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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廷尉府内狱。
“相邦,就是这里!”阴暗的大狱前,一狱卒打扮的人来到一间刑狱之前,停下脚步,看向身后跟着的吕不韦。
“打开吧!”狱中昏暗,吕不韦仔细看了看,借着两边昏黄的烛光看到了狱中所关之人的身影,当下指着铜锁,令狱卒打开门,同时侧眼问道:“出去以后该怎么说,不用我教你吧?”
“小人知道,今夜未曾有人来此!”狱卒连忙低下头,表明自己懂得。
“嗯~去吧!”吕不韦满意地点头,挥手打发了狱卒,手里拎着竹盒,迈步走进了狱中。
一进到狱室之中,就能感受到一阵阴冷湿腐气息扑面而来,相邦之尊的吕不韦,自然更为不适,但是吕不韦强压下心中的抵触,平声静气来到狱中之人的跟前,面带笑容,亲善问候道:“残顾先生,不韦来看望先生了!”
“……”残顾上半身藏匿于阴影之中,脸上神情什么都看不到,唯有一双微微反光的眼睛,紧盯着吕不韦,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见残顾不回应,吕不韦也没有气恼,无奈摇头一笑,将手中的竹盒拿起,从中取出一酒壶,再掏出两漆碗,放置于两人之间的空地之上,碗中斟满美酒,说道:“不韦不知先生口味,便冒昧带来这合信酒楼的英雄醉,望先生不嫌弃!”
这一次,似乎是美酒的缘故,方才一动不动的残顾,这时也缓缓坐正了身子,表情脸面也从阴影当中显露出来,神情有些复杂地看着吕不韦。
随着身子摆正,吕不韦也看到了残顾如今的面容。才半天时间,往日身板端正、肃然端重的残顾,成了现如今披头散发、满脸污秽的沧桑囚犯。
“唉~~先生在此,真是受苦了……”吕不韦满脸心酸气,惆怅满目,心中有些叹惜。
对此,残顾默然不语,对吕不韦眼目当中流露出的同情置若罔闻,反倒是看着眼前的美酒,张口问道:“相邦,这内狱可是司法重地,相邦带酒前来看我这个重犯,就不怕被人检举吗?”
吕不韦两手一抬,拂了拂衣袖,一副坦荡率真的作态,大方说道:“先生为了报答恩情,不惜以身试法,也要为之!不韦不才,虽为一介文士,但是先生此先相救之恩,不韦从未敢忘。如今不过是请先生喝一顿酒,不韦又有何惜?”
言辞坦荡,神情正派,吕不韦之言,可谓真性情!此言一出,残顾的眼神立马就有些变动,看向吕不韦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和善,就像是遇见了同道中人一般。
“些许恩惠,不过是残顾举手之劳罢了,相邦不必如此!”残顾复归往日的神色,朝着吕不韦低头顿首,以谢此番。
吕不韦笑脸相对,举起漆碗,对着残顾抬手相敬,笑着说道:“先生,请!”
“请!”残顾伸出被链锁牵制的双手,带起一阵咔拉的响动,将眼前的漆碗端起,敬请吕不韦。
随着话音落定,二人一同举杯,在这阴暗的牢狱当中,坦然相对,饮酒抒言,好似老友一般。
一碗烈酒下肚,连哈气中都带有些酒香,酒气顺着经络游遍全身,炽热的酒气瞬间将阴寒之气扫光,吕不韦见对面残顾放下漆碗,连忙上前再次添上,随即保证道:“先生放心,不韦今夜会安排下去,这链锁先生也不必再带了,稍后会为先生带来软枕蚕被,每日三餐精肉为食,辅以美酒佐之,定不会让先生在这狱中受了委屈!”
“相邦?”残顾眉头皱起,疑惑地说道:“残顾乃是重罪之身,更是惹怒了公子,不定他日就将因此而死,相邦还是莫要为了残顾一介死囚,而牵连至自身……”
“先生!”吕不韦重重地出声,打断了残顾的说辞,随即当着一脸茫然的残顾,正色说道:“先生,此乃不韦一片丹心,以先生之能,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狱当中,苦苦受罚,不韦于心不忍!不过是一些力所能及之事,还望先生勿弃!”
“这……唉!残顾以何脸面承受相邦盛情,惭愧~惭愧啊!”残顾抬手执礼,满怀羞愧。
“先生过谦!不韦深知先生护佑公子多年,劳苦功高,此番深陷囵圄,也是无奈之事!先生放心,不韦此后寻到机会定要在公子面前诉说一番,争取让先生早日出此牢狱,重获自由!”吕不韦神情庄重,严词振振,以作保证。
“相邦高义!残顾不过是一介江湖武夫,是在难以承受相邦盛情,还望相邦莫要再管在下!”说着,残顾肃声讲道:“相邦有所不知,残顾在公子身边侍奉数年,深知公子为人率直,一旦有人有悖逆之心,公子便不会再启用,哪怕再亲近之人,也是如此!故此,相邦还是莫要再为了在下而惹恼了公子,得不偿失!”
