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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男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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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小姐嫁人后,老爷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不过他一直很想你……”

    宋母死的很早,她走的时候宋卿然才六岁,只记得是一个很美很温柔的女子,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会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眼睛弯弯里面仿佛盛满了星光。

    宋父是一个很严肃的人,平日里行为做事一板一眼,说话之乎者也一副酸儒的口气,唯有在她面前,青涩的像个毛头小子,她笑起来的时候,脸红结巴,连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

    她死之后,尽管很多人都劝过宋父给宋卿然和宋琛姐弟再找一个母亲,但他始终没有再娶,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娘的把两姐弟拉扯大。

    虽然父平时表现的很严肃,但宋卿然知道他不过是只纸老虎,最怕女儿的眼泪,只要她一掉金豆豆,他就会心软。

    “老爷走的时候,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在临死前看您一眼……”

    卿然站在宋家的祠堂前闭上了眼睛,那个时候,她正被周景胜软禁在栖凤宫,即使宋父垂危的消息传来,她再三请求赶回家去见他最后一面,也被防着她将自己与宋琛琛的事情告诉宋父的周景胜软禁。

    ——她又怎么会说。

    这份肮脏,她自己一个人担着就好,怎么会让父亲死不瞑目。

    最后周景胜开口放行的时候,宋父已经闭上了眼睛,她赶到宋府,只来得及听到一片哀号的声音。

    推开祠堂的门,阳光随之投入,第一个照到的便是宋父的牌位,放在他旁边的,是宋母的牌位。地上有跪拜的垫子,卿然仿佛没看到一般,“扑通”一声,直直跪倒了青石板铺就的地上。

    三月烟花的毒性在发作,她的容貌越发的精致动人,肌肤越发的白皙细嫩,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就像照在了上好的羊脂白玉身上一般,泛着温润的光芒。

    然而这样的美丽,却是靠燃烧生命换来的。同时伴随的,还有蚁噬般的疼痛。

    而她的表情却始终没有太大的变化,显得安静而平和,仿佛遭受这些痛苦的人不是她一般。

    磕下第一个头,谢父母生养之恩。

    磕下第二个头,原谅不孝女未能尽孝于父母跟前。

    磕下第三个头,原谅不孝女未能让宋家光宗耀祖。

    磕下第四个头,原谅不孝女让宋家百年门楣脸上无光。

    ……

    “够了。”最终是周景文忍不住将她拉了起来。

    卿然的每一个头都磕得又重又狠,额头满是血迹,一片模糊,被拉起来的时候,她的神志已经有些模糊了,若说一开始她还记得每磕一个头在父母灵前说一句话的话,到后来已经成了一种下意识的动作,她甚至有了一种磕死在灵前的冲动。

    反正都要死了,不如让死前所有的时间都用来赎罪。

    “你!”他责备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卿然站起来身形晃了晃,随即倒在了他的怀里。紧闭着双眼,呼吸微弱。

    “阿伯,快,拿药箱来。”

    ……

    这里没有外人,周景文接过阿伯递过来的药箱,用温热的帕子细细擦拭着卿然的额头,即使是在昏睡中,她也微微蹙起了眉头。

    他有些心疼,却知道若是伤口不擦拭干净上药一旦感染了卿然十有八丨九会毁容。

    “呼呼,然然不痛,哥哥呼呼就不痛了……”他小心翼翼的吹了吹卿然的伤口,就像幼时两人一起玩耍,宋卿然磕破了膝盖一样,他一边为她上药,一边为她呼呼,很认真的告诉她,自己吹出的是仙气,很快就不痛了。

    好像听到了他的话,卿然皱起的眉头缓缓松开。

    “哥哥……”她唇瓣微启,周景文听见她呼唤道。

    “哥哥!”她的声音有些着急,变得尖锐急促了起来。

    周景文连忙抓住了她在半空中挥舞的手:“我在这。”

    卿然很快平静了下来,两行眼泪从她的鬓边落入枕芯。

    “哥哥……”无限的委屈,好像都找到了倾诉的地方。十五年来,宋卿然的脸上第一次卸下了属于皇后的伪装,像个小女孩一样,冲着自己最信任的人撒娇。

    她瘪着嘴,话未说,泪先落了下来。

    “哥哥,你去哪了,然然都要嫁人了,你怎么还不来娶我?”

