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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美术馆外的枪击事件毫无疑问上了新闻,坏事一传千里,经由各路媒体一发酵,原本以为尘埃落定的案子再起波澜,省里高度重视,所有与之相关的牛鬼蛇神都一并来了。
来人之前,谢岚山一直很内疚。他跟沈流飞不过蹭破了一点皮,但唐小茉却重伤入院了,能不能侥幸捡一条命还不好说。
他已经打了几份报告,说明了当时千钧一发的危险情况,但领导不认可,公众不买账。谢岚山甚至怀疑,自己当警察就是为了写检查的。他很狼狈,由头到脚,连身带心,他默不作声地挨了陶军劈头盖脸一顿痛批:身为人民警察,关键时刻不救证人却救自己,简直不像话!
“我推了她一把的……”谢岚山没多解释,那子弹明明是冲着沈流飞来的,他也不知道怎么唐小茉就中枪倒地了。
“那你就该挡在她身前,黄继光能堵枪眼,你就不能了?!”张闻礼与李国昌的老婆伊芙琳都来了,当着一众外人的面,陶军依旧生气,一点没想着要护护短,他怪谢岚山不够稳重,也不够踏实,既没有应变能力,也没有牺牲精神。
陶军骂得自己青筋暴起,唾沫四溅,骂得谢岚山垂头丧气,脸色忽白忽青,像是被愧煞了。最后张闻礼都看不下去了,劝他说:“陶队长,这样的生死关头未必来得及反应,谢警官也不想的吧。”
张闻礼往市局亲自跑了几次,伊芙琳也来了几回,都是为了索回被市局扣押的画的。伊芙琳背后有美领事馆撑腰,这回还带了赫赫有名的刑事律师来,一路以下巴颏儿对着人,颐指气使。那律师认为案子已经结了,杀人盗画的都是这群劫匪,该死的已经死了,没死的也落了法网,横竖跟这价值数十亿的《洛神赋图》没关系。
所以,没有新证据出现之前,这画理应在三日之内归还。
那律师一口一句法条,尽欺负理论不精的大老粗刑警们。但这回没用了。
陶军正在气头上,谁撞枪口谁倒霉,当场跟那律师互拍桌子:“还要什么新证据?医院里那个重伤的女孩就是铁证!中国是法治国家,凡在我国领域内犯罪的人都必须适用中国法律,现在案子还没完,不管是谁、不管出于何种目的,想靠说情来草率结案都没用!我国公民的人身安全遭受了侵害,就必须依照我国刑法,对犯罪人员一究到底!”
一位西装革履的大律师,一个高头大马的白人妞,都被陶军训得哑口无言,自知在这种群情激奋的关头,再搬谁出来也没用,灰溜溜地走了。倒是秦珂一如既往的好脾气,见谢岚山闷着头往门外组,也就宽慰了他两句。
来人走得差不多了,谢岚山心头正烦躁得厉害,一脚踢上门外一个垃圾桶,他有心撒气,塑料垃圾桶飞高半米,砸落在一个人的膝盖上。
谢岚山一抬头,是张闻礼。
张馆长今儿穿了件灰白色的新唐装,圆领布扣,显得风度翩翩,十分儒雅。他被谢岚山踢了一脚倒也不恼,主动上来跟他打招呼,笑吟吟地说:“谢警官,这是拿东西撒气呢?”
谢岚山尽管对张闻礼诸多怀疑,但也敬重他是当今艺术界执牛耳的人物,不便直接在脸上显露不悦,仍旧客客气气地说:“对不起,张馆长,两回我都迟了一步,完整的画没能救回来,人也没照顾好。”
“你已经是个尽职尽责的警察了,”张闻礼非常通情达理,问他,“那个姓唐的小姑娘怎么样了?”
“听医生说已经度过危险期了,情况还是比较乐观的。”谢岚山撒过气便又精神了,他两眼放光,信誓旦旦地说,“我现在就等她醒过来,她能证明《洛神赋图》是假的,也就能把整件事的幕后凶手给揪出来!”
“那就太好了。”张闻礼跟着谢岚山一起高兴,话音一变,紧接着又唉声叹气起来,“小姑娘挺不容易的,一个人把自己给拉扯大了,怎么说她是我一位老友的孙女,我能不能去医院看看她?”
