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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心里有些无奈,但是嬴洪的脸上依旧笑意盈盈,看向赵诗雨的目光也是柔和亲善,没有半分不耐。
就连从一开始就不苟言笑的宗室众位君侯,如今也是笑口常开,个个老脸都挤得像是那老皱的菊花,盛开在赵诗雨的面前。
没办法,只能说这一次赵诗雨给出的“价码”真的是太高了!即便是宗室,也逃不过“境泽言香”的铁律!
不说其他,单一个精进的锻钢之法,对秦国的提升就不可估量!
精铁甚至精钢用料的普及,不光影响兵器甲胄,还会涉及到农具和工匠用具,兵器能够大幅增强秦军的战力,这是最直观的体现,也是秦国军力的精进!
而精铁的农具更是开垦荒地、务农耕种的“利器”,原本一人最多能耕作十亩地,但是在坚固耐用的铁器加持下,耕作效率至少能提高三成!
秦国有着近千万众的秦人,细细算来,这生产力的提升简直难以想象。
搁在当世,生产力的增长就是人力的增长,亦是秦国的国力增幅!
能够在如今闭关不出的窘境下,寻到国力大盛的契机,秦国并天下之路将走得更加顺遂!
这美好的愿景,让宗室无不心颤。
一想到此,嬴洪抻着老脸,神情一肃,似是在心里做了个违背祖宗的决定,神情郑重,看向嬴凰说道:“公主有何要求,但讲无妨!只要不是有悖我秦国宗法,宗室绝不推辞!”
这个时候,嬴洪也已经想明白了,既然两边话都已经挑明了,嬴凰也给出了自己的筹码,那索性就放开了谈,什么条件都可以谈,可以让步,让步给自己人嘛~~
如此,也可向嬴凰彰显出秦国宗室的气度,与人为善!
这边,看到以嬴洪为首的宗室君侯态度亲和,眼底遍及火热,赵诗雨心里一喜,面上仍不动声色,淡然道:“既然宗正谈及,嬴凰若是再扭捏避忌,倒显得生分……”
说了句场面话,见众人都看着自己,赵诗雨神态稳重,缓缓说道:“嬴凰知道,即便如今的秦国静如止水,各地民众对我入秦一事欣然乐道,但这只是表象。秦国境内,多得是等着看我合信商会笑话的人,现在的安宁不过是暴雨来临之前的平静,这些人伺机而动,就等着我合信商会露出破绽,一击而中!”
说到这里,赵诗雨眼线微抬,瞟了嬴洪一眼,若有意味地提了句:“宗室当中,恐怕也不乏这类人存在吧?”
闻声,赵华目光微闪,眼睛不受控制地偏过去,看向嬴洪,多少有点心虚。
嬴洪迎着嬴凰的审视,老脸古井不波,甚至还微笑着道:“宗室这些年人丁繁盛,细枝末节,难免会有良莠不齐的人存在!不过公主无须忧心,这一类人还不能代表宗室!”
“这样最好!”赵诗雨点头,算是应可了嬴洪的说辞,顺着话锋继续说道:“不过往后,希望宗室能够上下一心,与我合信商会共进退!不论何时,不论发生何事,我不希望在秦国国内,在你宗室的下辖之地,传出任何排挤、敌视和离间我合信商会的风声!这是我的底线,也是我想要宗室做到的第一件事情!”
嬴洪看着小脸严肃的嬴凰,没有丝毫的犹豫,郑重其声地道:“理应如此!公主一片赤诚之心向我秦国,秦国又岂能让公主寒心?嬴洪保证,宗室绝不会无端先行背盟离心之举!”
赵诗雨深深地看了眼嬴洪,听出了这话中的别样意味,不过并未就此多言,微微点头以示回应,就此揭过。
“再者!”稍作停顿之后,赵诗雨紧接着又提出诉求:“如今朝中各方势力盘踞,人心浮躁,动荡不安,鄙弃我合信商会者虽暂不作声,但暗中觊觎之人心思叵测,迟则生变。嬴凰虽不怕对手,亦不惧敌人,但是放任不管必会影响秦国日后的发展!”
“故此,须请宗室出面整肃朝野上下,不论形式不论方法,表明支持嬴凰以及合信商会的决心,让朝野上下趋于稳定。哪怕只是表面上的稳定,对我而言也已经足够!”
赵诗雨正式被封为客卿之后,合信商会在秦国立足的根基虽然已经稳固,但也仅仅只限于立足。
要想整肃各方势力,稳定朝堂奉行改革,凭借合信商会自身的实力根本不足以成事!
