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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世界线·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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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人惊悚的反应堆没有消失,但却仿佛凝固在那里,海水、天空、生物、被卷入的城市与人群,如同一座磅礴的海上雕像,海水冲刷而过,绕过它,继续奔流。

    深仰躺在海滩上,仰望那滔天巨物,怔道:“混乱……终止了吗?”

    安隅仔细观察她身上正在超速愈合的伤口,松了一口气。

    “暂时而已,它所处的时空只是被孤立出来,按下了暂停键。”

    海面上的平静并未持续太久,天色忽然阴沉,云团黑压压地笼下来,如同一幕幕延时摄影般迅速向天际流逝,恐怖的反应堆在昏暗中瞬间破碎,变成波云诡谲的红光,旋涡状盘旋着沉入黑海。

    海水平静,无声地吸纳。

    “是典。”

    安隅无意识地攥紧手指。

    许久,潮舞才从海里出来,一上岸便腿软扑倒在海滩上,脸色惨白大口喘着气。

    “典……”她颤抖的声音带着哭腔,怀里死死抱着那本手札。

    安隅走过去,扑掉手札上缠绕的红藻。

    它不再是那本陈旧的手札,质地变得牢固而温润,散发着淡淡的光泽,触手有些温度。

    安隅翻开背面,末页那行或许来自当年詹雪的狂狷字迹已不见踪影,新的字迹出现在扉页,夜空般的色泽,温和而磅礴地写道:书容万物。世间一切,皆在我心。

    潮舞用手背囫囵抹去满脸的泪,忽然感到光线变化,昏暗的世界迅速恢复光明,这才恍悟现在本是清晨。

    她回头望着空旷的海天交际,怔道:“那堆东西呢?”

    安隅轻轻拍了拍手札的封皮。

    潮舞愣了好半天,“不是说……混沌的本源是律吗?为什么典也可以吸纳?”

    “他不能吸纳,他只能暂时封存,他封存了那片混乱的时空,或许因为——”安隅顿了下,“他觉醒了那个东西原本赋予他的能力。”

    认知包容万物,典是祂的认知。

    可认知是抽象的东西,却能封存一个时空,这个世界上无形和有形的边界已经开始模糊。

    “典死了?”潮舞颤抖着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安隅想了一会儿,摇头,“不算吧。”

    他完全遵循本能地把那本书抱在怀里,一个念头突兀却又自然地出现在脑海中,那个念头甚至有声音,熟悉的声音。

    安隅听那个声音说完,才继续回答道:“我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但典确实还在。我死去的哥哥凌秋,我只能回忆他从前说过的话,那才是死。但典只是彻底变成了书,或许就像高层们临死前完全表达畸变基因那样,但他又不太一样,他是认知,认知永远不会消亡。”

    潮舞似懂非懂,“那我们要带他回主城吗?”

    “你们回。”安隅回头望了一眼海滩上的深仰,“我加速了深仰长官一部分伤口的愈合,但她体内最麻烦的破裂伤还在恶化,你要尽快带她回去。”

    潮舞立刻点头,“那你呢?”

    “典让我带他去另一个地方。”安隅迟疑了一下,“他说……他是容器。”

    *

    飞机在气流间颠簸,极地已在眼前,附近的时空仍然错乱,安隅看了一会儿,指引着比利下调飞行高度。

    ——为什么要来这里?

    他在心里问道。

    典回答的声音出现在脑海中。

    【秦知律的宿命是混沌体。一切混沌最终必将向他汇聚,但混沌体被切割得太碎了,如果在他彻底失控前没有汇聚完,那么在无穷个平行时空里,毁灭都将成为定局。我是一个容器,我会暂时收纳一些混沌,直接送到律的面前。】

    安隅不是很明白。

    【安隅,祂是高维的存在,在宇宙中散漫地踱来踱去,会困在我们的世界纯属意外。就像一个人不小心摔倒压死一窝蚂蚁,但人类对蚂蚁本身并无恶意,只要站起来就会离开。我们要帮祂站起来。】

    安隅沉默,机舱的白噪声中,他垂下的眼睫轻轻颤抖着。

    ——要怎么帮祂呢……融合吗?

