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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妃四十岁大寿,正巧赶上皇玛法出巡,因此也没有大办,只是晚上在畅音阁搭了个戏台,请了一些相熟的福晋夫人们,及宫中妃嫔。这边阁楼是女眷们,那边阁楼是常来往的皇室宗亲。往常,整个皇宫大致都是围绕着皇玛法转的,如今人不在京城,大家仿佛失了主心骨一般,连争宠都没了劲头。好容易赶上三年一次的大选,总算找到了事情做,也让这些贵人命妇们有了新的谈资。
坐定后,淳妃环视一周,这边主位上,妃嫔福晋们都已就坐,浅笑低语,闲话家常。珠钗玉环,在烛光下熠熠闪亮。京城里哪家出了什么事,谁家的儿子又抢戏子,谁家的闺女花儿绣得好,谁家的老爷宠上了哪个小老婆,谁家的福晋虐待丫环,家常里短,蜚短流长,都在这里饶有兴致地交流。不过今年又多了一个话题,目光时而扫视着两边的秀女们,品评她们的样貌家世,各自斟酌。
两边两溜座位,是给新来的秀女。她们是进宫以来第一次参加这种大型集会,不免都精心打扮,既不要太过妖娆,风华太茂,以免风头压过了主位上那些中年大妈大婶们,也不要太过素雅,被埋没在这众粉脂中。正襟危坐,表情谨然,略带拘束。
我们这边阁楼上,都是些皇室宗亲,郡王贝子,额驸亲家,与淳妃多少都有点关系,大都随着他们的福晋一起过来应个景。不得不说淳妃一直掌管后宫,面子的确很大。这些大老爷们听了一会儿戏,有些人不耐就先告辞离去,有些人低声嬉笑,表情暧昧,不看也知道必定谈些青楼戏子,芙蓉帐暖,红烛销/魂。
淳妃看了一下,低声问旁边的俞嬷嬷:“紫薇格格可曾请到?”
淳妃考虑得很周到,连阿玛都没落下。因她知道阿玛的真实身份,虽然福家失宠,小燕子惨遭嫌弃,可阿玛和紫薇毕竟还是真正的金枝玉叶,皇上对他们还心有怜惜。她也乐得做这个人情示好,还显得她处事大方得体。
阿玛本不想来,可我劝他出来走一走,不要总在屋里长吁短叹,何况淳妃之前对他们也颇多照顾。阿玛来了后,就窝在一边的角落里喝着闷酒。
俞嬷嬷躬身回道:“请了,不过格格说近日身子不大好,只派了长子带了礼物过来。”
一旁的固伦和敬公主听到了不由撇嘴道:“紫薇妹妹也这气性也太大了吧。不是说我看不下去,好歹人家福家额驸也独宠了她十几年,哪个女人有她这样的福气,现在不过就是纳个小妾,至于这样吗?”和敬公主是皇玛法的第一任皇后富察氏所生,地位尊崇,本是皇玛法最喜爱的女儿,自从紫薇和小燕子进宫后,夺得了皇玛法的全部父爱,自是心中不忿,对她们一直没有好感。
“可不是,”和硕和嘉公主接口,她嫁与了傅恒的第二子福隆安:“我们虽然是公主,可出嫁从夫,做了夫家的福晋,就得守着人家家里的规矩,以夫为尊。哪有像她那样,仗着自己是皇家格格,有皇阿玛的宠爱,霸占着丈夫的道理。我们从小勤学各种礼仪规矩,自是一刻也不敢懈怠,紫薇妹妹想必在家中时也是知书达理,怎么如此糊涂。现在可好了,闹了这么一场,害惨了自家丈夫,对她又有什么意思。”和嘉的婆婆,傅恒的嫡福晋瓜尔佳氏今日也在场,听了儿媳这话,暗暗点头满意,面上有光。
“话虽然是这么说,其实紫薇姐姐在意的并不是这些,”固伦和静公主是令妃的女儿,小时候与紫薇和小燕子的关系还比较好,不由辩解道:“男人三妻四妾虽是平常,我们女人善妒也不是什么好的名声,可福家额驸娶姐姐的时候发过誓只会娶她一个,紫薇姐姐只是不能忍受额驸的背叛罢了,若是一早就说开了,倒也没什么了。”
“什么只娶一个啊,说得好听,哪个能做到啊?”和敬不屑道。
“哎,你可别说,还真有一个。”和静想起什么,笑道。
“哪个?”和敬和和嘉好奇道。
“一等忠襄公和绅和大人,说起来还是娘娘的亲家,你们想是不是?”和静道。
“可不是,”和嘉恍然道:“自从他福晋几年前过世后,还真一直没有续弦。据说他福晋在世的时候身边也没个什么人,真真是难得。”
几人眼中露出向往和羡慕,虽然她们嘴上不屑紫薇的行为,可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家老公只宠自己一个,不过都是奢望罢了。淳妃摸摸怀中的小和孝,一片慈爱。说起别人来是一个道理,可摊上自家闺女,还是希望能找一个家教甚严,体贴备至的女婿。
“说这些有什么用?”永琰的嫡福晋喜塔拉氏·唐秀听了她们的议论,不由略带酸意地插话道:“你瞧瞧两边这些人,可不都是给他们准备的?”