谢岚山斜着眼睛看张闻礼。他眼光毒辣,但从张闻礼这张沟沟坎坎的老脸上,愣是没看见一点虚情假意。谢岚山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犹豫再三,还是把医院地址给报了出来。不是三甲大医院,却也是私人医院里豪华宽敞的单人病房,钱是沈流飞出的,他也内疚。
两个人又闲聊一会儿与案子不相关的,张闻礼表示自己美术馆里还有后续工作,走了。
唐小茉在VIP病房里躺了几天,除了谢岚山,没人来看过她。一来她伤重,院方说不可以,怕影响她的伤势恢复,二来她原本也没什么亲友,打小就独伶伶一个人,靠坑蒙拐骗养活得自己,很不容易。
唐小茉已经脱离了危险期,醒过一阵子,眼下又蒙上了被子呼呼大睡。窗帘完全拉阖着,病房内一片漆黑,外头灯火琳琅,夜市喧嚣,年轻姑娘们像花儿一样,男士们便如蜂蝶蹁跹,反正是个热热闹闹的夜间世界,但都跟此刻伤重的她没干系。
谢岚山跟护士站里两名值班的护士交代几句,就离开了医院,他要去追查那天那辆老旧的黑色别克,能百忙之中抽空来看一眼唐小茉就不错了。
两名护士都很年轻,一个在追剧,一个在吃鸡,丝毫没注意到一个黑影潜了进来,悄无声息地进了唐小茉的病房。
门轻轻地被推开了,唐小茉打着点滴,已经睡熟了。
男人潜进医院前特意观察了一下墙上有没有探头,果然如他预料的那般,不是人来人往的三甲医院,这类私人医院的VIP病房非常注重患者隐私保护,没有。
他偷了一支针管,打算往输液器壶上的输液管里注射空气,空气栓塞会引起呼吸循环衰竭,简简单单,一了百了,且很有可能会被认为是输液器破损导致的意外,即便最终会被警方识破,但要查到他的头上未必那么容易。
男人伸手触上输液器,还没来得及操作,另一只手突然抓握住了他。
男人大吃一惊,想赶紧抽回自己的手,但床上人已一掀被子坐了起来,发出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低沉动听,却令潜入者心惊胆战。
“等你很久了。”
病房里的灯打开了,男人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沈流飞淡淡一勾嘴角,说下去,“张馆长。”
张闻礼意识到自己被请入瓮了,转身就跑,刚跑到病房门口,又瞠大眼睛,退了回来。
他看见谢岚山跟唐小茉出现在了门口,不偏不倚不早不晚,将他的出路堵了个结结实实。
唐小茉那天确实倒地了,手臂被子弹擦了一下,血流得不少。
媒体新闻里都写的是“倒在血泊之中”,将枪击现场描绘得惨不忍睹,其实完全是夸大其词。但用唐小茉自己的话说,我吓得姨妈都当场来了,能不叫血泊么?
谢岚山看见唐小茉倒地的一瞬间,立马就来了灵感,趁赶来支援的保安没发现,捂着她的嘴小声道:“闭眼,躺下。”
因为从鹤美术馆偷出来的几幅名家字画经了劫匪一道手,证据就不确实充分了,张闻礼只要咬死了画是被偷走以后才换了的,谁也拿他没办法。
再加上伊芙琳仗着背后有美领事馆撑腰,咄咄逼人,谢岚山担心,纵使沈流飞能够鉴定《洛神赋图》的真伪,也根本使不上力气。
所以,引蛇出洞成了眼下最好的法子。
也因此,他任舆论与陶军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不争不辩照单全收,以增加整个故事的真实性,等着张闻礼自投罗网。从他看似只为撒气踢出的那一脚开始,这饵就撒下了。
“我都躲着等你几天了,你要再不来,我就腻死了。”唐小茉冲目瞪口呆的张闻礼耸肩膀,目光中流露出同情之意,又竖着拇指往身边指了指,“他太贼了,真的,别说警察了,贼里都没这么贼的。”
谢岚山冲着张闻礼眯眼微笑,一脸和气:“过奖。”
“我是来探病的。”被当场拿赃,还挺镇定,张闻礼手中的针管刚才就扔了,他用很镇定很官方的口吻说,“我来看看老朋友的孙女,总不违法吧。”
“本来只想钓鱼钓虾,再来个严刑逼供,没想到直接钓上一只老王八!”谢岚山故作惊讶,骂人也骂得鸡贼,眼里始终透着鲜明光彩,即便没有表情也含几分春情。他拍了拍张闻礼的肩膀,冲他往病房里的液晶电视上头指了指,“来,对着红外摄像镜头,打声招呼吧。”
病房外头是没监控,但架不住病房里早就已经严阵以待了,张闻礼本还打算作困兽之斗,这下完全傻了眼。
沈流飞这个时候也走了过来,替谢岚山为张闻礼释疑:“这案子涉外了,要不出点事、见点血,搞不好上头受不住各方压力,就要把画给还回去。”
“那倒也不是这么说,涉不涉外都一样,咱们中国警察向来公事公办,朋友来了有好酒,”谢岚山得了便宜还卖乖,挑着眉又觑着眼,笑眯眯地注视着张闻礼,以个半唱半念的戏腔道,“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
张闻礼被押回了汉海市局,坦承自己从担任省美院美术馆副馆长开始,就利用职务之便,将中国名家书画盗卖到境外去。他甚至承认了自己当年故意纵火,在省美院美术馆的安保系统升级与馆藏文物大排查之前销毁了证据。但对于这个案子的其它部分,他矢口否认,称自己毫不知情。
张闻礼说他没杀李国昌,没灭口那些劫匪,没雇凶枪击唐小茉,更没绑架唐肇中。他说我绑他干什么呢?你们也看见了,鹤美术馆里那些用来替换的假画是最新科技3D打印的,比找画手画一幅快捷得多,也可靠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