说白了,赵诗雨终究还是外人,在秦国威信未立,没有寸功傍身,就算借着嬴政的支持和合信商会的底蕴,不过是让人敬重几分罢了。
敬重,可不能当饭吃,更不能作为成事的凭据!
要想震慑住那些心怀鬼祟的士族,让朝臣之心稳定,逐步布局之后的改制,单以现阶段而言,少不得宗室相助。
至于说以后,待秦国朝政步入稳定之后,这些个跳梁小丑,终究难逃制裁!
所以这个时候,宗室的态度就显得至关重要。
此刻,在听了嬴凰提出的条件之后,嬴洪低头稍加思索了下,便神色一定,正色回复道:“再过几日就是朝历!到时在朝议大殿之上,百官面前,宗室会表明态度,力挺公主!”
见嬴洪应得这般干脆,赵诗雨的脸上也缓和了几分,不过心中却并未放松多少,因为还有一点没有与宗室挑明!
念及至此,赵诗雨神色凝重,眼睛环视周边,仔细观察着宗室诸位君侯的脸色变幻,声音低沉,缓缓念道:“这最后一个条件……与其说是条件,倒不如说是一个预先的奉告。”
讲到此,赵诗雨深呼吸一口气,目光幽深,似乎勾起了一丝回忆,沉声道:“数年以前,六国公子齐聚邯郸,合信商会成为了列国争相的目标,就连同为宗亲的赵王也助纣为虐,逼迫我合信府沦为王族附庸!最后是秦国出面,庇护我合信商会,方才震慑住六国的狼子野心,这份恩情,嬴凰永不会忘!”
那一次六国逼亲,真正让赵诗雨感受到了绝望的滋味。若非最后墨家与秦国出面,震慑住赵魏楚三国的野心,赵诗雨不敢想,最终会是怎样的结局。
旁边,一直倾听诉说的嬴政,心有所感,星眸定定地注视着赵诗雨,眼底满是疼惜。
“六国敝于娇娥,不吝讽议,不予权掌。是秦国不顾世俗之见,不鄙女子出身,君躬臣敬,许之以卿!秦国如此盛情,如此厚恩,嬴凰又怎敢辜负?”
“然,嬴凰入秦,是为秦国,亦是为天下万民!秦国改制变革之路,如同另辟乾坤,艰险坎坷,步履维艰,期间必会触及宗室、诸君之切身利益,嬴凰无法给予诸君任何的保障,但是嬴凰可以对天鸣誓,这一切皆是为了秦国!为了秦国的天下!”
此言一出,就看到宗室诸位君侯左右交头,低声议论了一番,没过多久,便全都举目望向为首的嬴洪,不再言语。
嬴洪一一对视而过,随后将目光转向嬴凰,微微一笑,道:“既是为了秦国,公主又何来的困惑?”
说完,不顾一脸惊愕的嬴凰,嬴洪自顾说道:“秦国自从献公起,就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一土一金,皆为王赐;王权之下,皆为国有!唯有国家强大,才能有宗族的昌盛!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若是我秦国宗室尽是些蝇营狗苟、只图私利的国之硕鼠,哪里来的秦人无衣,共赴国难?哪里来得变法强秦,死地后生?哪里来得合纵连横,宏图霸业?!”
嬴洪展颜一笑,沧桑的老脸上竟然浮现出老来俊逸的风采,飒然道:“秦国之路,便是宗室之路。不论前路如何,兹要是于秦谋利,纵使需要将我宗室化为踏板,又有何不可?公主莫要以为,我秦国宗室没有这点儿家国情怀!”
言罢,像是无声无息的信号一般,一个个两鬓斑驳的宗室君侯,不约而同地直起了佝偻的腰身,矗立在此,如崇岳一般坚挺不倒!
一旁的嬴政唇角微扬,笑得眯起了双眼,心中豪气涌动,久久无法平息。
这时,赵诗雨从微愣中回过神来,看着面前宛如松竹一般挺立的宗室众人,感受到对方胸中的高尚气节,领会到一国宗族的崇深觉悟,赵诗雨那发自内心的敬重油然而生,面向诸君深深一礼,感慨道:“秦国有宗室诸君,幸甚!”
嬴洪面带笑意,不卑不亢地回礼,满脸认真地道:“能得公主辅佐,秦国幸甚!”
两人对视一眼,无声浅笑,持礼相对。
嬴洪身侧,目睹到这一幕的赵华,突然心生感慨,啧啧感叹道:“百余年前,孝公有商君,变法强秦,洗尽铅华,昔日弱秦浴火重生,屹立于列国之林!”
