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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岚山办案时恣意了一把,尽管他自己解释这叫“兵不厌诈”,但免不了又被陶氏父子狠批一顿,他们都米汤洗芋头,面粉调浆糊,完全被他蒙在了鼓里。
送走暴跳如雷的老陶,迎来横眉竖目的小陶,谢岚山知道对方要教训自己,抢在他说话前笑盈盈地开口:“哎,老陶,七年前省美院美术馆的失火案,你查得怎么样了?”
陶龙跃气得直哼哼,但又不得不佩服谢岚山,他说:“你小子是比以前莽撞恣意也混蛋了,但不得不说,有时以恶制恶,管用。”
他扬手叫来小梁,拿了一叠资料给谢岚山,说得益于“猎网行动”,旧案的资料都比较好查,七年前省院美术馆的火灾造成两人死亡,一个年轻的工人尚未成家,一位女性管理员离异,男方那边留下一个孩子。这也基本与张闻礼的口供对上了,所谓的“电线故障”其实只是一个幌子,火灾系人为纵火,就是他派人放火烧毁了那些被他掉包了的“假画”,以此销毁自己监守自盗的证据。
谢岚山从档案袋里取出一张照片,看了看,照片上是一排小学生,可能是刚表演完学校里的节目,不管男孩还是女孩,都浓妆艳抹的,一个男孩子眉心点了一个红点,丹凤眼吊梢眉,肤白如水豆腐,那抿嘴浅笑的模样比小姑娘还娟秀。
“据说很小年纪就跟父亲去了美国,所以只有古早以前的照片。”陶龙跃已经认出了这副眉眼,问谢岚山,“你觉得像谁?”
像谁?活脱脱一个少年版的秦珂。
谢岚山不说话,年少负笈美利坚,本来秦珂就符合沈流飞的侧写,这下连动机都有了。
到下班的点儿了,这个案子的眉目已经愈发清晰,谢岚山准备离开市局,正好碰上从陶军办公室里走出来的沈流飞。
谢岚山一眼不眨地望着沈流飞,显得很为他那冰寒雪冷的风采倾倒,主动开口邀约:“沈老师,一会儿去我家坐坐?”
谢岚山是想再合计一下这个案子,沈流飞了然于他的心思,也很大方地点了点头:“好。”
回去时一场小雨,不痛不快地洒下来,两个人都湿了半身,很有几分狼狈,谢岚山对沈流飞说:“你先洗个澡吧,衣服可以穿我的。”
沈流飞去浴室洗澡,谢岚山就躺在沙发上瞎琢磨,既琢磨案子也琢磨人,有意无意地就留心起浴室里头的动静。
水声淅淅沥沥,谢岚山仿佛闻见雨中青草的香冽味儿,于是各种奇怪香艳的念头一行千里,止都止不住。他笑骂自己一声“不正经”,拍了拍脸,逼着自己专注于这个案子。
路上沈流飞跟他说,在汉海市局领导们的许可下,他仔细检查过了李国昌的这幅《洛神赋图》,但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所以,唐肇中到底被人关在哪里,如今是生还是死呢?还有一点是,他们即便知道凶手是秦珂,也没有证据,总不见得让他再涂脂抹粉披红黛绿地扮一回洛神,由保安小周来指证?那说服力还是不够。
可能是为了守株待张闻礼那只狡猾的兔子,他几宿都没好好合过眼,谢岚山头又开始疼了,他躺在沙发上闭起眼睛,开始设想,如果自己是秦珂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时候用这个手法杀死李国昌?动机显然是为了报复,用毒药不用凶器是因为怕留下的血迹暴露他逃走的路线,用氰化物不用别的毒药是因为时间太短,停电只有五分钟,保安巡逻到位的时间就更短了,他必须选择能造成“闪电式死亡”的毒药之王,以免被垂死的李国昌指认出来。但氰化物是公安部门直接监管的危险化学物品,严禁非法买卖,秦珂这毒药正规渠道弄不来,只能偷偷在网上买。
他在网上搜过“氰化物”,确实有偷偷卖的,百度里跳出来的第一条新闻就叫人哭笑不得,《抑郁小伙儿吞氰化钾自杀,网购剧毒却是假药》。
从监控盲角到蜡像排布,在天罗地网中偏偏就够本事把人杀了,一个这么缜密细致无一疏忽的人,到底会在哪里漏下致命一环呢?
