂的状态中,一半豁亮干净,一半阴晦难测。
到处都是碎玻璃渣,远看还当是泻地的水银,沈流飞走近了才明白过来,谢岚山把浴室里的镜子砸了。他全身湿透,双手颓唐地架在膝盖上,拳关节上插着一些细碎的玻璃,鲜血从指间一滴一滴地淌下来。
新鲜的血液,混合着从浴缸里溢出来的水,流了一地稀薄的红,一直流到沈流飞的脚边。
沈流飞踩过碎玻璃渣来到谢岚山身前,谢岚山抬起脸,眼里有疲倦的血丝,空洞洞地看着对方。
手指温柔抚过他的发丝,他的脸,沈流飞轻声问:“疼吗?”
这一声问,像把他从地狱带回人间,谢岚山突然发疯般反抗,扑上去抓沈流飞的脖子。沈流飞及时后退,但来人已经扑到身前,逼得他一拳头砸过去。以前也打过,但都没有这回这么真刀真枪不要命。谢岚山像极了野兽,要屠杀,要征服。他们在冰冷的满布玻璃渣的瓷砖地板上翻滚、厮打,沈流飞始终留着力,不舍得也不忍心加重对方的痛苦。
最后也就理所当然地落了下风——他的咽喉被谢岚山用镜子碎片抵住了。
两个人的胸膛饶有节奏地起伏,谢岚山完全伏在沈流飞的身上,垂眸看着他。他嘴角带血,眼睛埋在一片阴影中,好像什么表情也瞧不出来,好像正带着轻浮微笑。
“这样你还相信我吗?”谢岚山手往前一送,玻璃尖儿就抵在了沈流飞的颈动脉上——那里是有刺青的,艳丽的莲花或者凤凰尾翎,因为眼下的危险处境而血管贲张、喉结滚动,看上去就像活物一样。
沈流飞被迫微仰下巴,颧骨也被地上的玻璃渣擦破了,鲜血顺着他深刻的轮廓下滑。谢岚山逼近他的脸,几乎嘴唇相贴地又问一遍:“这样的我还值得你相信吗?”
沈流飞一抬手,握住了谢岚山拿着镜子碎片的手,带向了自己的喉咙——幸而谢岚山及时用力后撤,玻璃尖儿扎进去了,但伤口不深,只流了一点血。
“还要怎么证明?”沈流飞泰然处之,一双深长眼睛平静望着对方,语气却很严肃。
谢岚山眼里的阴霾凶狠终于退了潮,他松了手里的武器,凑上去轻舔沈流飞的伤口。腥甜温热的血液吸吮在嘴里,竟有了食髓知味的意思,谢岚山骑跨在沈流飞的身上,扯烂他的衣服,捧着他的脸亲,沈流飞也仰头闭眼,任他发泄。最终他寻到沈流飞的嘴唇,在深吻中引导对方的一部分进入自己的身体,他在尖锐的痛楚与噬骨的快乐中感受自己的存在。
浴室里一场潦草却激烈的情事结束,他们回到卧室,沈流飞替谢岚山处理手上伤口,玻璃都扎进肉里了,像在拳峰间深深浅浅地插着一些旌旗,不处理不行。
刑警惯常出入枪林弹雨中,受伤跟吃饭一样寻常,家里药箱是常备着的。谢岚山坐在床上,沈流飞半跪在他身前,替他清创与包扎。
看这人眼眸低垂、认认真真的模样,谢岚山忍不住笑了一声。
沈流飞抬眼问:“笑什么?”
谢岚山调戏人成了习惯,眉一挑:“有妻贤惠如此,夫复何求。”
伤口处理完毕,沈流飞跟惩罚似的用劲捏了捏谢岚山的伤手,起了身,语气倒很平淡:“爱惜着自己一点,你现在不只属于你自己。”
接受讯问的两天几乎就没合过眼睛,眼下嫌疑还未完全洗清,他已经困得不行了。谢岚山躺进沈流飞的怀里,脸对着他的小腹,跟个孩子似的环抱住他的腰。
“我很小的时候就有人时常提醒我,人应该具有怎样一种力量,人应该以什么姿态存在,”谢岚山摸了摸胸口的子弹链坠,眼眶微觉发热,他闭上眼睛说,“以前这么告诉我的人是我爸爸,现在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