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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姜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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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公子生气了, 而且气得不行——这是姜家上下最近都能感觉到的一件事。

    这下可坏了。

    要知道,姜月章姜公子,可不是一位好脾气的世家公子。他在人前端秀优雅、沉稳内敛,又因为身体不佳, 从不做狷狂之态, 便是恶了谁, 也不过拿那双清寒的眼眸冷冷睨去一眼,断不会与人撕扯。

    但这满府的人, 谁不知道这位的脾气?他任性得很,说一不二,谁要是不按着他的心意来, 他能一边低低地咳嗽,一边动动手段就让府里翻了天。

    也因此, 连姜夫人都不敢惹他。前段时间她昏了头, 结果吃了亏, 现在安分极了。

    都以为姜公子心情该好了, 谁料到,小公子又与他起了嫌隙?

    这可真是罕见。谁不知道,小公子姜沐云最是体贴兄长?从小到大, 小公子哄着兄长吃药, 想方设法寻来好吃的、好玩的, 就为让兄长解闷,甚至还胆子大到偷偷背兄长出门逛街,回来被家主好一通骂, 他当面唯唯认错,结果一转身,没事人一样, 还是笑嘻嘻地去找兄长了。

    姜公子对这个弟弟也是宝贝得不得了。什么吃的用的都紧着他,弟弟要什么给什么,除了看管得严厉一些,有时任性发发小脾气,别的再没有可挑剔的。

    这样两个人,怎么就能吵了架,还一吵就吵得这么凶?

    谁也想不通。

    谁也不敢问。

    也问不出来。毕竟,连家主去劝,都不起作用。

    头两天,姜公子还矜持着。

    在他想来,他的宝贝弟弟自己不守诺言也就罢了,在他训斥他时,他竟敢丢下他这个兄长,转身就跑?真是翻了天了!

    更何况,他当时一心急,慌得整个摔在地上,也没见弟弟回来。

    姜公子那高傲又敏感的心,哪里受得了?一下子,他原本那点慌乱劲儿,就被更旺盛的怒意取代了。

    他待在自己院子里,阴沉着脸,等着弟弟来给他认错,顺带还想好了许许多多质问、斥责弟弟的“金玉良言”。

    就这么过了两天。

    姜小公子毫无踪影。

    姜公子不免疑心起来:弟弟难道出去了?不可能,门房没说弟弟走了,而且外头护卫还说,天天都能与小公子对练。

    这时候,他已经没有那么生气了,于是那点微微的心慌重又上来。

    他还是矜持着,继续等弟弟来给他道歉,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想要训斥弟弟,而是想,只要阿沐过来好好道歉,多说些好话,他也就勉强原谅了。

    又过了两天。

    还是没等到。

    门房还来禀告他,说姜小公子开始早出晚归,似乎跟几个修真界的少男少女一起,说说笑笑地去修炼和游玩了。

    姜公子僵在原地。

    他当时正坐在走廊边,面前是一盘围棋残局,上好的乌木棋盘被夏日阳光照着,温润生光,可他面对着这上好的东西、上好的棋局,却根本心思不定,漠不关心。

    他只是紧紧盯着来禀告的下人,手指将一瓶丹药握紧,细弱的骨节都泛白。这是弟弟当日回来带给他的药,他一粒都没吃,还等着他来好言好语,他才能将吃药当成给弟弟的奖励。

    可现在……

    “……阿沐走了?”他绷着声音,好容易绷出这句话。

    偌大的庭院,无数的仆婢,竟没有一个人敢回答这简单的问题。

    只有姜公子喃喃的自问,飘荡在阳光明丽的庭院里:“阿沐竟丢下我……同别人出去了?”

    他犹自不信。

    却又不得不信。

    他顷刻就暴怒起来,扬手就想将手里的药瓶摔出去,最好摔个粉碎,就像她带回来的礼物一样——

    但下一刻,他生生控制住了自己。

    他侧过头,盯着院墙。分明是个半盲的人,却有专注得过分的眼神,瞳孔好像还闪着阴沉的光。

    他狠狠盯着外头,似乎想要直直看到弟弟与别人说说笑笑的场景,然后用目光将那些人全都杀死。

    姜公子紧紧咬着牙,咬得嘴里都是血腥味。

    “他……阿沐,他说何时回来?”他深吸一口气,将声音压得平淡冷漠。

    “小公子说……过了夕食才回来。”仆人将头埋得低低的。

    姜月章愈发阴沉。他几乎要忍不住刻薄一句:姜沐云根本是他的护卫,怎么敢如此任性,丢下他就跑,他还真以为,真以为……

    他紧绷绷地在走廊上坐着,心里反复地、来回地想:真以为!