这两边两溜秀女,芳华正茂,直直把她们催老。
淳妃一直留意着她们的谈笑,闻言笑道:“说起来本宫今日特地把她们召来,也是想让大家都瞧瞧。皇上出巡前也说了,如今他只想好好颐养天年,其他旁的什么也没什么兴趣。可眼看着这皇室子孙单薄,真是好生让人焦心。”又对喜塔拉氏·唐秀笑道:“如今永琰身边只有你,诚裕和简格格。只剩下你跟前的二阿哥绵宁,唉,可惜诚裕的大阿哥早夭,与我们没这个缘分,简格格又一连生了两个女儿,这可怎么成?今个儿,你可定要好好看看,看好了谁,皇上一准应的。”
三个女人面面相觑,虽是早有心理准备,可真来到跟前,还是心里不大是滋味。
喜塔拉氏连连点头,心下不以为然,她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感情不是给她老公找小老婆,哪有人那么大方的?她已经有一个儿子,而且是嫡子,地位稳固,但若是其她人再为永琰诞下子嗣,今后的事情就不好说了。永琰前途无限,她不能不想到以后,早做谋算。
永琰的侧福晋刘佳氏·诚裕听了眼圈红了。
简格格低了头,她份位低下,没有她说话的份。要不是永琰现在身边的女人还算少,她又育有两个女儿,这里哪有她的位置?
现实虽然很残酷,可今日毕竟是淳妃大寿,傅恒的嫡福晋瓜尔佳氏出来打岔道:“娘娘说的极是,我们家那几个小子,都极是省事,可就是瑶林那孩子,也老大不小了,早些年也给他身边放了几个人,可一直常年在外,没什么动静,如今好容易回京安顿下来,定要好好给他物色一个,也让他收收心,别老往外跑。我们老爷如今跟着皇上出巡,这些事都落在了我身上,真是不让人操心都不成。”
“正是这话。”淳妃笑道。
我们这边同桌的永琰面无表情,好像她们谈论的事情与他无关。和绅悠悠地喝着凉茶。福康安面色不安,略带懊恼地瞟了他额娘一眼,又看了看我。
我悄声道:“恭喜了。”
福康安一僵,半晌,叹了口气,黯然无语。
角落一桌上,桃花眼与阿玛喝着闷酒,仿佛与这边的热闹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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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完毕,平馨带着这届秀女来到场中央,齐齐屈膝道:“储秀宫平馨带各位小主特来给娘娘贺寿。这是众位小主特地给娘娘绣制的彩霞锦绣图,恭贺娘娘万事祥和,凤体安康。”命人展开一副绣卷,彩绣辉煌,绚丽多姿。
“好,好,各位有心了。”淳妃笑道,命起身。
喜塔拉氏从袖中掏出一个粉红色的丝帕,若无其事地拭了拭手背。
乐瑶见状面露惊讶。
乐敏看了乐瑶一眼,眼珠微动,微微靠拢悄声问道:“姐姐,那个丝帕不是你的吗?”
