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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地起身,和绅在一边忙扶住我。烛灯摇曳,看室内的情形,应该是和绅的房间。
“绵忆!”两个人同时出声,我方发觉永琰也在。
“现在是什么时辰?”我揉揉脑袋,感觉浮浮沉沉,睡了很久。
“已经亥时了,你昏睡了两个多时辰。”和绅将靠枕垫在背后,我软软地靠上,又将被子略搭在我身上,掖了掖被角,坐在床边,轻轻地替我揉太阳穴,一面软语罗嗦埋怨道:“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也好让我帮你分担一下。你本来身体底子就不好,这两天受了惊吓,未曾睡好,又添上精神极度紧张,才昏倒了。不像某些人,自以为安排得很好,哪里顾得上你的承受?”
“你?”永琰怒目,却是随即又软了下来,看过来的神色中满是歉意和自责:“绵忆,对不起···”
“不关你的事,都是我太不中用了。”沉沉睡了一觉,精神大好,竟也将那愧疚和不安感也睡去几分。时间果然是能冲淡一切,若是这次能顺利捱过去,过一段时间,我恐怕真不把它当成回事,再后来,抑或再干坏事也能无动于衷。
人真是不敢深入剖析自己,我是出于做了坏事的自责还是唯恐被人发现的恐慌,哪一点占的分量更重,我已不敢深入想下去。现代人多少都有些凉薄,明哲保身已成生存的本能。之前之所以拒绝永琰,固然是因为对他的感情没有深到让我为他付出一切的程度,也是我潜意识里告诫自己与他在一起绝没有好下场,才小心翼翼地遏制这个念头的发展。说到底,一切都还是自保罢了。
不由对永琰又是愧疚了几分:“我真的没事,已经大好了。说起来还是我没用,永琰其实已经安排的很妥当,就是我自己太不经事,若是再这样下去,不说别人发现,我自己就先露出马脚,连累永琰。这样刺激一下,未必不是件好事。”
“到底是谁连累了谁?”和绅没好气,看向永琰的视线中也含了些许恼怒和责备:“是谁惹出来的祸事,把你折腾到如此,你还愧疚什么?他做下的事情,他就有本事自己担下,为什么还要害得你担惊受怕?他以为人人都像他那样经过许多事了吗?”
“大胆和绅,竟敢如此对我说话?”永琰今晚一再被和绅噎着,他一向心高气傲,若不是自觉心中有愧,何曾对和绅还要一忍再忍。
“十五阿哥在此还要分君臣吗?”和绅淡淡反问。
永琰一时语塞,与和绅四目相对。
“好了。”我拉拉和绅,示意他不要再说。“这件事谁也不想的,你们再这样,我越发觉得自己无用了。倒不如想想今后怎么办?”睡了一觉,理智也上来了:“颖贵人的尸体迟早会被人发现。淳妃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嗯,”永琰撤回视线,点点头:“那夜我们都太紧张,竟没注意到,淳妃宫里一个小宫女看到了那一切,而且在我们走后也捡起了那个掉落的指套。淳妃注意到她神情异常,私下审问了她。又深知此事非同寻常,秘密处决了。”淡淡的几句话将淳妃宫里的一番风雨消于无形。
我低头默然,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和绅轻轻抚上我的手。
永琰眼神闪烁一下,继续道:“然后淳妃又不经意让你看到那个指套···”
和绅自忖道:“从淳妃的做法看来,她绝不会说穿此事,恐怕是别有所图。更何况,她是个极懂得审时度势的人,又怎么会得罪十五阿哥您这未来的···呢?”和绅嘴角微讽:“不知她从十五阿哥这里能得到什么好处?”
“颖贵人一月间从妃子掉落到贵人,淳妃在这中间可也是出了不少力。颖贵人的死岂不是也如她所愿?不然你以为颖贵人真的蠢到三番五次冲撞皇阿玛吗?而且···”永琰冷笑道,说着又突然顿住了。
“而且下官听说十五阿哥今晚去求了皇上,要讨一个秀女?”和绅冷笑接口。
我一愣,他们怎么越扯越远了。
“钮祜禄氏·湘涵。”永琰狠狠瞪了和绅一眼,偏过头,不情愿道。
我疑惑地看和绅,和绅解释:“淳妃表姐夫家的千金。恭喜十五阿哥,顺便又拉拢了礼部尚书。”后一句却是对着永琰说的。
“你···你以为我想要?”永琰瞪道,看着我,半晌,方又道:“若不是如此,怎么把淳妃拉到我们这一边,心甘情愿地替我们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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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分,我躺在床上。这宫里死个人,果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要利益一致,还有什么不能瞒下的?淳妃也算是未雨绸缪,既卖永琰一个人情,又将自己人送到永琰身边。皇玛法已年过七旬,她尚且刚到中年,时日还长,谁人也不知皇玛法还能挺多久。一旦帝崩,她依然还可以享受太后般的地位,若那叫湘涵的秀女再争气一点,以后的好处还多着。她这个长期投资真是算得好。
我不由苦笑,说到底,我还是沾了永琰这个未来帝王的光。又转念一想,若是皇玛法知道了,一个妃子的命是小事,可干扰了永琰却是犯了他的忌讳,到时候,这个沾光就不是沾光了。一时之间皇玛法凌厉的眼神在脑海闪现,一时又晃出颖贵人吊着的身影,辗转反侧,不知什么时候昏昏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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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日,随着一宫女“啊”的一声凄厉的叫喊,宫里炸开了。颖贵人的尸体终究是被人发现,也不可避免地惊动了皇玛法。
彼时,我们正和傅恒一家在皇玛法身边奉承,听到这个消息,皇玛法大惊,登时起身,匆匆向春禧殿走去。我们也忙忙跟着。
我心里咯噔一下,面色霎得一下白了,该来的终是要来。看向永琰,瞥给我一个安心的眼神。我稳了稳心神,像其他人一样做出一副惊讶惊叹的样子。结果是好是坏也就这样,到了这个时候,心反倒慢慢平静下来。不管怎么说,该做到的都尽力做了,若是还有什么变故,我也木有办法,随它去吧。
荒芜的春禧殿里一时挤满了人,众相议论。颖贵人的尸体已被拿下,平放在床板上。
众嫔妃一见皇上进来,忙忙揉肿了双眼,抽抽噎噎一片,哭得皇玛法心烦意乱,又瞟见平日里生机勃勃的小老婆如今死气沉沉地一摊,不由怒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地就上吊了,嗯?”
