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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内,被分隔开来的那一头,白知武一人御着车驾,躲避着不断砸下的乱石。
他无暇顾及嬴无异的战况,只能偶尔通过声音去判断另一头的情形。
那边越来越小的马蹄声,让他的心不断冰冻,可分身乏术的他,没有办法前去相助。
此处的车驾中,还有三名女子需要他的保护。
闪转腾挪间,已有飞石将伞盖砸落车下。此时,他只能躲得更加小心。
却在这时,他听见了嬴无异最后的一声进攻命令。
他听出了决死的壮志。
他已明白将要发生什么。
他回头看着躺在老车里的嬴开尸体,愧疚地说了一声:“秦公,我对不起你,大公子,我没保护好。”
只是一刹那,一分神,一块巨石已砸在他宽阔的后背之上。
他坠下车来,口吐鲜血,强撑着再站起身。
刚要站稳,他看到又有飞石落下,朝着车上三女而来。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跳上车驾,挡在上面。
巨石再次砸在他后背,他再次喷血,血飞溅于三女身上。
他咧着嘴,含笑说了句:“哈哈,我,又挡住了……”
“白将军!”
“白叔叔!”
三女惊呼道,但白知武已再不能开口说话。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挡在了她们身上。
乱石仍在纷纷落下,白知武的身躯已渐渐支撑不住。
郭氏年长,率先冷静下来,她忙抱着萱儿,牵着褒姒跳下马车,寻找地方躲避乱石。
……
两侧山上,人数远大于秦军的敌人,在秦军的猛烈攻势下,终于放弃了固守,开始向谷下推进。
他们居高临下,又在风雪中白衣而来,占尽天时地利。
而这时,大秦的士兵因为不断地苦战,早已筋疲力竭。
在敌军的强势反攻下,连连败退,很快又重新退回谷中。
端木易一人一剑,虽然所向披靡,但在千军万马面前,依然渺小。
体力逐渐流失的他,随着大秦将士退回山下。
就这样,所剩无多的秦军陷入了重重包围。
无数白衣素裹的敌人从大雪覆盖的山林里现出身形,源源不断,人数之众,又何止数十倍。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
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
与子偕行!”
退守在谷底的秦军慢慢聚集在一起,他们背靠着背,再次唱起这首战歌。
这时,他们已真的无依。
最后的倚仗,就是把背后交给战友。然后无所顾忌地斩杀面前的敌人。
敌军再次发起围攻,大秦男儿舍命力战,不死不休。
随着双方士兵不断倒下,生机在这片土地逐渐消亡。
……
“何人杀我?何人杀我?”
苦战的秦军将士死在这群无名军队的刀光剑影里,他们倒下之前,只想知道自己是死在什么人手里。
但得到的只有沉默,这个军队无旗无鼓,无番无号,悄无声息地埋伏在这里,更是不暴露任何有关自己身份的信息。
那些士兵,如机械一般,只知道厮杀,连话都不说一声。想必,是得了死命令,唯恐口音方言泄露了军机。
这种无根无由、无声无息的屠杀,就像来自地狱的丧钟,让人绝望。
越来越多的秦军将士死不瞑目。
开始时,端木易还能踏雪而行,渐渐地就只能踏血而行。
终于随着双方士兵的不断死亡,他已连血都已踩踏不到。
狭窄的谷底已躺满了尸体,横七竖八,堆叠如山。
端木易站在尸山骨海的最中心,长剑在手,如傲立于巅峰绝顶——孤独寂寞、藐视众生。
秦军已战死殆尽,整个归来的部队,只剩下他一个人。
征西三百里,灭戎数万人。那么多艰险苦难,九死一生,都让这支队伍一往无前地闯了过来。
没想到,竟在故土之前,全军覆没。
这实在讽刺。
嬴开死了,无异死了,白知武死了,连久别重逢的亲人只怕也已惨遭不测。
端木易冷冷地看了一眼苍天,那漫天的风雪不知是在垂泪还是嘲讽。
他红着双眼,反倒笑了,笑这苍天不公、造化弄人,也笑自己终于得到了解脱。
“既然所有都没了,就让我随他们一起消失吧。”端木易慷慨笑道。
说罢,他执剑冲向敌阵。
大戟攒动,割破血肉,长戈挥舞,贯穿心胸。
刀兵已止,但,风雪不停。
……
同样的风雪在镐京城中,显得却不那么悲怆。
自嬴开同嬴无异西征以来,小公子嬴无忌就学着前辈的样子开始处理政事。
