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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子楚回转眼睛,长声叹道:“这十年间,为父心中始终记挂着你们母子二人,但是在这一次昏迷之后,为父却梦到你们兄弟相残的场景,让人不寒而栗!为父这才想到,成蟜也是为父的儿子,但是为父却对他疏于管束,完全没有将他放在心上,这是为父的罪过。”
说着,子楚看向嬴政,有些哀求地道:“政儿,如今的你已是我秦国声威并振的太子,成蟜却还是个孩子,你们两者所差甚远,有宗室力挺,成蟜根本就不是王位的威胁。为父希望你,不论发生什么,都要保护成蟜,保护好你的弟弟。”
子楚泣血椎心的哀求,让嬴政不禁动容,连忙双膝跪地,认真回道:“父王,嬴政始终都将成蟜视为亲弟,此生绝不可能对他兵戎相向,嬴政,定会保护好成蟜,护持好姨母!不让她们受半分委屈!!”
嬴政应诺而出,子楚的脸上才缓和下来,不再有方才的哀伤和悲戚,轻声道了句:“为父,相信政儿之言!”
说完,费力地扯开嘴角,笑得灿烂,笑得和暖,笑得无所牵挂。
嬴政看着子楚笑开颜,心中也随之轻松了一些,但是回想起子楚方才的话,嬴政却忍不住一叹。
此次咸阳流言纷飞,民心紊乱,芈系并未有所图谋,华阳太后更是出面相助,功劳不浅。
按道理说,芈系这已经是有功之臣了。但是嬴政的心中,却并未忘记军需官王叶那一府的惨象,没有忘记此事始作俑者的芈系高层,因为子楚的一句话而轻易脱罪。
法不阿贵,绳不挠曲!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这是大秦立足之本!而这句话同时也完美诠释了嬴政心中的法治观念,所以即便芈系此次立功,但是嬴政的心中始终没有放下对芈系的追责之心。
这便是,嬴政心中的坚持。
但是,在子楚的面前,看着憔悴虚弱,满目病色的父王,嬴政实在狠不下心来明示心中之意。
坚持,还有亲情,在嬴政的脑海中盘旋,难以落定。不愿曲折内心之意,不愿欺瞒危重的父王,嬴政的内心,就在这两者交互之间,深深地煎熬着。
最终,在子楚的笑脸相对之下,嬴政始终没能狠下心,将心中所想在子楚面前明示,最终,内心的坚持在亲情之下,妥协了半步……
“父王,政儿会谨记父王的教诲!”嬴政认真肃穆,直面回复。只是心中,暗暗思定:若芈系老实度日,那便就此翻过。若是不然……那便是自作孽!
子楚没有看出嬴政内心的思量。或者说,嬴政已经暂时放下了内心的坚持,为了能让子楚好受一些。
是故,在子楚听到嬴政的话语之后,颤抖着声音,畅然笑道:“好~好!我秦国后继有人,为父会随历代秦王一同庇佑,一同看着我秦国吞并六国的那一天!”
“来人!!”说完,子楚朝着门外喊了声。
随即,宗正嬴洪,相邦吕不韦,王后赵姬,一同进到了室内。
“内侍,拟诏!”子楚强自坐正了身子,看着面前的几人,高声传颂。
此言一出,屋内四人连忙跪地,双手施礼,静声等候。
嬴政与母亲赵姬跪在榻前,此时撇眼看了看旁边的吕不韦,心中突然有所预感,眉眼微闪了下,沉默等候父王的诏令。
随即,在子楚的高声呼喊之下,内侍令端着托盘行至屋内,跪在床边,正对着嬴政,执笔恭候子楚诉说。
在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子楚看了看面前跪着的几人,轻声诉说,旁边的内侍令也随之记录。
“本王有感时日无多,已近残烛之辉,为保我秦国大局不失,朝野安定,特此诏令……”
初一开口,就震得赵姬泪眼婆娑,悲戚满目。一旁的吕不韦和嬴洪也是周身颤抖,恐慌相对。
“令,擢升宗正嬴洪为关内侯,统筹宗室一干诸事,协助太子继任为王,辅佐新王协理朝政。”
“令,王后赵姬,行太后监国之权,安定宫内,攘除杂务,辅佐新王新政!”
“令,擢升相邦吕不韦为文信侯,食邑十万户,巩洛为封地,监理国政,为太子‘仲父’!辅佐新王及冠,强国固邦,扬我大秦国威!!”
话音刚落,底下几人还未反应过来,子楚就出声,朝着嬴政说道:“政儿,快见过你‘仲父’!”
直到这时,榻下数人才回过神来,吕不韦更是满面惶恐,连连抗拒地说道:“王上,不韦乃秦国相邦,为国为君本就是分内之事,岂能受殿下大礼,不韦由心难安!还望王上收回‘仲父’之礼!”
“政儿!”对于吕不韦的惶恐不安,子楚并未回应,而是看向嬴政,目色坚定,再次出声道:“见过‘仲父’!”
床榻旁侧,嬴政面色沉着,眼底有着几分不解,只是面对子楚的数声催促,嬴政也随即执礼,面向吕不韦,躬身一礼:“仲父!”
