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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好!”听了端木易的话,扁离和孩子都面露喜色,竟不约而同地答道。
孩子自是因为不仅可以学医,又恰得遇明师而兴奋。但扁离却不是。
他毕竟是最纯朴的老派农民,不明白知识改变命运的道理。而且当时年月,尚是先秦乱世,民心尤不开化,以他的目光来看,学医在某些程度上自然是比不上种地的。
所以扁离此时的欣喜之情,完全只是因为今夜又有人能陪自己一醉方休了,而且这个人还十分聊得来。
这说话间,扁余氏已将早饭备好。
昨夜抢救孩子之时,端木易已入了内室,所以今日也就不再设有内外之防,四个人一同在堂内简单地用了早餐。
饭毕,同平常人家一样,扁离便去了田里干活。扁余氏收拾好屋子,又洒扫院落,劈柴洗衣。
端木易领了扁离的儿子,找了一处僻静所在,准备授他一些入门的医术。
“孩子,今日我便传你一些粗浅的医术,时间不多,你要好好听着。”端木易说道,“对了,在这之前,你且先告诉我,你叫什么,这样与你说起话来也方便些。”
一起吃了顿饭后,那男孩已不再认生,听他问话,便用稚嫩的声音答道:“爹爹给我取名越人,尚未取字。”
“好,越人,那我们便开始吧。”端木易说罢,便按照《鬼谷遗书》记载的,把一些望闻问切的技巧和理法方药的内容,深入浅出地讲给了小越人。
一日转瞬即逝,晚上端木易又是与扁离饮酒到深夜,直至大醉,方才睡去。
第二日清晨,用罢早饭,端木易便向扁离一家辞行。
“兄弟既然执意要走,老哥我便也不强留了。”扁离说道,“但我看你实是非常之人,和我们这些平常农户不同。我昨日听往来的客商说,咱们属地的宗主秦君,如今正在招揽人才。你不妨前去看看,也不枉了一身的才能。”
端木易闻言,也有些心动,问明了方向,再次向扁离拜谢之后,便向着出村的方向,大步而去。
出了扁家院子,快要行至村口,他隐隐听到后面扁余氏在训斥小越人的声音:“扁鹊儿,你若再把脑袋伸进鸡窝里,今日就别想吃饭了。”当下一惊,摸了摸怀中的木头喜鹊,暗暗窃喜,待仔细一琢磨,却又自嘲地笑道:“真是自作多情了,明明还差着好几百年呢。”
端木易出了村,徒步往秦君所在的汧邑行去,一路行来,沿途的村庄多也遭了戎祸,时有饥民饿殍,流离逃难。他见此惨状,当下更是愤慨,在心里又将犬戎人的十八代祖宗问候了一遍,才略略出了口气。
前世的记忆里,幽王身死之后,犬戎确实多有来犯。但端木易只道所波及者,不过丰镐周围。岂料这身处边陲的秦地,竟也如此萧条。百里行来,连一个落足打尖的客店也是没有。还好临别之时,扁离赠了些干粮盘缠,端木易才不至于因为饥饿的问题,出师未捷身先死。
这般苦行了三日,路上也多少了解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原来幽王死后,在秦君等人的拥戴下,宜臼登上了天子之位,也就是后世所说的平王。平王继位后,虽说政事清明,形势有所好转,但犬戎人由于熟悉了进入中原道路,便屡屡来犯。天子虽已不堪其扰,却奈何无力应对,只得放任。倒是作为附庸之臣的秦君,常常主动出击,才换得少许的太平。但一直到目前为止,这一路上还没有听说要迁都的消息。
就这样风餐露宿,道听途说,端木易终于在第四日上午来到了汧邑城。
城门前,几个守卫的士兵盘仔细地查着进城的百姓客商,包裹行李,都不曾有丝毫怠慢。正是秦君之令,以防有不轨之人混入城中。
端木易远远望着城门,心中筹划道:贸然来投,只怕没有门路。况且自己只是无名之辈,若要秦君听从自己策略,更是没那么容易,恐怕待想个计策。
其实,他这般费尽心思的想要抱秦君的大腿,倒不是贪图荣华富贵,而是想借着秦君的力量攻打犬戎。按照他印象中的历史,现任秦君,也就是后世所称的秦襄公,正是在征讨犬戎的途中挂掉的。这也就意味着,此人注定要与犬戎人有一场大战。
本来,若只为杀几个犬戎人,端木易一人一剑,当下已然足矣。但依他睚眦必报的性格,和不共戴天的仇恨,定是不愿这么轻易了事的。所以,借助军队,一举灭掉犬戎,才是他的目标。
为了这想法,他必须尽快面见秦君,而为了面见秦君,他要想办法为自己制造轰动,合理合法、光明正大地上位。于是他苦思半晌,终于灵机一动,计上心头。
端木易按部就班地在城门前排着长队,等待安检。不多时,轮到了他,不出意料的,果然出了幺蛾子。
那群兵卫见他虽然衣衫破旧,身材瘦小,但负剑而行,目光冷峻,丝毫不像平常百姓,想都没想,便将他拦下。
端木易不惊反喜,因为这一切恰在他的预料当中。他要趁此机会,将事情闹得大些,好为自己造势。于是朗声说道:“素闻秦君贤明豁达,今日看来不过如此。”
那几名兵士听他这般出言不逊,哪里肯就此放过他,架起戈矛,就要将端木易拿下。