头更疼了,谢岚山不由皱紧了眉头,他这阵子忙案子没着家,总觉得这宁静夜晚的氛围哪里不对。
闭目养神时分,有人轻轻来到了他的身后,谢岚山没睁眼,知道是沈流飞。这人步子极轻,如同一阵拂过荒原野壑的风,一般人醒着也未必能听见。
沈流飞的手指按上他的太阳穴,轻柔为他按摩:“头疼?”
谢岚山默许对方向自己靠近,轻微地点一点头:“嗯。”
手指修长冰冷,揉着额角跳动燥热的青筋,他感到很舒服。沈流飞注视着谢岚山的这张脸,睫毛很长,在白皙面孔上投下一片浓密的阴影,即便闭着眼睛也似能看见他眼里的神气,花哨恣意,天生适合与人调情。
谢岚山默许乃至喜欢对方这般向自己靠近,他抬手,握住了沈流飞的手,将那温热的掌心贴在自己颊边,反复轻蹭。他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信赖与眷恋。
沈流飞微微蹙着眉,眼神晦暗不清,看不出一张脸是喜是怒。任谢岚山摩挲着自己的掌心片刻,他突然说:“西汉有个董仲舒,曾提过一个‘性三品’的观点,他把人性分为三等,圣人之性、中民之性、斗筲之性,大意就是人生来就分为圣人、凡人与恶人,你觉得自己是哪一种?”
谢岚山试着回忆了一番自己的过去,尤其是卧底那段经历,但没得到答案,他笑笑说:“特别讽刺的是那阵子好多毒贩都说我是圣人,是菩萨,但我总觉得自己不是。”
谢岚山睁开眼睛,接着便怔住了。
沈流飞刚冲了澡,半裸上身,下身只用一条浴巾兜围。
谢岚山愣了一会儿才把沙发上的干净衣物递上去:“对不起,忘给你拿衣服了。”
当着他的面,沈流飞就摘掉了浴巾,这个男人健壮,修长,臀部窄而紧实,一身还未擦干的水珠将肌肉濡得发亮。这副躯体犹如铸固的白银,美得惊心动魄,除去他半个身体上的那个凤凰图腾。一身收疤已久的旧伤,尽管被艳色的刺青巧妙掩盖住了,依旧盎然,茂盛,血淋淋。
这身体与方才那些古怪香艳的念头合了拍,谢岚山心律大乱,脸一下一下地烧灼。
沈流飞看着完全不理解他这副大惊小怪的样子,微微皱眉问:“你没进过学校澡堂子?”
“咳,”赤条条一个好儿郎,也不是头一回见了,谢岚山咳了一声,也觉得自己这表现不合适,“我一直想不明白,秦珂应该是知道了李国昌想撤展才起了杀机,毕竟他的仇人是张闻礼,他只想通过这次举国瞩目的展览揭露他监守自盗的事情,可李国昌好好地为什么要撤展呢?”谢岚山微微眯了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沈流飞,“李国昌撤展前,似乎跟沈老师通了电话?”
沈流飞正准备换上了谢岚山的衬衣,答得十分干脆:“私事,与展览无关。”
谢岚山耸肩膀:“我就问问,你说唐肇中要传递的讯息在《洛神赋图》里,找到了吗?”