    阳光将走廊照得很热,风也很热。但对姜公子来说,这样的炎热只是温暖宜人。

    片刻后,他吐出一口气,颓然地垮下双肩,双手紧紧握住那南朝风格的丹药瓶。

    “去,着几个人去街上。”姜公子垂着眼眸,神色阴郁,“叫‘宝珠阁’选些上好的翡翠,再叫‘织云阁’选些新鲜的好料子,拿来配翡翠。另外,再叫‘万木春’拿点他们收藏的养魂木过来,挑最好的,若是敢耍滑头,我就叫他们今后在琅琊城待不下去。”

    他声音平淡地吩咐完一系列事情。

    边上的人一一应了,又想了想,小心问:“公子,织云阁那里的料子配翡翠,是要……”

    姜公子沉默片刻,有些闷闷不乐地说:“做抹额!”

    ……

    裴沐生了几天气。

    然后,她自己就宽慰了自己,变得没那么生气了。

    一来,怒气伤身,她天天生气做什么?多练几下剑,跟朋友出门散散心,也就好了许多。

    二来,她完全清楚,哥哥就是那么个脾气。

    ——她名义上的兄长,姜月章姜公子,根本不是什么世人夸赞的清高傲岸、光风霁月、风度翩翩佳公子,而是有一副阴沉沉的、小心眼的、霸道任性的狗脾气。

    什么芝兰玉树,除了光鲜的皮囊,其他都是装的,装的!

    他对她,就像小孩子对待最心爱的玩具,非要紧紧抱在怀里,死抓着不放,谁若敢抢,他能一口将人家咬死。

    他太珍爱她这样“玩具”,珍爱到想把她抱在怀里勒死,都不愿意松手。

    哪怕,她是为了他着想,才要稍稍离开片刻,他都不许。

    如有违背,他就会变成一只愤怒的火炬,非要逼着她低头、道歉,他才能勉强满意不可。

    以前他也是这样做的,只不过他心思深沉,还挺狡诈,所以便是生气,他也只以一种和缓的方式发出,譬如拉着她唠叨半天,半开玩笑地言语敲打一顿,或者就闷闷地闹几天别扭,要她花样百出地哄了,又做出许许多多的承诺,他才能恢复成为那优雅体贴的好哥哥。

    像这回大发脾气、口不择言、乱摔东西——他还是头一次这样失态。

    裴沐承认,她着实是被伤到了。

    以前他虽然同样阴沉霸道,好歹面上和和气气,她也就能自我欺骗,乐观地想,姜月章是个好哥哥。

    可现在,他自己将假象全都打碎了。他看不上她为他奔波得来的药品,也看不上她精挑细选的礼物;他只是揪着她对他的违背不放,还直言说她不是他弟弟……

    是,她的确不是。他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裴沐一直记得,自己是八岁那年被带到姜府来的。养母说实在养不起她了,正好姜家要收养一个天赋好的男孩儿,去给嫡长子当护卫,养母就大着胆子给她伪装了,把她送过来。

    所以,按照北齐的律法,她出身庶民,血脉万万比不上高贵的姜公子。

    姜月章对她好,无非是自幼相处的情分,哪里能真将她当手足了?若真是手足,哪里会行事只看自己心意,不顾别人感受。

    他又不是不知道她多宝贝那些礼物——那是她在姜府里为数不多的、属于自己的一点点东西,怎么就忍心弄坏了,还摔她脚边?

    太伤人了。

    就算要打碎别人的幻想,也没有这样凶狠的。尤其还是他来打碎。

    裴沐挺伤心的。

    想来,她不怎么气了,却更伤心了,也不知道这样是划算还是不划算。

    她自幼寄人篱下,心思其实也免不了细腻敏感的一面。这么真真正正地一伤心,她哪里还肯主动低头?

    她不哄了,谁爱哄谁去吧。堂堂姜公子,还怕找不到一个新玩具?