“先生何出此言?不韦心慕先生高洁,所思所行皆是因先生高义,又岂会因害怕公子责罚而止步?”残顾相劝之言,吕不韦对此却皱眉有所不认同。
残顾见状,不由叹了口气:“相邦,不值得如此!”
“先生,不说值不值得,但论起先生往日相救之恩德,不韦便不得不为之!先生对救命之人如此重情义,不韦虽为文士,但以德报德之心,并不逊于先生半分!还望先生知悉,不论公子此番准备如何处置先生,不韦都要争取一二,哪怕最后公子决意要先生以死谢罪,不韦也另有办法,相救先生,以报先生恩德!!”吕不韦正色回之,满目皆是坦荡,这份豁达和坦诚,让残顾看后不禁动容。
不过,吕不韦能这等决心救助残顾,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因素,那就是在经历了芈系事件之后,吕不韦太需要像残顾这样的江湖高手了。毕竟在权力争锋当中,难保日后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万一遇到那种高手刺杀,还真就得要江湖上的人解决!
“相邦……”残顾闻声则感动不已,长叹一声:“相邦此番表意,残顾铭记于心。不过相邦的心意,残顾实在是受之惶恐。残顾此番行事本就有愧于公子,若是畏罪潜逃,无疑是懦夫之举!若是公子执意要残顾性命,那残顾便以命赔之,也算是不负公子了,还望相邦成全!”
“先生既有此心,何不听听不韦心中所想!”说到这里,吕不韦出声一叹:“先生在公子身边侍奉多年,在公子还身处赵国为质子之时,便随侍左右,这么多年以来,就连公子都多次承言受先生相救良多,可见先生之功绩!”
“可是今日之事,先生请恕不韦多嘴,不韦觉得公子此事真是太过于情绪了!”吕不韦在残顾面前,竟然公然说出了对嬴政此番处置的微词:“先生这么多年功劳多多,但是公子对此却不闻不问,仅仅因为先生私放了一个囚犯,就刚正不阿要严惩先生,就情理而言,先生已是受屈不少了,不韦真是为先生打抱不平!”
“……”残顾听到这里,抬眼看了下吕不韦,眼底光华微转,似有寻味,随即言说道:“公子推崇法家之治,律法严明不可有丝毫摧折,故此对于犯禁之事,公子一向一视同仁!”
“唉~~这便是不韦担心的地方,公子深谙法家之术,对于律法更是严词以待,却不知过刚易折之理,至柔可胜强坚,法度虽为国之砥柱,但是人情不通,如何能服众呢?!”
人情可看,天理难容!
残顾低着头,回想起了嬴政此前对于阳泉君脱罪的愤怒斥责,一双眼睛隐藏在乱发当中,光晦不明,良久才说了句:“残顾……不懂这些!”
“先生无须纠结于此!公子若真为了那一囚徒就要处死先生,那足以可见公子不重情义之心。先生若为此丧命,不韦为先生感到不值!”吕不韦仄声感叹,话中三句不离“情义”二字,言辞当中更是处处充斥着自己重情重义,像是在给人洗脑一般。
“……”对此,残顾无言相对,沉默不语,似乎并不想回答。
吕不韦眼看着残顾沉默,心中明白这话说得有些白,残顾有所抗拒,也实属正常。
当即,吕不韦动了动身子,做出一副要起身离去的样子,最后再说了句:“先生,若是日后事有不测,不韦定当不会坐视旁观,必会想办法相救先生,还望先生能理解不韦之心!”
说完,吕不韦支着手起身,准备离去,动身之际,却听到面前低头的残顾出了声……
“相邦如此恩情,残顾又该如何报答?”残顾缓缓抬头,看着欲起身离去的吕不韦,轻声说出了这么一句。
“……”吕不韦身子一顿,连忙看向残顾,迎着对方望过来的目光,吕不韦强压下内心的喜悦,平声回复道:“先生言重,不韦也同先生一样,不会后悔所做之事,况且是相救于先生!若是先生实在过意不去,还望先生能答应不韦,日后先生平安出狱之后,与不韦再次对坐饮酒,畅谈一番!可好?”