沈流飞扣着衬衣扣子,见谢岚山的眼神始终直勾勾地落在自己的纹身上,跟着低头看了一眼,灵感倒来了:“如果画芯是肉体,背纸是衣服,那么将《洛神赋图》的画芯从其装裱的背纸上揭下来,唐肇中传递的信息应该就在那儿了。”
这就是说要将这幅画一剖为二,谢岚山光听着都心惊肉跳,五米多长的绢面画芯,要完好无损地揭下来是个大工程,再说这画是真是假到现在还没有定论,这要剖坏了,谁也赔不起。
市局必然要层层上报,经重重审批,但这一来一去估摸要耽搁一两个月,到时唐肇中还活没活着就是未知之数了。
正思忖着,窗外突然传来一阵轻细的猫叫声,谢岚山推开窗一看,是跟他同住一小区的小姑娘,平时会跟谢岚山轮流喂养小区里的野猫们,所以算得上认识。眼下她手里捧着只大木箱子,里头五只花色各异的野猫,该是刚出生不久,眼都没睁呢,蜷在一块儿,散发着一股招人喜欢的奶腥味儿。
一楼没装防盗窗,两人隔窗聊了聊。小姑娘特别喜欢猫,可惜爹妈死活不让养,她照顾了几天这五只刚出生就没了妈妈的小东西,见谢岚山家今晚难得亮着灯,就跟见了救星似的给他送过来。
小姑娘说:“小奶猫的妈妈死了,小区里好几只野猫都死了,我送它们去了宠物医院,医生说是被毒死的,也不知道是谁那么缺德……”
谢岚山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小区今夜怪在哪里,太静了,往常那些略显恼人的猫叫声全没了。
将猫捞进屋里,谢岚山摸着嘴角冲沈流飞笑:“得,白捡五个干儿子。”
两只白猫,闭眼就睡,一只奶牛,一只胖橘,还有一只格外调皮的虎皮纹奶猫,一个劲地往纸箱外爬,还试图用小小的牙齿在谢岚山手指上留个印儿。
谢岚山将两只不理人的白猫提溜出来,对沈流飞说:“这两只看着高冷,跟你挺像的,就叫小流,小飞吧。”
沈流飞微倾下头,一两丝儿湿漉漉的刘海遮着眼睛,也从纸箱里挑出两只猫来:“这只嘴馋,这只闹腾,都像你,那就一只叫小岚,一只叫小山好了。”
只剩下一只奶牛了。
叫什么好呢?谢岚山盯着这软乎乎的小玩意儿直琢磨,忽然醍醐灌顶,一拍大腿:“鹤美术馆被盗、李国昌被杀的两天前,我在小区门外,意外撞见过秦珂。”
沈流飞问他:“跟案子有关?”
谢岚山双目炯炯地亮:“我明白了。秦珂只可能从网上购买氰化物,他这么谨慎小心的人,一定会先试验一下毒药的真假。他住酒店,带活物回来试验不方便,那么下毒后最不容易被人察觉的,就是流浪猫了。”
沈流飞垂着眼睛逗猫:“能不能从被流浪猫身上查到证据还未可知,即便侥幸让你查到了,只要秦珂一口咬定他只是讨厌野猫,想毒死它们,你还是拿他没办法。”
谢岚山也知道不好办,叹了口气:“故意杀人是重刑犯罪,所以对证据的审核特别严格,必须互相印证,缺一不可。干我们这行的,有的时候直面人心腐恶,却无法在法律程序允许的范围之内对罪犯予以制裁,真是特别讽刺。”
沈流飞似乎并不认同谢岚山的观点:“警察是执法者,不是制裁者,任何个人的实体正义都不该凌驾于法律的程序正义之上。”
凉风有信,秋月无边,谢岚山没想在这么个夜晚跟沈流飞起冲突,装模作样地冲人点点头,笑眯眯地说:“小沈表哥教训的是,弟弟受教了。”他捏着猫脖子提溜起那只叫小流的奶猫,仰面就往沙发上躺,枕在了沈流飞的大腿上,嘴里却不服气地振振有词:“小流啊,你妈刚才教训你爸呢,你爸不还嘴,不是因为怕,那是因为爱。”
这人挺讨嫌的,驳人观点还占人便宜。沈流飞倒没表现得不悦,反而配合地由谢岚山躺在他的怀里,抚摸起他的面颊与头发。
这样的抚摸很令人快慰,谢岚山的呼吸沉重了一些,扭头去咬沈流飞的手指,含住他的指尖,一节一节地将他的手指舔湿。
沈流飞微眯了眼睛,将手指深入谢岚山的口腔,徐徐抽送起来。动作十分色情,人倒是面不改色,气不急喘,他淡淡开口:“你刚才的话倒提醒了我,秦珂是这么谨慎到近乎偏执的人,他可以通过一遍遍演练熟悉美术馆的环境,在黑暗中逃离现场,可他扮着洛神蜡像站在监控盲角,又怎么能够在停电的那一瞬间确定李国昌所在的位置呢?”
谢岚山嘴闭不拢,任由沈流飞的手指在他唇齿间肆虐,唾液咽不下去,便顺着嘴角流了出来。沈流飞又用拇指替他将嘴角边晶亮亮的一道水线给拭去了。
谢岚山想了想,说:“只有一种可能,李国昌身上有发光的标记,能让秦珂在黑暗中一眼就看见。”
他跟沈流飞对视一眼,想到了监控视频上偶或闪现的白色光点,尽管美术馆方面曾解释这是监控镜头中常见的物理现象,但他现在明白了,真相并非如此。
从沈流飞怀里起身,谢岚山给苏曼声打电话,要求重新尸检,这次的重点放在最易被疏忽的被害人的衣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