“七十年前,惠王请张仪,合纵连横,肆意东出,秦以盛强,与齐楚并具霸者之姿!”
“三十年前,昭王得范雎,远交近攻,勘定巴蜀,秦国战必胜、攻必克,六国无不胆寒心颤,再无一国敢略秦锋芒!!”
“而今,我秦国又得合信商会,稳固根基,未来可期!玄鸟啼九霄,秦风撼天地,上百年来,天命在秦,大势在秦,我大秦顺应大道之势,他日腾飞之时,天下之国定能揽入怀中!”
听到这一番激昂人心的豪情言论,赵诗雨饶有兴趣地看着赵华,笑着打趣道:“赵华会长真是个妙人!看样子渭玄商会这些年蒸蒸日上,少不了赵会长的功劳!!”
“公主说笑了!”嬴凰的赞许,却让赵华讪笑连连,恭谦地道:“在公主一手缔造的合信商会面前,渭玄商会不过是荧荧虫火,惭愧惭愧~!”
这一回,赵诗雨没有谦虚回礼,反而笑着应了下来。
合信商会的壮大倾尽了赵诗雨的心血,是赵诗雨这些年以来最大的成就,其体量和潜力足以当得起这世间任何人的赞许,无须谦逊。
双方相谈甚欢,借着热乎的气氛,嬴洪老眼闪动,笑得满脸褶皱,冷不丁提了一嘴:“宗室开诚布公,尽力满足公主的条件,以示我秦国的诚意。相对而言,我宗室的疑虑,还望公主能够予以答复。”
赵诗雨眉眼微抬,瞅了下笑眯眯的嬴洪,心里大致猜到了一些由头,便豪爽地一挥手:“宗正不必客套,有话便讲,嬴凰绝不搪塞!”
见状,嬴洪心下宽慰,老眼却微微凝起,正视嬴凰双眼,沉声问道:“当初公主为了入秦,曾经进宫面见赵王,当面与赵王允下制秦不出的十年之约。当然,事到如今,老夫也不会怀疑公主事秦之心,只是困惑于此举,究竟是公主为求脱身的权宜之计,还是另有深意?”
起初,赵国传出嬴凰入秦是为了遏制秦国东出之路的消息,秦国宗室这边还没有人多想,只是觉得这是赵诗雨为了安然离赵的脱身之策。
可若这只是一个策略,那被赵诗雨当作赌资的合信商会,又该如何解答?
赵王早就对枕边的合信商会垂涎三尺,若是赵诗雨违背了自己的赌约,那赵王下起手来绝不会含糊!到了那个时候,不就相当于白白葬送了苦心经营的一切?
另外,随着嬴凰在周边各国逗留驻足,尤其是离开韩国之后,六国到处都是嬴凰扼秦的传闻,甚至连赵诗雨觐见韩王的一言一行都传得绘声绘色,有板有眼。
到了这个时候,不管宗室心里怎么想,就光是底下无休止的议论,就像是汹汹的怒涛一样,不断拍打在秦国身上,让人由不得不多想。
嬴洪的话音刚落,这边赵诗雨两手相交揣在身前,看着神情肃重的宗室众人,风轻云淡地说道:“十年之约确有其事!而且,这并非是应付赵王的说辞,嬴凰是认真的!”
“呼!”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是听到赵诗雨这般回复,嬴洪老脸仍旧一颤,不可避免地岔了口气。
“敢问公主,为何会有此等想法?”嬴洪强压下心中的疑惑,老脸看上去古井不波,沉声询问道。
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嬴洪不会觉得赵诗雨想对秦国不利,只是要让秦国被动守关十年之久,众人完全想不通,赵诗雨究竟想要干什么。
迎着嬴洪的疑虑,赵诗雨小脸挺平,好看的双眸微微眯起,下颌微抬,细声说道:“于当下而言,六国合纵之势已经无可阻挡,秦军但敢出兵阏与,六国百万大军顷刻便能碾至关前!纵使秦军骁勇善战,勇不畏死,与其尽丧府库之存,损兵折将,却毫无取地夺城之利,秦国犯得上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吗??”
嬴洪脸色沉着,虽然对赵诗雨的话有些反应,神情阴暗了些,但是程度有限,依旧保持质询的态度:“还请公主明言!!”