    大不了,她就当一个弃子,被姜府发配出去,去山里挖挖灵矿、灵草,也不是不可以。她受得住。

    既然下了决心,裴沐就很沉得住气了。

    她完全不在乎姜府里的主人们怎么想,顾自早出晚归,顾自修炼,晚上再盘点一下自己积攒的银钱,寻思着今后被发配出去,钱能不能够用。

    结果,到了第六天,就有人来敲她小院的门。

    裴沐开门一看,认出那是姜月章身边的护卫,叫若尘。

    若尘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也不说废话,见了她,就将手里捧着的匣子打开。

    院门口挂的灯笼在夏日夜风里晃动,投下晕色暖光;匣子里的东西借着这点光,晃出温润清亮的波光。

    也晃了晃裴沐的眼睛。

    她眨一眨眼,发现匣子里是一条抹额,抹额中间镶嵌着一颗上好的翡翠。看水头,看翠色,比她买的那颗只好不坏。

    她盯着那条抹额。

    若尘闷声闷气:“小公子,这是公子让人赶制出来的。”

    裴沐面无表情:“哦。”

    若尘眨巴眨巴眼,继续闷声闷气:“料子和翡翠,都是公子让人精心挑的。”

    裴沐继续面无表情:“好,我知道公子富贵,随手都能拥有好东西,所以他瞧不上我选的礼物,实在正常。我看过了,知道了,你请回吧。”

    说完,她“砰”一下关上了门。

    门口的护卫呆了呆,回过头,眼巴巴看着那边高大的柳树。

    月色下,一道瘦削的人影倚在那里,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又望着紧闭的院门,紧紧抿起了唇。

    很有几分懊恼。

    到了第二天清早,裴沐还想出门,却被门房拦下了。

    门房一脸为难,赔着笑:“小公子,公子吩咐了……”

    裴沐了然,也不为难下人,很平静地说一句“我知道了”,便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回去的时候,她的院子门是开着的。门口不远处的大柳树枝条垂落,青影摇动,摇出一片慵懒之意,像个戏谑的看戏女子。

    裴沐白了一眼柳树,沉下一口气,板着脸走了进去。

    她的院子不大,却也样样俱全,还有一棵很好的桃树。她自己在桃树下面摆了竹制的桌椅,闲来坐那儿看书、玩牌,也很有意趣。

    此时,桌椅那里,却有人霸占了她的位置。

    那青衣垂地、发带飘逸的美貌公子,不是姜月章又是谁?

    他正把玩一只小小的丹药瓷瓶,垂眸的侧脸沉静优美,又抬眼望过来,苍白的嘴唇略略一抿,竟显出几分脆弱。

    “阿沐,”他说,“来,过来哥哥这里。”

    裴沐站过去,端正神色:“见过公子。”

    他眉心猛地蹙起细纹,声音也有了波澜:“公子?阿沐,你叫我什么?”

    裴沐仍是板着脸:“属下本就是公子的护卫。”

    “你……!”

    刹那间,他像是要恼怒,却又即刻自己平复下来。他站起身,自己走来裴沐面前,将手中的丹药塞给她。

    “喂我。”他克制着,声音绷紧了。

    院子的门……被悄悄关上了。

    裴沐捧着瓷瓶,发现这正是自己千辛万苦带回来给他的那一样。

    她也不推拒,因为护卫就要有护卫的样子。

    她认真辨认了一会儿,又打开瓶盖轻轻一嗅,沉思道:“这是内服的‘清心明目丸’,还有一样是‘冰瑚散’,要化成膏药,包在绸布里,外敷在眼睛上才行。公子可拿了冰瑚散来?”

    姜月章听着她说话,先还露出了点清淡的笑影,但随着那声“公子”出来,他便重新紧紧绷直,活似一张单薄的弓。

    他咬了牙,放低声气:“阿沐,莫要再生哥哥的气了,好不好?哥哥那天口不对心,实在是因气得太过,不是真心那样说的。”

    他向来我行我素,何曾这般低声下气?还带点委屈。

    看得裴沐有点心软,却也还是不大相信。

    “……真的?”她怀疑地问,又忍不住哼了一声,“公子若是担忧属下一走了之,也不必如此。属下被买进府里时,就说定了是公子的护卫,因此不论公子如何,属下都必定尽心尽责。”

    言下之意是,姜月章大可不必拿兄弟之说来哄她。

    姜月章听出来了。

    他眼中有阴暗的火焰一跳,伸手就攥住她的手腕,发狠道:“无论如何?我能如何?你以为我在哄你?你以为我拿你当什么!阿沐,我……”

    那冲动的、幽暗的、被死死压在心底的话,险些就要冲出来了。它们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在一起,冲破了他那颗阴暗的心脏防线,冲破了一层层黑色的血液,一直朝着光明所在的地方奔去,差一点——差一点就要说出来了。

