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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是谎言的壮阳药,只有在黑暗中才能看清事实。”这句话是穆天冥十六岁时说出口的,从那天开始,他一直希望这句话能成为他的墓志铭。
穆天冥脸上带着胶皮面具,站在师傅穆顺的尸体旁。空场四周漆黑一片,除了他自己和带他从春秋酒楼来到这里的店小二外,周围连一只猫都没有。黑暗中,穆顺魁梧的尸体似乎要与土地融为一体,根本看不出来他曾经活着过;灰白的须发纠结在鲜血之中,一条一条的如同章鱼的触手扒在地上;鲜血已经开始凝结,在夜幕之下铺成一片深沉的紫黑。只有他那张原本就是紫色的脸,安静,祥和,看不出一丝死去的痛苦。
看着师傅的尸体,穆天冥感觉到血腥的气息一点一点的钻到他的体内,让他胃里的食物开始奔腾翻滚,时刻准备从喉头喷涌而出。周围一点风都没有,但他仍然感觉空气冰凉刺骨。穆天冥二十四岁,长了一副成年男子应有的高大身材,虽然他的身躯如同虎豹,让人看了就觉得他是个饱经风霜的江湖豪客,但是实际上每当他看到鲜血时,总是忍不住头晕恶心。
紫色的脸,紫色的衣服,紫色的靴子,紫色的血,我以后再也不想看见紫色的东西了。那个店小二在干什么?趴在我师傅尸体上摸来摸去,他是不是对尸体有特殊的癖好。从他走进我的客房时,我就觉得他很可疑。瘦瘦小小,十五六岁,干干净净,眼睛转来转去跟游鱼一样,没有店小二会这么干净和机灵。而且他看到我师傅被杀,不去报官,反而跑来告诉我,带着我一起来到这。他一定隐藏着很多秘密,但一定瞒不过我。我需要弄清的第一件事,就是他是不是凶手。
穆顺陈尸的这个空场在大报国慈仁寺的后墙外,也是北京外城最热闹的寺庙之一。时值明朝天启二年元宵佳节的晚上,玉漏不催,夜色初降,月华如水,天无片云,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慈仁寺中的元宵灯会正如火如荼,人声鼎沸。人群的欢声笑语让穆天冥听的很心烦。“这些人都被自己的双眼欺骗,以为生活充满快乐与希望。可真相是每个人随时随地都可能被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就像地上这具尸体一样。”
穆天冥五脏六腑一起都搅动了起来,一股酸臭之气从穆天冥腹中直冲头顶,他只得从尸体上移开目光,看着蹲在尸体旁边的店小二。
店小二还蹲在地上不停的拨弄着尸体,他点燃了一个火折子照亮,即便如此,依然几乎要把脸贴在尸体上才能看清东西。店小二身体向前探着,一边对尸体又拉又拽,一边盯着尸体的每一个部分认真查看。穆天冥皱皱眉,总觉得他像在挑拣猪肉。
正在这时,有人看到了空场里有火光,从慈仁寺旁的一条小路走进了空场。陷入他眼帘的是一具尸体和一个趴在尸体上的人。行人发出了一声足以惊醒穆顺的叫声后,拔腿就跑,边跑边大喊:“杀人了!杀人了!救命啊!”
本来慈仁寺门前的广宁门大街上的气氛如同轻丝般柔和,被此人的喊叫突然扰的一片大乱。广宁门大街的路口有一群拿着画像、拦截路人捉拿逃犯的官兵,听到喊声后远远跑过来,一边跑一边怒斥:“瞎喊什么!哪死人了?”
这个人指着空场方向语无伦次的说道:“那里,那里死了个人,肠子肚子都流出来了,有个僵尸正趴在地上吃脑子呢!”
有两个官兵把他按住,剩下的官兵一起拥向空场,口中不停喊叫:“抓住人犯!别让人犯跑了!”
