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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宋向平的口中,宋谨听说宋星阑上了自己以前的那所高中,成绩还算过得去,只不过脾气愈发的差劲,宋向平当着宋谨的面,不知道骂了宋星阑多少次混账。
“还以为上了高中能懂事一点,没想到还是这副样子。”
宋谨食不知味地嚼着嘴里的菜,说:“他的性格就是这样,不惹事的话就还好。”
“就他那样的,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惹出事来。”宋向平冷哼一声,“都是惯的。”
宋谨淡淡地笑。
吃了十几分钟,宋向平时常看向宋谨,明显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宋谨喝了口水:“爸,是有什么事吗?”
其实宋谨能猜到,宋向平要结婚了。
这个女人和宋向平在一起快一年了,叫袁雅,是个很有气质的老师,三十多岁,没有结过婚,宋向平和宋谨吃饭的时候带她出来见过两回。
宋谨不在乎宋向平要不要结婚,跟谁结婚,他只是希望宋向平别再像从前一样,伤了人家的心,留下苦果。
当然他没有资格指点宋向平什么,大家都是在过各自的人生,当事人满足就好。
“是我和你袁阿姨的事。”宋向平笑笑,“我们商量着,过段时间把证领了,再请大家吃顿饭,她说不弄什么婚礼了,简单一点就好。”
宋谨点点头。
“星阑他……知道吗?”宋谨问。
“我跟他提了提,他没什么反应,不过他向来不在乎这些。”宋向平说,“我看他对什么都不上心,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谨没说话,他虽然不了解宋向平在过去的十年里是如何与宋星阑相处的,但他也能猜得到,宋向平对宋星阑在精神上的付出,一定远小于物质上的。
他不相信宋星阑对这件事会毫无反应,只不过他确实也无法揣测宋星阑的想法-
不久后宋向平和袁雅领了证,领证的那天晚上,宋向平把宋谨和宋星阑叫了出来,说一家人先一起吃顿饭,过几天再邀请亲戚朋友们聚餐。
宋谨那天刚好出去做测绘,结束之后匆匆到了餐厅,其他人已经在了。
桌子不小,宋向平和袁雅坐在一起,宋星阑坐在离他们最远的对角线一端上,低着头在玩手机。
宋谨走过去,和他隔了两个位置坐下。
他看了一眼宋星阑的侧脸,两年没怎么见,少年脸上的棱角已经凌厉分明,鼻梁高挺,耷拉着长长的睫毛,浑身上下仍然是褪不下去的一股子冷意,看起来对一切都漫不经心。
像是感应到了宋谨的目光,宋星阑缓缓侧过脸,深黑的眸子转向宋谨的视线轨道,不轻不重地对了上来。
好像突然睁眼的兽,目色下蛰藏着警示性的威胁感,仿佛那双眼睛不是在看宋谨的脸,而是撕开他的衣服直接盯住了他的心脏。
宋谨只觉得胸口猛地一胀,仓促地收回了视线。
他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他觉得宋星阑好像变了,从前的宋星阑已经足够锐利,但宋谨却觉得这两年下来,有什么东西已经在宋星阑的身体里彻底生了根,将他骨血里所有的性格因子都肆无忌惮地放大百倍,却不再锋芒毕露,而是演化成了压迫性极强的冷与默,细究时让人不寒而栗。
宋向平他们说了什么,宋谨只听进去六七分,宋星阑一直没说话,袁雅似乎也早就了解宋星阑的性格,没表现出什么难堪之态,仍然温柔地笑着,让他们多吃点菜。
十分钟过后,宋星阑撂下筷子,将手机收进裤袋里,起身往外走。
“去哪儿?饭还没吃完。”宋向平沉声道。
“不舒服,透个气。”宋星阑淡淡道。
他的声线比从前低了些,语气并不尖锐,说的话也平静,较之当初那个张狂桀骜的男孩,确实是变了不少。
然而宋谨却觉得这样的宋星阑更可怕,因为你不知道他的表象下会藏着什么。
宋星阑走后,气氛似乎缓和了一点,袁雅和宋谨聊了聊,一切都还算和谐。
手机突然响了,是老师打过来的,宋谨起身朝宋向平他们打了个手势,然后出门打电话。
是今天的测绘数据有问题,有一张资料不见了,宋谨想了想,说大概放在另一个资料袋里了,让老师找找。
果然找到了,老师又说了几句话,然后挂了电话。
宋谨低头捏了捏鼻梁,准备去洗手间洗把脸,他刚走过转角,就看见宋星阑靠在不远处的墙边抽烟。
宋星阑微微低着头,侧脸在淡淡的烟雾里不算分明,隐约勾画出轮廓,手指修长,夹着烟时有种堪称艺术感的视觉效果。
宋谨觉得自己大概是测量数据测到魔怔了,连宋星阑身上的线条都忍不住去深究。
已经走到了这里,再折回去就显得刻意,宋谨只能当做没看见,走过宋星阑的身前,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宋谨出来的时候,宋星阑刚好灭了烟。
然后他转过头来,似笑非笑的表情:“我的生日又快到了,准备给我送什么礼物?”