    【是的。秩序与混乱是一个东西分裂出的两个极端,一旦完整的秩序体和完整的混沌体重新融聚,再将认知体融回,祂就会完整,苏醒,然后离开。这个世界的熵增会回归原本的速度,就像一辆失控的列车,在悬崖前终于踩下刹车。】

    ——可是一切试图触碰我的畸变者都会爆体。

    【因为它们不完整,甚至只是混沌体细碎的粉末。即使是秦知律现在尝试摄取你,也是一样的下场,混沌体必须完整,才能与你势均力敌。】

    安隅看向舷窗外,飞机的高度已经在下降了,他在空中的一点看到了自己暂藏羲德尸体的那块被折叠的时空。

    ——你是祂的意志吗?

    【不是。没人能触碰祂的意志,低维生物尝试获取高维生物的意志,一定会死于精神熵增。我只是祂已有的认知,也许你可以理解为一抹记忆。只是高维生物的视角原本就能穿越时间轴,所以这抹记忆也包含了预知。】

    ——你做容器,就能来得及在长官意志沦丧前让他成为完整的混沌体吗?

    【其实这就是我和眼一直以来看到的无穷个死局。】

    【答案是不能。尽管我们选择踏出的每一步都将通往不同的时空结局,可是在无尽的结局中,我们都没有来得及。在混沌体完整之前,秦知律已经失控,意志沦丧,他拒绝与我们相融,世界的列车最终没能制动,无声地驶入消亡。】

    ——那你唯一看不清的那种可能呢?

    【我们在争取的,就是那最后一个还模糊的结局。我不知道究竟能否成功,因为我的视角还不够完整。但我们别无选择。】

    安隅轻轻点了点头。

    飞机最终降落前,他终于在心底问出了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

    ——融合过程中,我们会破碎吗?

    【抱歉,我不确定我们的命运。】

    【但安隅,从最初起,你就是完整的秩序体,你像一张白纸继承了祂的大部分,甚至得到了一些我们连揣测都不敢的祂的意志,你比所有人都更近乎祂的本体。因此我们的相融并非对等,而是所有其他部分向你融合,直面你的审判和接纳。请放心,不管我们命运如何,你永远是最安全的。】

    窗外的冰川与雪原越来越近,白亮的雪光有些刺眼,安隅收回视线,轻声呢喃道:“可求生是祂的意志,祂离开后,就只有我的意志了。”

    比利回头大喊,“你说什么——?听不清,什么意志?”

    安隅摇摇头,起身穿戴好辅具,“请维持高度盘旋,我带典下去。”

    舱门开启,呼啸的寒风瞬间包裹了全部感官,冰冷的机械羽翼在安隅跳下的一瞬展开,帮他在空中建立平衡。

    凛冽如刀的寒风中,脑海中的声音问道:【你的意志?】

    “是认识他之后才逐渐生长起来的,真正属于我的意志,人类安隅的意志。”

    安隅在狂暴的风中低语道:“也许人类安隅并没有那么强的求生欲,他更希望长官活着,活得轻松一些。”

    徘徊在极地的大片混沌红光沉入书本,安隅抬头仰望苍穹,看着那些混乱扭曲的空间在静默中回归秩序。

    虽然典还没有向他融合,但或许因为他怀抱着那本书太久,也或许他本来也在飞速觉醒中,他对时空的感知更加清晰了。清晰到漫天纷扬的碎雪片忽然具备了沉甸甸的内容物,他矗立在那里一片一片地看了很久。

    ——典,每一个碎雪片都藏匿着一个微小的、已经逝去的时空。从前我只对那里面有时间和空间感知,但现在,我似乎能看出它们分别是哪一段,甚至能看到关乎谁。

    安隅环顾四周,错觉般地,他在一片碎雪片中感知到了当日独自飞向天际的羲德,又似乎在遥远的地方,另一片碎雪片中,看见趴在53区建筑楼顶射杀章鱼畸种的凌秋。

    【因为那根本就不是雪。律早就和我讨论过,他认为那是被混乱扭碎的时空碎片。】

    【他曾经认真比对过你沉睡和风雪降下的规律,每当出现严重失序区或畸潮时,会有大雪,随后你会沉睡。人们总觉得风雪是灾厄,但却忽视了,风雪往往在失序区与畸潮终结时更加强盛。或许从一开始,风雪就是秩序镇压混乱的产物,秩序体在修复时空时产生了这些错乱的时空碎片,这些碎片又因秩序体的每一次活动而重新飞舞。】