店小二听到官兵的喊声,立刻把火折子扔在地上用脚踩灭,拉着穆天冥钻入两人来时的小胡同,悄无声息的逃跑了。
穆天冥和店小二一起在阴暗的胡同中穿行,两旁不时有人燃放花炮,噼里啪啦的乱响。这时一阵冷风迎面吹来,把一股刺鼻的硫磺味推进了穆天冥的鼻子,虽然难闻,但是让他胃里的翻腾之感淡了许多。他不由的想起了十六年前母亲全家被杀的那个晚上,自己比现在更加恐惧和无助,但当时还有父亲在身边。可是如今师傅死了,自己身边一个可以信任的人都没有,只能独自面对陌生的北京和未知的未来。
春秋酒楼就在宣武门外菜市口,距离慈仁寺很近,月不移影,两人就回到了春秋酒楼。他们走进穆天冥在二楼的客房,房间中央的火盆烧的滚烫,火焰一个劲的往上窜,似乎想要跳出火盆,房间中的影子随着火焰一起摇曳。穆天冥关好了门,坐在火盆背后红木方桌旁的椅子上,店小二有些拘谨,一双手动来动去的,隔着火盆面对穆天冥站着。
穆天冥冷冷的盯着店小二,想要看穿这个人的灵魂,可惜他并没有这种能力。他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他杀的穆顺,一定要问个清楚。
“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小二一笑:“小的姓应名翔,家中行二,又在这做店小二,公子你就叫我应小二好了。那公子你怎么称呼?”
“在下穆天冥,你想叫我什么就叫我什么。你如何发现我师傅被杀的么?”
“今天我收工的时候,正好碰上尊师要外出去广宁门方向,我家在他被杀那个空场旁边的胡同里,跟他顺路,我俩就一起走了。到了广宁门大街的路口,我说我家不远了,他就说干脆送我到家,跟我绕了一小段路,在我家门口跟我分开。我到家后,给我爹烧了一壶水泡茶,着急去慈仁寺灯会,走到那个空场就发现尊师被杀了。”
广宁门位于慈仁寺旁边,从春秋酒楼去往广宁门只要顺着菜市大街向西直走,穿过有捉拿人犯官兵驻守的那个路口,继续直走就能到达。但是如果穆顺跟着应小二走到他家,然后再回到广宁门大街的话,就是走了一个“几”字型路线,明显绕了不少路。
“我师傅主动说要送你回家?这绝不是他能说出来的话。我认为事实是你用什么计策把他骗到了那个空场,然后杀了他。”
“我一个店小二,连杀猪都不会,更别提杀人了。真的他老人家说要送我回家,如果我我想骗你,肯定会编出一个比这句话更可信的话来。而且你看我的手,怎么杀人?”
应小二伸出双手给穆天冥看,只见他的双手坑坑洼洼,骨骼变形,如同龟甲老树,显然无法练武,更别提杀死武功高手穆顺。
“你自己不能杀人,但你可以找帮手替你动手。你刚刚趴在我师傅尸体上在做什么?是不是在检查你的同伙有没有留下证据?”
“我的爷,如果我真的是在检查我同伙留没留下证据,我为什么不在带你去看尸体之前就先检查好,确保没问题了再带你去?”
“这么说你承认是你伙同他人一起杀了我师傅,然后在给我报信之前已经认真清理了现场,确保我发现不了一丁点能联系到们的证据。”
“我都说了,我和这事没关系!我刚才是在简单的验尸,发先尊师的致命伤在胸前,说明不是被背后偷袭的;衣着整齐,没被动过,说明凶手只为害命,不为谋财。”
“那你就是承认了你不是店小二,我没听说过店小二还会验尸,你们最多也不过验验猪肉新不新鲜而已。”
“我爹应展原是顺天府的铺头,后来又做仵作,我跟他学了不少破案的本事。在你们这种人眼里,我就是个店小二,除了店小二我什么都不是!”应小二越说脸越红,眼睛里就要放出火来了。
穆天冥没想到应小二会说出这些话来,他隐约感觉到应小二身上有一种信念,或者手一股力量,这一点和穆天冥自己有诸多相似之处。穆天冥开始好奇,应小二到底有多少本事。
“这样的话,你觉得凶手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尊师的血迹从脚下往前延伸,说明被刺死时他是站着的;他的鲜血向前喷射了一丈多远,但是地上的血迹一点残缺都没有,这说明凶手身法奇快,刺死他后立刻后退到鲜血溅射的范围以外,身上没溅到一点血。综合所有细节来看,我估计杀死他的是一个武功极高的高手。”应小二皱眉又想了想,突然一拍手,恍然大悟。“我知道凶手是谁了!”
“你知道什么了?”听应小二说的认真,穆天冥关切的问道。
“凶手是剑仙,用飞剑取人性命!”
穆天冥被逗的呵呵笑了起来,但是看到应小二一脸严肃,穆天冥收起笑容。“你说的是认真的?”