宋谨想起两年前的那个夏天,宋星阑剪碎了他送的礼物,将那张根本就是误会的照片放大数倍打印出来送到宋谨的手里。
他每每想到那天晚上的空气和马路上的车流,那张在光影里摇晃的纸,都觉得有种下意识的反胃。
没人知道,他那天过后做了整整一个星期的噩梦,他梦见那张照片被打印了无数份,贴在校园的每个角落,贴在家门口,贴在大街上,无数的人对着他指指点点,宋向平满脸冷色,而宋星阑站在人群之外,恶劣地歪着头朝他笑,然后张了张嘴,说了一句话。
他说:“你看看你自己。”
宋谨低下头,看见自己一丝不挂,就这样站在人群中央,而周围全是飞扬且模糊的亲吻照片,像是要把他淹没。
幸好只是噩梦,宋谨在漆黑的夜里惊醒时,都这样可悲地安慰自己。
而罪魁祸首现在竟然还能神色如常地问他,准备送他什么礼物。
多刻意的揶揄与恶意。
宋谨觉得自己果然没猜错,宋星阑确实变得更糟糕了。
他没作声,低着头往前走。
“宋谨。”宋星阑叫住他,在宋谨看向他时,残忍地开口道,“你妈才死了两年,你就已经能心安理得地管别人叫妈了?”
宋谨顿住了脚步。
宋星阑不认他们的母亲,宋谨已经无所谓,但如果宋星阑要拿这个来做话题讽刺宋谨,那么宋谨不介意和他对质对质,到底谁对这件事更有发言权。
“跟你有关系吗?”宋谨抬眼盯住他,“既然是我妈,你又有什么资格评价?”
宋星阑不怒反笑,只不过笑意讥讽,他说:“你这副装腔作势的样子,跟宋向平真像。”
宋谨正打算回他一句“你跟他更像”,就见宋星阑伸出了手,攥着他肩上的衣服将他往后推在墙边。
肩胛骨撞到了墙,硌得生疼,宋谨皱起眉:“你……”
“你刚刚在饭桌上朝我看什么呢?”宋星阑低头凑近他,身上淡淡的烟味未消,有种不合时宜的成熟味道,他低声问,“怎么,找不到别的男人了,开始觊觎自己的弟弟了?”
宋谨承认,他承认宋星阑的模样无论是在男人还是女人中都有绝对的吸引力,但是他也承认,宋星阑说的大部分话,都让他觉得恶心。
是的,很恶心,当初念及他年纪小不懂事,又因为父母的事从小没受到正确的性格教育,宋谨试图理解和忍让,但现在,面前的人已经十七岁了,说出的话却比以往更加无耻和肮脏。
宋星阑第一次以弟弟自称,却是在这样的语境里,简直疯了。
“宋星阑,你别恶心我。”宋谨发着抖,咬牙切齿道,“你就只会拿这种东西来说了是吗?”
“这种东西还不够吗,还要我说什么?”宋星阑一手握成拳抵在宋谨耳边的墙上,他的眼里像是突然着了火,在低气压里燃烧得沸腾,“说你跟你妈一走了之把我当死人?还是说她只认你这个儿子觉得我是垃圾?”
“当初做错事的是爸!”这件事终于被正面提及,宋谨有种想要一吐为快的欲望,他拽住宋星阑的衣领,狠声道,“你以为谁想走?你以为过得最不好的是谁?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愤愤不平,你凭什么!”
“凭什么,我还需要凭什么?”宋星阑的眼神狠厉得像狼,有种要食人的冷血味道,“是,是宋向平做错了,我又有什么错?凭什么当年要把怨气嫁祸到我的头上,凭什么把我跟宋向平归为一类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你们就没错吗?你们他妈都是圣人?!”
“我们不是圣人。”宋谨瞬时间就松了那股劲,他突然明白宋星阑心里的槛高过一切,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有用,解不解释其实都没有意义,十几年积累下来的恨意,并不会因为一场争吵就烟消云散。
不必浪费力气。
宋谨放下手,说:“但至少我们跟你不是同一种人。”
“那你们还真伟大。”宋星阑说。
然后他转手掐住宋谨的脖子,将他的后脑勺死死抵在墙壁上,低着头几乎与他鼻尖相对,近在咫尺的眼神切割出让人胆寒的冷意:“宋谨,别一副受害者的样子,我不欠你的。”
他说着慢慢抬起下巴,嘴唇近乎擦过宋谨的唇,宋谨在轻微的窒息感里冷汗直冒,张着嘴瞪大了眼睛,浑身发抖。
“星阑……”宋谨挣扎着出声,声音嘶哑,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有种近乎破碎的惊惧,水亮的目色杂糅着茫然与脆弱。
他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然而这份危险却超乎了他所能承受的任何范围。
“你每次叫我名字的时候,都让我觉得特别恶心。”宋星阑维持着分毫的距离,垂着眼低低道,“恶心到想把你弄碎。”
话毕,新鲜的空气注入口腔,身前的烟草味消散,宋谨喘着气靠在墙边,不敢去看那个高到凌人的背影。
他的弟弟是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