颖贵人宫里一小宫女跪下哭诉道:“皇上,奴婢实在不知是怎么回事。贵人主子是在大前天晚上失踪的。那天已经很晚了,贵人主子说她心情不好,要一个人出去走走,不让我们跟着,谁知这一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没想到竟是···”
皇玛法又惊又怒:“你们都是怎么看着主子的?她说一个人走走,你们就任由她一个人了?她为什么来春禧殿,又为什么会死在这里,这么多天了,你们都没有找吗?你们一个一个都不知情吗,都哭什么?快说啊?”
傅恒进来后盯了几眼尸体,在皇玛法发怒的当口,使了眼色带着他们一家人悄悄出去了。这是皇上的家事,他们这些外臣唯恐避之不及,哪有主动靠上来的道理?
“皇上,”淳妃面色悲戚,抹泪道:“颖妹妹刚一失踪,臣妾就忙派人在宫里各处寻找,哪知···颖妹妹怎么这就去了?让我们怎生是好?妹妹前几天确实情绪一直都很低沉,我们也都劝过她,只要她以后安分守己,尽心伺候皇上,皇上岂有不疼惜的。哪知她竟这么想不开···”已是泣不成声,抽噎几下:“这里本是颖妹妹之前的寝宫,臣妾猜度着来这里想是回忆起以前与皇上在一起的时光···”
皇玛法面色一沉,这就是说是他客观上逼死了颖贵人。宫里嫔妃升降本是极正常的事情,他又怎么可能考虑到每一个人的想法。如今颖贵人这一死却是直直打了皇上一耳光,以死来诉说自己的不平和委屈,又至他皇上的脸面于何地?于是,皇玛法看向颖贵人的眼光也有些恼意和不善。
淳妃却装作没看到,继续拭泪添言:“我们好歹也是姐妹一场,妹妹的性子我又不是不知道。平日里嘴是碎了些,容易得罪个人,可究其根本,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就跟她说,皇上最是疼惜她的,过一阵子,皇上自会念着她的好,也就罢了。千不该万不该这么想不开,至我们这一帮姐妹与不顾···”
皇玛法看了看哭得梨花带雨的淳妃,又看了看一众面色戚然甚至有兔死狐悲状的小老婆,扶着淳妃叹了口气:“之前颖儿确实闹得不像话,朕只是想着先给她个教训,让她收敛一点,朕自会慢慢再给她升上来,哪知···唉···还是朕对不住颖儿。”
“皇上对我们的心意,我们又岂能不知?”淳妃含泪楚楚,“说到底还是颖妹妹没有福气,不能再伺候皇上了。”
皇玛法喟叹:“生前朕愧欠颖儿,这身后事确是不能再草率了。淳妃,这事就交给你办,以贵妃礼厚葬颖儿,也是朕的一点补偿。”
淳妃抹泪:“皇上仁慈,都是我们的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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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且不说宫里如何筹备丧事,我回到家中,一下仰面躺在床上,心里却是五味陈杂。原来到底还是自己太稚嫩,几个假象,几句颠倒是非的话,就可以将一个人一件事完全抹去,自己之前的惊慌和恐惧竟是如此可笑可叹。
和绅进来,坐在床边,握住我的手:“怎么了,可是想着之前的心都白担了?”
“可不是,”我长长地舒了口气:“原来有时候做了坏事也会有人替你买单。”
“这可不是白买的,可是要付出足够的代价,谁人又岂会那么好心,白白替你说话?绵忆,你还是太过纯良,这些事情不该染到你。”
“我···”刚要再说,有人敲门,是福康安。
福康安进来,见到我们这样子,沉了心:“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没有,”我坐起来,“怎么了,这会子过来?”
福康安看了半晌,方道:“本想与你们商量个事。你们发现没有,今天颖妃的尸体有些古怪?”
我与和绅对视了一眼:“怎么古怪?”
“我见过人上吊自尽的,却不是这个样子。”
“听那宫女说,已经过了几天,想是尸体会有变化也未可知。”和绅淡淡道。
“话虽这么说,还是有些不大对头,我正想着要不要去告知皇上,这事可能另有内情。原来你们却是没有发现。”福康安看过来。
我垂目,掩去眸中的心虚。
“哪有人知道那么多。”和绅道:“宫里的事情本就说不好,皇上的家事,我们还是少掺和的好。”
“说得倒也是。”福康安赞同,“阿玛刚刚也是有些疑虑,他的意思先是与你们一样,皇家的事知道得越少越好。可又说既是对皇上尽忠,便是不可隐瞒。杀死后宫妃子非同小可,此人既能做下这等大案,便不可让皇上身边有这样一个隐患。”
一番话又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那···你阿玛准备怎么做?是去告诉皇玛法吗?”
“可能吧,”福康安道:“我阿玛对皇上的事情一向都留意得很,想必这次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