回应吕不韦的,唯有残顾无声的点头。
见状,吕不韦心气高扬,笑容再度浮现于脸上,起身朝着残顾拱手一礼,正步离去。
“吕不韦……”眼看着吕不韦消失在走道尽头,狱室当中的残顾,上半身身形再次隐没在阴影当中,与最初一样,只留出一双闪着微光的眼眸,轻声呢喃了句,便再无声息。
…………
赵国,赵偃边境,浴水大营。
“萧大人!”营帐当中,李牧雄姿英发,身着精铁护甲,身后一袭白色披风,威风凛凛。而李牧口中的萧大人,自然就是养猪……是赵国的司空,萧默萧大人!
“李牧将军!”熟人见面分外眼热,萧默与李牧虽然同朝为官,但是在以前的时候相互之间并不怎么熟悉,还是多亏了有合信君这一平台,才让这些个与合信君走得近的臣子相互认识,熟络了不少。
话说回来,在如今的赵国,自几年前司寇易华身死之后,赵国朝堂当中的顽固派分子基本上都所剩无几,剩下的绝大多数重臣都跟合信君有或多或少的亲近关系。
你像平原君赵胜,赵岳的公叔!平阳君赵豹,赵岳的小公叔!大将军李牧、司空萧默,还有太子赵偃,这些或多或少都是心向合信君的!再加上合信君本身的势力,这一切加起来,那可谓是真正的富可敌国了!
所以虽然赵王还是跟合信君不怎么说话,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除非合信君谋逆,否则赵王还真拿赵岳没啥子办法!
话扯远,当下萧默奉赵王之命,前来前线大营与燕国使臣交接战后事宜,方才已经见过一场了,如今得了空档,怎么说也要来拜见一下这军中的统帅了。
“李牧将军真不愧是我赵国之将星!燕国在将军手中,那是屡战屡败,根本就无法与将军抗衡!我赵国能有将军,真是幸甚至哉啊!”见了面行了礼,萧默作为赵国口活最好的臣子,那自然得说几句好听的话,要不然来拜见李牧就没什么意义了……
“萧大人过誉,李牧羞煞也!”官场上的客套话,李牧也会几句,不过身为军中将领,李牧的思维就显得务实不少,当即就问萧默道:“萧大人见过燕使了吗?情况如何?”
“已经见过了!”萧默笑着回道:“燕使这一次很是干脆,我带来了王上的国书,燕使多余的话都没说,直接就加盖了燕王印玺,定下了领土交割事宜,现在正与我底下的内吏核对着呢!”
“呵呵~~此次伐燕有秦国相陪,燕国自然不敢放肆造作,生怕再起争端!”李牧闻声也笑了起来,毕竟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投降投得像燕国这么干脆利落的,还真是少有!
“哦对,说起秦国,此番率领秦军作战的将领是何人?临行前王上还特意嘱咐我,要多多感谢一番秦国的仗义相助呢!将军可知此人现如今身在何处?”被李牧这一提醒,萧默顿时想起了赵王临行前的叮咛,当即出言问道。
“大人是说的井忌?不过要让大人失望了,秦军自从前天传消息回来之后,就已经离开了此地,返程归秦去了。”李牧摇头浅笑,戏言问了一嘴:“大人来时没有注意路上情况吗?指不定井忌就是与大人插肩而过了呢!哈哈哈~~”
邯郸到浴水前线,只有一条大路,而秦军要归秦,自然就要走大道回去,经邯郸而直达上党,再进函谷。
只是,李牧的调笑之言,却让萧默愣在了当场。这是因为,萧默在来时的路上,根本就没有碰到任何军士……
想到这儿,萧默立马满脸诧异,惊疑不定地说道:“将军,可是我来这儿的路上,根本就没有看到有秦军啊?”
“嗯?”李牧一愣,随后疑惑问道:“大人来的这一路上,没看到秦国的军兵??”
“没有啊!整个路上除了我使团一队,根本就没有其他人了呀?”萧默立刻答复道。
“十五万秦军,不论怎么隐蔽行军,那动静也不会小,怎么可能没人看到呢?”李牧心中有些疑惑:难道……秦军没有从大道上走??
可是秦国随军所带军粮并不多,顶多只有六天的量,他不从邯郸走,又哪来的地方给他补充粮草呢??
浴水前线距离秦国境内起码十五天的路程,若是没有粮草,秦军难道饿着肚子走九天吗?这怎么可能!!
李牧这个时候,心中开始思索了起来,细细盘算着秦军的诡异行程。
“范勇!!”思索未果,李牧扯开嗓子朝着帐外喊了一声。
李牧身边,萧默此刻看着李牧那有些沉重的脸色,一时也有些呆愣,心中隐有所感,看样子又出什么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