    “哥哥,后宫好可怕,有好多口蜜腹剑的坏女人……”

    “哥哥,边关是不是有很多很漂亮的女孩子,你会不会忘了我……”

    “不会,永远不会。”周景文用脸颊磨蹭着她的手背,“我怎么能够忘了你……”

    一去边关十五载,他对宋卿然的感情没有随着距离和时间的拉长而减弱,反而像是美酒的酿造,埋得越深,时间越长,越发的浓厚。

    他比宋卿然大四岁,宋卿然十三嫁人的时候,他刚好十七岁,十五年过去,如今他已经三十有二,大周皇朝寻常男子在他这个年纪,早就是几个孩子的父亲,他却至今仍未娶妻生子,就是因为放不下宋卿然。

    “爹爹死了……”

    “弟弟死了……”

    “他们都死了,然然也要死了……”

    周景文一阵心慌:“然然,你说什么?”

    卿然却没有回答他,他几乎是颤抖着将手放到了她的鼻尖,感受到了温热的呼吸,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

    “卿然,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已经迟了。

    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卿然,已经死了。

    她死在了深宫,到死都没能离开那个囚禁了她一辈子的地方。

    她入了皇陵,到死都没有见到自己藏在心底的人。

    而现在这个卿然,仅存的寿命,也不到十二个时辰。

    ……

    卿然昏睡的时间很短,不过半个时辰她就醒了。

    睁开眼,她又是那个无情无欲,无喜无悲的皇后娘娘。

    “然然,你醒了。”见她睁开眼,周景文的脸上自然而然的露出了一抹笑意,即使分隔了十五年,他对她仍旧没有任何的陌生感,卿然依旧是他熟悉的那个然然,“你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放手。”冰冷而淡漠的声音响起,一下子将两人之间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周景文脸上的表情一僵,眼里闪过一抹受伤,有些落寞的放开手,对先前的事情闭口不谈:“抱歉。”

    他起身,退了出去,然后守在门外的丫鬟将洗漱的水送了进来。

    ……

    “你说什么?”周景文一把揪住送信暗卫的衣领,面目狰狞地问道。

    “今早皇帝已赐下三月烟花给皇后娘娘。”被揪住的暗卫面不改色,忠于职守的回答他的问题。

    三月烟花,三月烟花……

    好一个三月烟花。

    “我要去问皇兄。”当年明明说过,即使娶她另有原因,但也绝不会辜负她。

    这些年,他虽然远在边关,却也随时关注着她的动向,知道她过得很好,皇帝也正如他所说的那样,给了她天下最尊贵的女人的身份,给了她至高无上的权利。

    为何他好不容易见到她一面,却只能陪她走过人生最后的一段路程。

    而且这段路,短的只剩下几个时辰。

    “你去哪?”推开门,便见卿然在不远处的走廊下站着。

    周景文想走过去,却发现自己迈不开步子。以前若是看见她,他恨不得自己能够长出翅膀瞬间飞到她的身边去,如今双腿却像是灌了铅一般,怎么也提不起来。

    “我去找皇兄。”半晌,他才有些艰难的说出这句话。

    “你想问他为何将我打入冷宫还是为何赐我毒酒?”卿然脸上的表情很是平和,“不必问了。”

    又有什么好问的呢?即使问了,也不会有周景文想要的答案。

    周景文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他闭了闭眼睛,的确没什么好问的。

    三月烟花乃是无解之毒,即使他从周景胜那里得到了答案又怎样,眼前之人,也活不过明日。

    “然然,我知道天下第一的神医就在京城外,我带你去寻他。”他不死心的说道。

    “不必了。”卿然淡淡地摇了摇头,“我不想浪费时间。”

    “卿然……”他唤了一声,“你可曾怨我?”

    “不怨。”

    “你可曾恨我。”

    “不恨。”

    他眼睛里闪过一抹亮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她接着说道:“没有爱,哪里来的恨。”

    他在一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言罢,她转身向外走去。

    “然然,是我对不起你。”

    “然然,你原谅我可好。”

    “然然……”

    走在前方的人猛地停住了步子。

    “然然……”他上前,两人面前是一个荷花池,“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说你喜欢荷花,我帮你摘,却掉进池塘啃了一嘴泥的事情。”

    “忘了。”她冷冷的说道,周景文有些失落,却并未太过于沮丧。

    卿然转步离开,他又继续追在她的身边。

    “然然,你还记得那个那颗桂花树吗?你爬上去下不来,硬要我抱你,结果我们两人一同滚了下来。”

    宋府的院子里,藏了两人太多美好的回忆,每走过一处,那些记忆就如同潮水一般涌上卿然的心头,周景文在她耳边絮絮叨叨的说着两人的回忆,声音越来越小。

    “然然……”

    ——你要如何,才能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