    【这些年来,守序者一直在清理超畸体,但从未动手修复时空。人类想当然地以为那些时空是因为超畸体死亡而回归正常,但也许并非如此,那其实是尚未苏醒的秩序体在朦胧中的斗争。】

    【风雪并非灾厄,而是守护的象征。】

    安隅愣了许久,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画面,是典不久前的一段记忆。

    秦知律站在塔顶天台前,“也许你是对的。每场风雪都在灾厄终结时迎来极盛,他又总在风雪极盛时醒来,而后风雪便迅速停歇。”

    他说着轻轻勾起唇,低眸淡笑道:“他还总是抱怨,每次醒来时如果在下大雪,就会感到很昏沉,哪怕雪停了也要疲惫好几天,就像感冒了一样。”

    那双黑眸中划过一抹罕见的温柔。

    “也许他早已陪伴我一路同行,只是那时我们尚未相识。”

    安隅因为回忆中的最后一句话出神了许久,直到典叫了他好几声才回过神来。

    【你们原本是两个极端。】

    【但又如同史诗一般。】

    安隅不懂史诗,他在呼啸的风雪中吸了吸鼻子,那些碎雪片仿佛会被他的意志操控,自动绕开了他周身,也绕开了上空比利驾驶的飞机。

    “走吧。”他转过身,“苍穹与海洋的混乱已经被你暂存,接下来去哪?”

    【降临沼泽。靳旭炎带着黑山羊一起归于热寂,但那里的混乱并没有完全平复,还存在大量碎片。】

    “好,然后呢?要去其他畸潮泛滥的地方吗?”

    典似乎在分析取舍,没有很快给出回应,安隅不催他,确认过那块收容着羲德的空间还好端端地在那里,从口袋里掏出狂震不止的终端。

    通讯功能恢复正常,终端里一下子冲进来数不清的消息。

    成为尖塔领导者后,他才终于知道长官在畸潮泛滥期每天要承受多么可怕的信息洪流,尽管大好人唐风和任劳任怨的蒋枭已经替他分担了大部分,小章鱼人又替他分担了剩下的一部分,但他还是要不吃不睡、连轴转也看不完。

    那些战报已经被小章鱼人预处理过,按照重要程度打上了不同的标签,安隅认命地点开第一个“紧急”栏,竟然是搏发来的。

    他实在不愿去想为什么身心俱损的搏又立刻奔赴战场了,只能迅速点开战报。

    【来自搏:14区请求增援。】

    【14区上空出现大量乌鸦,特征是诡异眼球。上百万居民集体精神熵增,每分每秒都有数不清的人自杀。我们怀疑乌鸦不仅会让14区成为死城,还会迅速将灾厄从14区扩散出去。此外,人越死越多,乌鸦也越来越多,此消彼长的速度完全成正比。如果可能,请您本人来一趟。】

    乌鸦,眼球。

    安隅心颤了一下,他几乎本能地想到了诗人。

    脑海中,典似乎叹息了一声。

    被安隅捧在手中的书在风中翻开,停留在一页图腾。

    那是99区那幅寓言画的图腾。

    金色的人形包容着红光,手捧一本书,书上嵌着一只眼睛。

    很微妙地,安隅忽然感受到了“容器”的意义——绝不仅是暂时封存混乱而已。

    【最后一站,就去14区。】

    【尽管道不同,但两道视线必将相聚,才能融汇回完整的认知。】

    【这是我与眼的宿命。】

    作者有话说:

    【废书散页】39认知无偏

    世上事物大抵有“偏”。

    比如,黑与白,昼与夜,善与恶,喜与哀。

    或许这些太抽象了。

    但有一件趣事足够形象。

    没人知道我的性别,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站在那里,人们会天然地不去思考我的性别。

    因为我是祂的认知。

    唯有祂的认知,可以无偏而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