    却在紧要关头,被他重重一咬,给咬了回去。

    姜月章舌尖一扫,在唇瓣上扫到一点血腥味。这点血腥味反而让他痛快了一点,尽管只是一点点。这点身体上的疼痛,总是能暂时切断心中那股求而不得、甚至不能说出口的痛苦。

    他逼迫自己露出一点微笑。

    也逼迫自己变得温柔,拿出个好兄长的模样。

    “阿沐,哥哥何曾骗过你?”他长叹一声,握住了她的手,强忍住想摩挲她掌心和指尖的冲动,“那天实在气昏了头,其实话一出口,哥哥就后悔了。你怎会不是我弟弟?从小到大,哥哥一直……一直都将你放在心里。”

    最后那句,他到底没有忍住,稍稍修改了用词。

    裴沐盯着他。

    人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受了委屈、伤了心,若一直被冷落在一边,自己闷着,说不定也就闷着了,但若有人好言好语地来关心,这人说不定反而就要红了眼睛,好好哭一通。

    裴沐没哭,但她又感觉到心里那股委屈劲儿了。她抽了一下手,没抽出来,又听他声音温柔极了,心里就更委屈了。

    因为委屈,她反而有点凶巴巴起来:“你骗人,你摔了我的东西!我一不顺你意,你就不高兴,就像对个玩具似的!”

    “玩具?”姜月章一愣,心想这话从何说起,谁会对个玩具天天夜里想着……!

    他心里有鬼,忽然就不自在起来。

    他一迟疑,裴沐就更凶巴巴:“你看,被我说中了!”

    姜月章回过神,沉下脸:“谁说你是玩具的?谁若敢胡说八道,我不会轻饶。”

    裴沐板着脸:“你根本不管我的想法,只想抓着我不放,这不是玩具是什么?”

    “……抓着你不放,就是玩具?”

    姜月章气笑了。他心里有把火在烧,脑子里也有火在烧,烧得他耳边嗡嗡作响、神智全无。

    隔着明媚的阳光,他这双半瞎的眼睛也能看见一些幼弟的模样,他能看见乌黑的头发、雪白的脸、再模糊也见得秀丽的轮廓、纤细的身体,还有被他切实握住的手……

    ——火在烧,烧得他心中滚烫。

    他听见自己冷笑一声,像是怒火发泄——但他自己知道不是,这只是他的理智自我投降的预兆。

    因为他一把将幼弟拉过来,紧紧抱在怀里。

    他终于将这个模糊的、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人,紧紧抱在了怀里。他按着这颗可爱的脑袋,让他去听自己的心跳——他能不能听出那里火焰燃烧的声音?他的胸腔里除了这背德的火焰在永无停息地燃烧,已经别无所有。

    “……怎样抓着,像这样抓着?”他听得自己又冷笑一声,这一次是为了掩饰那颤栗的心满意足,“好了,我抓着你了,你变成我的玩具了没有?”

    他心中有一个让他心驰神往、意乱情迷的幽暗想法:若将他变成玩具,就能这样一直抱着,又如何不可?若他是他的玩具,是他的玩具,是他的,他的……

    裴沐当然不知道姜公子那些狂乱的念头。但她能听见他的心跳。

    她听见他的心跳急促,心中不免又软了一点。她在心里叹气,怜悯地想:唉,他身体果然不好,稍一激动,心跳就这么快,心音也不稳,真是柔弱。

    没人会对柔弱的事物产生警惕。反正裴沐不会。

    她其实已经原谅了他很多,只是还有个心结过不去。

    她由他抱着,还顺手环着他,像是回拥,实则是给他拍背顺气,口中则继续凶巴巴:“好,不是玩具,那你做什么毁了我的养魂木手串?你送我的,我天天戴着,都有七年了,你却毁得彻底,这是哥哥会做的事么?”