“我当然是认真的,我真的认为是剑仙杀的尊师。”
穆天冥觉得应小二天真可爱,决定要戏弄他一下。
“其实我有一个秘法,你修炼之后就能成为剑仙,千里之外飞剑取人首级。”
“真的么?那你怎么不练?”应小二将信将疑的说道。
“我不行,这秘法最关键的是要心诚则灵,我的心不诚,练不好。但是如果你心诚的话,你一定能练成了。”
“你说说怎么练。”
“你必须集中所有精神,只专注于与修炼剑仙这一件事情上,一刻都不能停。”
“这个简单,然后呢?”
“然后到子时的时候,你在一间非常安静、非常黑暗的房间打坐,要五心朝天,调和呼吸,吐故纳新,直到感觉四大皆空,天地之间只有你一个人。”
“好,我家有个空房,正好可以打坐。”
“最后一步就是你慢慢睡着了,就能梦见自己是剑仙了。”
应小二嘻嘻一笑:“你师傅被人杀了,你心里难受,想拿我开玩笑随便开,我不介意。”
“我不难受,我只想快些找到杀我师傅的凶手。”
“我爹说,抓杀人凶手,首先找到有理由杀他的人,然后在其中找出谁有机会杀他,最后在剩下的人中就能找到谁真正动手杀掉这他的了,你也可以这么干。”
穆天冥听应小二说的条理清晰,方法可行,不由的赞叹道:“应兄弟不愧是名门之后,我看到你的价值了。”
应小二两眼放光,好像受了什么莫大的恩惠,觉得一阵血气上涌,动情的说道:“这是我这辈子听到的最贴心的话了!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帮你一起找凶手,给穆大侠报仇!”
听应小二这么说,穆天冥喜疑参半。喜的是他知道应小二确实在破案上有过人的本事,如果有他帮助,寻找凶手会简单很多。疑的是面对杀人案旁人避之不及,为何他反倒义无反顾?穆天冥心中权衡,如果应小二是朋友,就要靠近朋友;如果应小二是敌人,更要紧贴敌人。
穆天冥低头眨眨眼睛,招呼应小二做到自己身旁,和他闲聊了一会,约定第二天早上卯时在此相见,再去事发地点勘察一番。应小二起身告辞,穆天冥还礼时,袍袖碰倒了桌上的油灯,泼出的灯油遇火则燃,把两人的外衣都点燃了。
两人手忙脚乱的扑灭了火焰,但外衣都已经烧破了好几个大洞。应小二看着自己被扔在地上的外衣,可怜巴巴的说:“这是我娘新年新给我做的衣裳。”
穆天冥走到衣柜前,拿出一件自己崭新的银白色锦缎棉袍递给应小二。“应兄弟,对不起,不小心弄坏了你的外衣,我的这件衣服还没有穿过,陪给你吧。大小可能有点不合适,回去请令堂帮你裁剪一下就可以了。”
应小二穿上穆天冥的衣服,两人身材差异很大,衣服穿在应小二身上松松垮垮,和挂在衣服架子上差不了多少。不过在火光的照耀下,这件衣服闪闪发光,显然质地非常好。应小二高高兴兴的穿着这件棉袍离开客房向家走去。
等应小二离开了一小会,穆天冥也跟着走出客房。他的客房在春秋酒楼二楼,客房门口的走廊围成了一个天井;一楼是一个大厅,十六张桌子有大有小,错落有致的排列在大厅当中。酒楼大门的右手侧就是酒楼的柜台,掌柜的正在低头算账,根本没注意穆天冥走下来。柜台背后是一道通向后厨的门户,门上挂着的半人多高的白帘子轻轻摆动,似乎在和客人们打招呼。
穆天冥穿过一楼大厅来到菜市大街上,远远看到应小二白色的身影在夜幕下如同高高挂起的旗幡,一眼就在人群中辨别出来。穆天冥微微一笑,不紧不慢的跟着应小二,始终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
只见应小二一边走一边乱甩长长的袍袖,好像很好玩的样子。街上无论出现什么有趣东西,一只造型独特的花灯,摊位上出售的精巧手工艺品,他都要走过去看一看。有时看的高兴了还会哈哈大笑一番。
他看起来心安理得,这不像是一个刚刚杀过人的凶手的表现。也许他发现了我在跟踪他,故意做给我看的?不可能,我距离他足够远,他这一路也没有回过头。不过光明是谎言的****,此刻他正处于众目睽睽之下,有可能在故意掩饰自己。等一会他回到家里,周围没有外人时,他就会露出他真正的面目,我就能看到真相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走停停,过了一会走到了刚刚两人路过过的那个小胡同。穆天冥躲在胡同口,背靠着墙壁,侧身探头盯着应小二的身影消失在胡同中的一套小院的门口。他回过身,准备溜进小院偷看应小二的动向。
哪知刚穆天冥眼前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老妇人,五六十岁年纪,腰板坚挺,花白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挽成一个浑圆的发髻端端正正的摆在脑后;满脸皱纹一条条横平竖直,嘴角几乎要垂到下巴,正抬着头满脸机警的盯着穆天冥。
“小子,你在这干嘛呢?”老妇断喝一声,四周树上的鸟儿被惊起了一片。
“大娘,我……”
“你什么你!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肯定是个小偷!”