岂知如此一来,正中端木易下怀。他心中大喜,却不露声色,将身后宝剑取下,也不从包裹中取出,搭上戈矛,轻轻向旁边一带,众兵士只觉把持不住,兵器尽数从手中脱出。
这一下可惊坏了这些守卫。他们已看出面前之人身怀绝技,远非自己所能敌。但军令如山,不可就此轻易放了他,只好仗着人多势众,一齐赤手空拳地向端木易攻来。
来往的百姓见城门口的守卫竟与一名普通人动起手来,都驻足观看,议论纷纷。不一会儿,宽阔的城门竟被看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
汧邑终究只是小城,这百年难得一见的新鲜事,不一会儿便传到了秦君的府邸。
时任秦君的嬴开,原本正在屋中分析着当今天下的形势,苦思如何借此乱世,得酬壮志。忽听得府内的院子里语声嘈杂,沸沸扬扬,心中顿时不悦。随即喊了一名家仆,询问到底何事。
家仆领命,便将城门口正在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了嬴开。听完后,嬴开沉吟了片刻,忙吩咐下人备车,自己则换上了高冠华服,准备往城门口赶去。
城门口,端木易将一次次围上来的士兵一次次击退,但却未曾向城内进逼一步,只是站在原地,双脚都不曾抬起过。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兵士们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如此折辱,难免恼羞成怒。于是,再攻来时,他们重又操起兵戈,招招奔向要害,显然已不仅仅是为了擒拿,而是带有报复性质的戳刺。
端木易自是不肯吃这等亏,当下露出了长剑锋芒,脚下也终于有了动作。只见他步法灵活刁钻,往外斜里迈出一步,避过一起刺来的兵刃,又矮下身形,向内跨出,同时拖动手中长剑,借着突进之势,向众兵士腰间攻去。
他本为扬名,不为伤人,故剑锋所至,手下留情。一招过后,众兵士见攻势扑空,抽回戈矛便要再攻,却只觉下身忽的一凉,低头看时,但见每人的腰带都已被整整齐齐地割断。没了束缚,裤子自然是渴望自由地掉了下来。
一时间,兵士们纷纷停止了攻击,一个个手足无措地提起裤子。
观战的百姓看见端木易只用了一招,便叫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军爷,一下子成了光屁股的大老爷们儿,竟也秉承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传统,在一旁拍手叫好。
霎时间,人群中,喝彩声,鼓掌声,调笑声,助威声,声声渐起,不绝于耳。
就在这一片喧闹声中,嬴开的马车到了。
在家仆的努力下,原本拥挤的人群,终于开出一条道路。驷马行车,辐辏轮转,马车便顺着这条路来到城门外,直行到端木易身边才缓缓停下。
那马车甚是简陋,连伞盖都不曾配有,但马却十分优良,竹批双耳峻,风入四蹄轻,当是万里挑一的良驹。待车稳稳停下,坐在车上的人才站起身来,正是时任秦君的嬴开。
只见他约莫四十岁左右年纪,玄衣高冠,身形挺拔。面颊虽有些消瘦,但额头饱满,两目有神,鼻梁挺直,阔口短须。鬓边微微有些白发,眼角也稍稍带些沧桑。自车上迈步而下,虽由家仆扶着,但步履踏实稳重,举手投足间实实有些不怒而威的气势。
嬴开昂首阔步,走到端木易的面前,看了看他手里的剑,又瞥了一眼几个提着裤子的兵士,眉头微皱,却又随即展开,恢复常色,心平气和地冲端木易说道:“听说少侠要硬闯这汧邑城,我作为首领,应当有必要来向少侠来讨个公道吧。”
端木易听嬴开说话,一字一句,坚定有力,确有身为人主的风范。当下将长剑收回,拱手抱拳道:“秦君误会了,在下端木易,素闻秦君招贤纳士之风,故此特来投靠。”
嬴开闻言,再次打量起这个少年。除了手里的长剑,无论从身材相貌,还是气势体格,怎么看,都不像一个身赋异禀之人。直到看到那双眸子。
那是一双同时充斥着仇恨与仁慈的眸子,复杂的情感在里面交织着,酝酿着,燃烧着。嬴开不知这看似羸弱的少年,究竟经历了何种变故,只觉得他眼睛里所喷薄出的那种热情,那种渴望烽火狼烟的热情,正是自己所需要的。
况且此时本就是用人之际,先不管这少年是否有真材实料,但只今日这个状况,自己若处理得有失分寸,便等于失去了今后整个天下贤者的心。
蓦地一怔后,嬴开双手相叠,躬身揖出,竟向着端木易行了一个大礼。
这场面不仅惊呆了在场的兵士和百姓,更是连端木易以自己也从未料到。
他赶忙还礼,同样也是双手交叠,深深一揖。只是还未待他伏下身去,嬴开迎来的双手已将他搀起:“少侠见谅,属下兵卒多有得罪,还请随我一起回去,到舍下,咱们再慢慢细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