    她不知道,她口里的“哥哥”已经彻底被这个近似情人相拥的举动,给冲昏了头脑。

    姜月章现在激动得心怦怦跳。仅仅是一个简单的举动,却激发了他无穷的联想;从这个亲密无间的拥抱出发,他一时幻想他将幼弟娶回来,摆在房间里,成天四目相对、情意相通,一时又幻想他受不了自己这个哥哥的扭曲情感,逃得远远的,还有了心爱的女子。

    最好与最坏的幻想同时发生,在他脑海里来回涌动,恰似冰火两重天,占据了他所有心神。他一时狂喜,一时狂怒,一时又悲伤彻骨。

    所以,他只能分出一点点神思,喃喃回答她的问题。

    “……我不是故意的。”

    他恍惚说道:“我从麓山回来,发觉你不在,又发觉你竟是将手串扔在家里,自然大为生气。那手串是你贴身带得最久的东西,我就用它来推算你的位置,想用魂术去找你,却因体力不支,总是算不准确。”

    “我一时心急,反复推算,养魂木承载不过,便裂开了。”

    他平平地叙述完这段。

    一听他不是故意的,裴沐心里最后那点不舒服也就烟消云散。她开始高兴起来,觉得原来自己想岔了,其实哥哥虽说脾气不好,可对她还是真心诚意的。唉,她怎么能把他想得太坏?

    通常而言,女孩儿的自我要求会更高一些。裴沐虽说女扮男装多年,却也有这一项品质;她一旦意识到自己误会了兄长,也不顾自己的伤心、委屈都是真的,立即就感到歉疚。

    “原来是这样,哎呀,哥哥你也不早说……不过,谁让你朝我扔东西发火,也不能怪我误会……”

    这样不好意思的哼哼唧唧,就是歉疚的体现。

    裴沐只以为自己是在忸怩道歉,顺便赖在兄长怀里撒个娇,享受一下亲情的安抚,却不知道……

    她在他怀里软声哼唧几下,再抱着他蹭几下,险些让她兄长倒抽一口气。

    姜月章僵着身体,火烫了似的,忽然将她推开一些。

    “……既然是误会,说开便好。”他走开一些,重又坐到椅子上,姿势却有点僵硬,还别过头不看她,“阿沐,你去屋子里找找。”

    裴沐是个快快乐乐的乐天性格,忧伤去得很快,此刻已经完全雨过天晴。她也没觉得兄长推开她有哪里不对——难不成还一直抱着?——所以,她只是笑眯眯问:“找什么?”

    姜月章的姿态僵硬得很奇怪,睫毛不停颤动:“你自己找……是个惊喜。我重新拿养魂木做了手串,藏在你房里,快去罢。”

    “啊,都说出来了,怎么能是惊喜?”

    话虽如此,裴沐还是更高兴了。她不疑有他,立即抬步往房里去。

    她在屋子里转悠了半天,最后在被子里找到了一个小小的深红色锦囊,打开之后,正是一串养魂木珠串。这是一串深黄色的,比上一串成色更好,术法也更精细。

    这也理所应当,七年前,她哥哥也才十九岁,魂术用得还没有那样好。

    裴沐将手串戴在腕上,对着阳光,美滋滋地臭美了一下,又怀念了一会儿以前的珠串。不过,既然是哥哥无意弄坏的,那就没什么了。她过去还想过,她外出冒险、战斗时,也可能将手串弄坏,所以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要人是对的,那就好。

    她磨蹭了半天,这才又走出屋子,回到院子里。

    令她一惊的是,姜公子趴在那张桌子上,一动不动。

    裴沐第一反应是:哥哥晕过去了。他刚才心跳就很快,一下子体力不支,也很有可能。

    她立刻着急了三两步冲过去:“哥哥!我抱你去大夫那里……”

    趴着的人动弹两下,抬起了头。他侧头看她,长发散落,俊美的面容依旧苍白,却又浮了一层薄薄的、古怪的绯色。

    他望着她,目光有些放空,瞳孔也有点散了。吓了裴沐一大跳。

    “哥哥,你方才是晕过去了么?”她弯腰看他,为他拂去面上碎发,又轻柔地摸了摸他的面颊与额头。

    姜公子一直望着她,目光迷离。

    “阿沐……”

    他先是低低唤了她一声,眼里迷离的雾气这才慢慢散去,映照出真实的世界模样。就像他刚刚凝视的是一个幻影,是一个潮湿的梦境。

    “……无事,不用找大夫。”姜公子直起身,低笑了一声,“手串看见了?可还喜欢?”

    “喜欢!我原谅哥哥了。”裴沐爽快地点头,“哥哥这几日都没服药吧?快来,我帮哥哥弄。不过,如果你没带冰瑚散,那还是去你那边。”

    “帮我弄,去我那边……”

    他缓缓重复了这一句,神情和语气都有点古怪。

    突然,他猛地扭过头,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似的长叹。

    “我一定是疯了。”他喃喃道。

    却又有一丝奇异的、满足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