“这……这这……”吕不韦的脸上已经渗出了汗水,眼见着嬴政大礼拜谒,子楚在一旁笑着点头,吕不韦不知该如何应对,急得满目惶恐。
“相邦,政儿拜礼,你怎能不回应呢?”见状,子楚一笑付之,忍不住打了声趣。
“这……唉!”吕不韦在嬴政和子楚的脸上左右互看,最终无法,只得苦笑着面对嬴政,躬身一礼道:“殿下,臣谨遵王命,辅佐殿下,强我大秦!”
“这就对了!”子楚欣然答允,看着对坐执礼的两人,眼底微不可察地飘过一丝坦然。
“政儿……”随后,子楚看向嬴政,又随之看了看吕不韦,神情略有复杂,出声唤了句:“父王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剩下的路,就要靠你自己了!”
“……”嬴政心中有些迷惑,尤其是看到子楚那隐有蕴意的目光,更是疑惑不解,不明觉厉。
“父王此举……难不成另有深意?”嬴政的心中,开始思索了起来。
子楚见到嬴政的脸上露出微不可察的思索神情,脸上表情也随之变得轻松,费力地靠在凭几之上,招手呼道:“好了,都下去吧!”
说完,便在赵姬的搀扶之下,躺了下来。
见状,室内的几人随之一礼,便朝着室外走去。
嬴政走在最后,在嬴洪和吕不韦都走出室门的时候,回头看了眼床榻之上,满脸疲乏的子楚,心中不禁一痛。
“父王……”嬴政低声呢喃了句,最后满怀不舍地看了眼子楚,走了出去。
殿外。
“太子殿下!”嬴洪去了主殿安排事宜,吕不韦则一出殿门就在此等候,一看到嬴政出来,连忙迎了上去,恭声执礼,满脸的忐忑不安。
“仲父!”嬴政对此也不忘回礼。
按照以往的礼仪,相邦为臣太子为君,臣子的见礼为君者只需点头回应即可,无需执礼。
但是如今子楚诏令之下,吕不韦成了嬴政的“仲父”,算是长辈,自然不能点头轻慢待之,否则有违礼教。
只不过,在见到嬴政的施礼过后,吕不韦连忙颤声回应道:“殿下折煞不韦了!此番王上所提‘仲父’一事,不韦也是完全没有准备,想来王上也只是性情之言,稍候不韦在王上面前相劝一二,此事应该就此了结,殿下也切莫再当真了!”
“仲父,父王虽大病初醒,但是一向行事皆三思而行,此次这般安排定有思量,仲父坦然面对即可!”嬴政面对吕不韦,平和相待:“昔年齐桓公重用管仲,得以九合诸侯威震天下,管仲之才足以定国,齐桓公遂称管仲为仲父,以表内心之敬意。今昔仲父为我秦国相邦,父王即有盖效昔日齐桓管仲之意,以相邦伐韩灭周、推行名士治国的功绩,足以与管仲并肩,又有何不能当得一声‘仲父’?”
“可……可是殿下……”吕不韦被嬴政三言两语已经说得动了心,但是心底仍旧不敢在嬴政面前造次。
“难道……相邦觉得嬴政没有尊相邦为‘仲父’的度量吗?”嬴政冷不丁地道了句,单边眉毛一挑,眼睛微眯成了一线。
这一句话,直接把吕不韦说得身子一抖,连忙执礼躬身告罪:“殿下~~不韦绝无此意!”
嬴政看着吕不韦一本正经地施礼告罪,随即笑脸相迎,和声说道:“仲父,嬴政只是笑谈之言,仲父不必紧张。大秦日后是要睥睨天下,横扫六国的,嬴政既有一统天下之心,又怎会纠结于一个称谓呢?”
“殿下,不韦何德何能啊~!”吕不韦脸上立马显露出感动至深的表情,连声感慨。
随即,两人又是寒碜了几句,最后在吕不韦的出声告退之下,才相互执礼告别。
“……”身后,望着吕不韦离去的背影,嬴政眉眼一眯,暗自筹算。
“父王为何这么重视吕不韦?封其侯位,食邑十万户,还要称谓为仲父?”
“这半年多以来,相府举荐大批名士至朝堂各部任职,这其中混进了这么多的鬼祟之人,到底是有预谋为之还是仅仅只是顺水推舟?”
“那个相府幕僚卫单,究竟是什么人?若是此人当真有鬼,又为何会选中吕不韦呢?”
想着想着,嬴政不由得想起了往昔,与残顾之间的谈论……
“残顾,我有一事需要你费心力为之,甚至会是腌臜名声之事,你可愿?”
“为公子赴死无悔!”
“好,接下来我会以私放嫌犯之罪惩罚你,令吕不韦全权办理,此人往先曾在你面前行招揽之举,你在他的眼里更是救命之恩人,见到你蒙难,极有可能会起招揽之意,到时候你就顺水推舟,应了此人之请,给我埋在相府,暗中行事。”
“喏!只是……公子,残顾此行目的为何?”
“潜伏着,等找到足以颠覆相邦之位的大事,找到证据,回来禀明于我!在此之前,任何小事都无需回报,由你全权做主!”
“喏!”
“……”
过往的谈论之语,在嬴政的脑海中回荡,目光转向吕不韦渐行渐远的背影,子楚那一双蕴藏深意的目光也随之浮现,念及至此,嬴政的目中划过一道精芒,渐渐沉寂。
“吕不韦……仲父……”
“父王厚恩待之,可别辜负了父王,否则嬴政,将会是代父行刑的那把刀!!”
渗人的低语,在这殿门前缓缓消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