“大娘,我真不是小偷,我只是迷路了,您行行好,能不能给我指一下怎么去慈仁寺,我都在这转了半天了。”
“呸!我不认识慈仁寺!我家住在朝阳门,今儿个来着串亲戚,就看到你个鬼头鬼脑的东西。走!跟我去见官!听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吧?我告诉你,古往今来,没有一个坏人逃得过我们朝阳门街坊的眼睛!”
穆天冥见她纠缠不清,伸手在她眼前一晃,趁她眼花,飞身逃回了春秋酒楼。进了酒楼的大门,穆天冥注意到大厅里只有三小桌客人,一个浓眉大眼,鼻直口方,看起来很忠厚的店小二正在三桌客人之间来回忙碌。穆天冥正为没能完成自己的跟踪计划而遗憾,此时看到这个店小二,突然灵机一动。
他走到斜对着柜台的角落的桌子旁,故意大声咳嗽了一下。这个小二向他望去,穆天冥朝他招了招手,店小二快步走到穆天冥面前作揖行礼。穆天冥细看了看,这个小二的年纪和自己似乎差不多,二十三四岁的样子。
“这位客官,您可是有什么吩咐么?”
“这位小二哥,请问贵姓?贵酒楼有一个叫应翔的伙计么?”
这店小二弯着腰,赔笑着说道:“客官你太客气了,小的免贵姓陈名根,小应是我们这的伙计,他已经换班回家了。”
“我问你,这个应翔每天都什么时候换班?”
“他在这三年多了,天天都是戌时左右换班。您问这个干什么?他是不是有什么没伺候好您的地方?如果他冒犯您了,求您大人有大量,别和他一般计较。”店小二神情关切诚恳,就好像应小二是他亲人一样。
穆顺是在戌时左右离开的,应小二既然每天都在戌时左右换班,他俩确实可能在出门时遇到对方。穆天冥看陈根的神色,猜测他与应小二关系十分密切,从他身上或许可以多问出一些有关应小二的消息。
“他挺好的,我不是要找他麻烦。但是听你的意思,他平时经常做什么出格的事么?”
陈根咧嘴一笑:“他这人聪明机灵,也够热心,从来都是踏踏实实的好店小二。”
穆天冥见陈根说话时表情做作,眼睛左看右看,明显在隐瞒什么。“是么?那就好,我也认为人就应该踏踏实实的活着,就像你一样。”
“可不是么,我每天都努力干活,将来跑出个名堂,将来当上领班,每个月多七八钱银子呢!”
“可是应小二不这么想吧,他老胡思乱想,干活不够认真,经常惹出点小麻烦给你添乱。”
陈根眉头一皱,好像被冒犯了一样:“话可不能这么说,不是每个人都只想着做店小二的。小应有时候会想些天花乱坠的事,干活不太用心,但是他是个好孩子,没有半点坏心眼,我从来不觉得他添乱。”
“他老想着什么?”
“他想做大侠,就跟武侠小说里那样似的,武功高强,行侠仗义,天下谁说起他来都挑起大拇指。其实说实话,我觉得他想这个太没谱了。但是朋友吗,就得不管他做出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他。”
穆天冥谢过陈根,回到客房躺在床上不住盘算心事。
应小二的梦想是成为大侠,但是他又说要替我师傅报仇,这之间的矛盾一定有个合理的解释。如果我能再多了解他一些,就能知道他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了。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刚才被那个朝阳门的大妈一搅合,让我错过最好的了解他的机会,真是可惜。
此时应小二正在家里和父亲应展聊天,他把一切都告诉了父亲应展,兴高采烈的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手舞足蹈。
应展默默的坐在床上,床单已经有些泛黄,映衬着他瘦弱的身躯更显得佝偻。应展问应小二:“二子,你可知穆顺是什么人么?”