虽然有良臣辅佐,他几乎不需要多做些什么,但这个年仅十岁的孩子却依然事无巨细地一一过问。
小小年纪,竟已有担当大任的风范,当真是英雄出少年。
这天,父亲临近西岐的消息刚刚由骑兵飞马报来,又有一队车驾冒着风雪,入了城。
车从东方来,是天子来使。
礼官按照章程接待了使者,把一切安排妥当后,便将来使送入了宫城。
秦公嬴开不在,剩下的一切只能由幼小的嬴无忌代替完成。
那来使由内侍领着,进了内宫,来到正殿门前。
嬴无异也已按礼官教的,在大殿中端坐恭候。
使者迈步入了殿门,大摇大摆地走到嬴无忌面前,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嬴无异朝那人看去,只见他不过三十岁年纪,身材矮胖,圆脸细眉,小眼睛,塌鼻梁,面微白,短胡须,傲慢无礼,面目可憎。
他这副趾高气扬的模样,让嬴无忌十分不悦,直想上前踹他一脚。
但以大局为重,他还是忍了下来。
“来者可是天子使臣?”嬴无忌用稚嫩的声音老成地问道。
“哼,吾乃天子使臣韩石,今受差遣,特来面见秦公。你这毛头小子又是谁?也配与我说话?”那使者傲慢地答道,丝毫不把嬴无忌放在眼里。
“狂徒,此乃秦公的二公子。如今秦公西征犬戎,凯旋而归,还在途中。二公子替秦公接待尔,汝竟出言不逊,当真是无礼之至。”
群臣中,一名峨冠华服,须发尽白的高大老者怒斥韩石道。
正是辅政大臣韩公望。
“哦,原来这就是二公子啊,失敬失敬。”韩石虽口中如此说着,却依旧态度倨傲。只是草草地拱了拱手,甚至没有正眼瞧过赢无忌一眼。
“你……”韩公望素来脾气大,又是赢无忌的老师,是以对韩石的放肆非常不满,就要出口呵斥,却被嬴无忌拦了下来。
“我听说天子也不过少年,本以为一定是风光无限。现在见了韩石先生,呵呵,反倒开始同情起他了。”
嬴无忌说着,竟刻意装出一副心疼关切的样子。
“你这小儿,天子身份尊贵,何须你来同情。”韩石不屑地说道。
“天子身份就是再过尊贵,身旁都是韩先生这样更加尊贵的臣子,只怕日子也不好过啊。”嬴无忌展颜笑道。
此话一出,殿中的群臣皆是大笑。刚刚还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韩公望,这时更是捋着花白的胡须,点头赞同道:“是了是了,韩先生这样的臣子,也就天子用得起,我大秦男儿各个纯爷们儿,可受不了这种窝囊气。”
这一番冷嘲热讽让韩石瞬间变了脸色,可他自知理亏,只得冷哼一声,默默地咽下这口怨气。
“韩先生,天子千辛万苦地求您来干什么啊?”嬴无忌仍是不依不饶,继续挖苦他道。
韩石铁青着脸,不情不愿地朝着嬴无忌行了个礼,答道:“天子诏令,闻秦公嬴开征西大捷,依之前承诺,故将西岐所有土地划归秦国,以彰其功,特此嘉许。”
“秦公子嬴无忌,替父谢天子恩。”嬴无忌起身回礼道。
“还有吗?”谢礼之后,嬴无忌问道。
“哼,就这么多。”韩石板着脸答道。
这倒让嬴无忌有些疑惑。
他虽然年纪不大,但心思缜密,又跟着端木易学了不少为政之道,所以对邦交理政之事还是有些见地的。
此时,天子特派人来一趟,只为重新申明一遍之前就定下的诏令,这太过刻意了。
而且,这大军凯旋的消息大秦从未向外透漏过,天子如何知道的这般快,其中疑点太多,让嬴无忌不由得有所忧虑。
“劳烦韩先生特此奔波一趟了,还请韩先生回去之后,替我父谢过天子恩典。”嬴无忌又客气了一番,便让人把韩石带下去好生招待。
自己则留下韩公望和公冶勋二人在殿内。
“司空老师,这次天子来使,您如何看待?”嬴无忌问道。
“天子遣人,祝贺战事凯旋也是常有的事,只是,未免有些太着急了。”韩公望捋着长须,眯着眼道。
“司徒大人,您呢?”嬴无忌又看向司徒公冶勋。
“我同意老司空的看法,咱们大军还没回到岐山,天子就已遣使臣来贺,太过可疑。”
公冶勋答道。
“我也是有此疑惑,可不知如何应对,还请两位卿家指点。”嬴无忌说着,向两人一揖。
“二公子多礼了,这本就是我们臣子该做的。”公冶勋赶忙扶起嬴无忌说道。
韩公望因也是嬴无忌的老师,平日里师生之间如此见礼惯了,倒没太在意。
“我的意思是派人盯着这韩石,留意他的动向,小心应对,不知老司空有何高见?”公冶勋说道。
“老夫也是这个意思。”韩公望点点头应道。
“好,那就依二位所言,我这就传下令去。”嬴无忌看向窗外纷飞的雪花,缓缓答应道。
说完,他便唤人前来,传下密令,监视韩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