道理人人都懂,但是这世上之事并不是仅凭道理就能够阐述清楚的,否则就不会有三百年前诸侯争霸的结果,孔夫子也不会郁郁而终,最初的儒家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嬴洪知道,刚才的一番阐述,绝对不是赵诗雨这么做的真实想法,所以才会再次询问。
赵诗雨顿了一顿,看到嬴洪那严肃认真的神情,再看了看一直观望的宗室君侯,讪然一笑,幽声说道:“举国之谋,发乎礼,止于利!这国之争伐,有战之战,亦有不战之战!于秦而言,伐战为本,但伐战却并非是唯一出路!”
“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孙子一生征战,攻城略地战无不克,匡扶雄主成就霸业,此为兵战!与之相对,管子辅佐桓公,改革强军,尊王攘夷,终得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此为谋战!”
“亦如秦国惠文王时期,派遣张仪出使列国,邦交为先,连横制敌!只不过,不同之处在于,孙武等兵家善用兵战韬略,而管仲张仪善用谋战致胜!故此,战场并非只是刀光剑影的沙场,还有看不见硝烟、看不见血光的国之争利。”
赵诗雨话音落定,旁边的赵华便一脸疑惑,抢先问道:“那以公主之意,莫不是要秦国闭关不出,并以邦交出使来瓦解六国联盟?”
赵华的脸上愁云密布,像是根本就不看好这一猜想。
这时,赵诗雨也随之说道:“六国虽然人心松散,但是在秦国屡屡出兵侵占邻境土地之后,六国趋于自保,就不得不抱成一团,合力抗拒秦国东出。制秦东出蓄养国力,这已经成为了六国君王的底线!即便上一次呼应六国合盟的纵约长信陵君身死,六国还会有其他人接起合纵的大旗,秦国要想克制六国,唯有以力破之,别无他法!”
这个道理并不难懂,试想六国合纵防的就是你秦国,而且相互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秦国要想不动刀兵,光凭借口舌之利来瓦解六国的合纵联盟,那多少有点武大郎娶卡戴珊——不知深浅!
当然,秦国也可以许重利来将六国逐一击破,这是往期六国合纵时,秦国惯用的套路。
但是这个过程极度漫长,而且于长久无益,所以赵诗雨根本就没有想过让秦国走老路。
“既然邦交无益,伐战又受桎梏,我等接下来该如何应对?”赵华心里也明白,光靠离间之法应付六国,那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但是除了这些,赵华是真的想不出来其他的办法。
对此,赵诗雨一脸高深莫测,幽幽地道:“数百年前,齐楚争霸之秋,管仲曾派齐国商人至楚国买鹿,并放出豪言‘桓公好鹿,不论多寡,重金求之’!至此,楚人放弃耕种,匠人不事生产,官吏权贵驱使士卒,全都奔赴山林,捉捕麋鹿,所获颇丰。”
“半年时间,楚国荒废农田,工匠农夫不事本职,只顾捉鹿换取财帛,全国上下皆沾沾自喜,认为齐国玩物丧志,不久便将重蹈卫国公的旧路。”
“凛冬到来后,楚人捕猎了整整一年的鹿,粮田荒芜薄收,布帛短缺,家家户户铜币却堆积成山。恰逢此时,管仲让桓公统一号令,严令齐商撤出楚国,更是严格禁止各诸侯国与楚国通粮贸易,楚人空守着满屋的铜山,却换不来半斗米粮、片衣御寒,致使楚国饿殍遍野,民不聊生!”
“眼见齐兵过境,楚王无可奈何,只得派遣使臣议和,楚国就此臣服于齐国,齐桓公得以称霸于诸侯。这便是桓公好鹿的典故!”
听闻此,嬴洪眼前一亮,连忙追问道:“公主欲效仿管仲,以商道制六国?”
嬴洪此言一出,还未待赵诗雨发声,旁边的嬴政面色沉重,摇头否定道:“用奇者可一不可再,桓公好鹿的教训六国不是不知道。如今山东六国沆瀣一气,驻足在外眈眈观望,一国难而他国危,恐怕不会眼睁睁看着我秦国得偿所愿。”
“如果我秦国强用此险招,即便最终效仿管仲制住一国之命脉,届时六国纷纷下场,秦国不可能在商道上以一对六,就算是合信商会也没办法帮到我们,到头来作茧自缚,反而是自讨苦吃!”
被嬴政这么一说,宗室众位君侯也都清醒了一些,知道了这个方法就跟赌博一样,赢了就大赚,输了也得亏不少!
就像当初争霸的齐楚两国,楚国但凡有个像张仪一样的人才,来一手合纵连横,让齐国无功而返,那到时候亏掉裤头的,就是姜小白了!
当然,这种“奇招”不可控的因素太多,大才之人也根本不屑于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