“我知道啊,他似乎南海大侠,专门劫富济贫。”
“嘿,他要是大侠,那我就是圣人,不,我就是菩萨了。穆顺人称南海人屠,是南海第一大贼窝长鲸寨的寨主,杀人无数。老天开眼,居然让这个恶徒死在了北京,无数冤魂可以安息了。”
应小二目瞪口呆,嘴里几乎可以放下一只茶杯。“爹,我不知道穆顺居然是这种人,我看他徒弟人还挺好的。”
“人心叵测,他是穆顺的徒弟,能是什么好东西?你明天一早还是按照你们约定的时间见面,稳住他,我去顺天府叫人去捉他。”
“不用,爹,你身体不好,外面又凉,你就别出去了。明天我一早稳住他后,我去顺天府报官就行了,你就放心吧,不会出差错的。”
应展咳嗽了一阵,点点头不再说话。
穆天冥逐渐也想明白,这个想做大侠的应小二之所以说要替自己师傅报仇,很可能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师傅的底细,误以为穆顺是好人。穆天冥摇摇头,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他知道,一旦应小二知道了真相,很可能不会帮助自己。应小二似乎没什么城府,又有破案的手段,是个难得的好帮手,他不能为自己所用,真有些可惜。
困意来袭,穆天冥摘下脸上的胶皮面具扔到一旁,准备好好睡上一觉。但是他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脑子根本停不下来。他想着如果明天告诉应小二穆顺的实情,已经自己寻找凶手的目的,或许他还会愿意帮助自己。
穆天冥并不关心穆顺的死活,他唯一关心的是穆顺被杀与自己有无牵连。当年穆天冥母亲全家被杀后,他与父亲躲到长鲸寨,一躲就是十六年。但他们都知道,敌人从来没有放弃寻找他们父子。最近父亲得到消息,敌人已经快查到两人的下落,这才派穆天冥随着穆顺前往北京。哪知师徒二人刚到北京,穆顺就被杀,这不能不让穆天冥怀疑敌人已经发现自己,所以先杀掉穆顺,在慢慢对付孤立无援的穆天冥。
假如我逃跑呢?逃跑到一个小山村里,谁都找不到,父亲也找不到我,敌人也找不到我,那这样一切问题不就都解决了么?我唯一要做的就是隐姓埋名,处处小心,完全可以安全的度过余生,所有问题都解决了。
想到这里,穆天冥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今天早上刚和师傅来到春秋酒楼时,看到的一个在菜市口卖菜的老头。那个老头一看就是个农汉,六十多岁,身材高大健壮,脸晒得紫黑,双手粗糙的如同菜根,全身都穿的破破烂烂,花白的胡须与头发都像杂草一般从没打理过。但是他在卖菜时总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脸上的笑容是从心底里泛出来的,让人看了就喜欢。
经历了前半生逃窜与躲藏的日子,穆天冥一直想要的只是和那个卖菜老头一样,过上最平凡,最普通的日子,有普通人的烦恼,有普通人的幸福,有家庭的温暖,有朋友陪伴,总而言之,他想要过正常人的生活。然而敌人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只要他们还存在,穆天冥永远连睡觉都要睁一只眼,不可能拥有这些几乎其他所有人都唾手可得的东西。
但是他对敌人一无所知,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在做什么,有没有发现自己的行踪。本来想要战胜他们就是九死一生的赌注,现在穆顺被杀很可能就是一个敌人已经发现自己的信号,更是给自己未来加上了十分的凶险。究竟自己要不要承担这么巨大的风险,穆天冥也有些犹豫。
穆天冥不断权衡留下或逃跑的利弊,一直到了启明星升起,他才最终决定,无论如何都要为了得到正常人的普通生活而奋斗下去。
做出决定后,他有些激动。在过去的二十四年,他不曾有过选择的权力,生命中的一切不是早已注定,就是别无选择。如今他第一次有机会为自己做出选择,这个选择无论对与错,难与易,生与死,都是他自己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