声音虽不大,但两人站在队伍的最前列,正可可被位置最靠前的颖妃听了个正着。
颖妃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立即放声道:“这可奇了,你的丝帕为什么在唐秀手中?”
这话迅速引起了众人的注意,视线齐齐在乐瑶和喜塔拉氏之间来回。大家都是在宫闱是非圈中混久了的人,面对这一幕,立刻在心中设想出了种种场景,不由会心,了然相视一笑。
乐瑶顿时尴尬,狠狠瞪了乐敏一眼,乐敏自知失言,面带怯意和后悔,一双大眼里透尽无辜和担忧。乐瑶虽是在家中受尽宠爱,可哪见过这种阵仗,众人的视线像x光一般扫视过来,带着幸灾乐祸和不屑,不由愈发紧张,讷讷无语。
喜塔拉氏似笑非笑道:“怎么这丝帕是乐瑶姑娘你的吗?我前几日在御花园里捡到,看它绣工精致,清香秀雅,不由非常喜欢,就带在身边。原来是你遗失下的,倒是我的不是了,明儿个定要再挑几个好的给乐瑶姑娘你赔过去。”
堂堂一个皇子福晋怎么会贪图一方绣帕,大家更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乐瑶慌忙屈膝道:“福晋您喜欢,就是乐瑶的福气了。乐瑶的绣帕丢了好几天,一直未曾找到,如今得幸在福晋手中,乐瑶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敢让福晋再偿还。”
“原来你就是乐瑶姑娘啊,” 刘佳氏·诚裕嘴角微讽道:“果然是年轻貌美,国色天香,这人儿在我们这里一站,真真是把我们都比下去了。”
“福晋您过奖了,福晋您温雅端方,亲切平和,乐瑶怎么可能比得上。”乐瑶忙奉承道。
“现在比不上,以后可就说不准了。” 刘佳氏·诚裕饶有深意道。
“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喜塔拉氏笑道:“不过就是一方绣帕,也合该我和乐瑶姑娘有缘。看这个小姑娘聪明伶俐的,以后也常来我们撷芳殿走走。”
“乐瑶多谢福晋赏识。”乐瑶再蠢也感到些什么,众人似乎都误会了,可张了张嘴,不知从何解释起,不由脸色苍白。
众秀女方又坐回两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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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会儿,阿玛过来道:“绵忆,戏曲虽然好听,我也听了好一会儿,想早点回去,东儿也想走了。这里太过喧闹,你也不要待得太晚,到时候与他们一起走吧。”阿玛自从对小燕子死心后,情绪略有恢复,虽然还是低沉,可也大好了。彻底了断总比拖拖拉拉满含希望又屡次失望的好,人说快刀斩乱麻,长痛不如短痛,就是这个道理。
我送阿玛和桃花眼出门,在门外略走了几步,两边廊下一溜宫灯盈盈。
桃花眼先行告辞,神情黯然,步履匆匆,很快隐入夜色中。
阿玛停住脚,复杂地看着我,欲言又止,半晌,终是道:“绵忆,这次皇阿玛想必也会给你指婚吧。我这个阿玛在这个方面做的很是失败,没有给你一个好的榜样,也没有资格指导你什么,只希望你能够找个如意的女子,好好过一生,不要像我一样,到现在才明白我们原来一直活在自己构建的理想世界中,脱离了现实,终究会遭到现实的惩罚。”
这么多年来,我终是感受到这么一丁点的父爱,不知是该感动还是感到讽刺,竟不知该如何像寻常父子一般面对他的关心,只好道:“我晓得了。”
“绵忆,我希望你以后能够幸福,”阿玛又沉默半晌:“有些念头不该有的千万不要让它萌芽。我现在才悟出来,皇阿玛,皇阿玛,他先是皇上,然后才是阿玛,他对你的关心,确是亲情,也要在他容忍的范围内,万万不要触犯了他的逆鳞。”
我看了看左右,幸好无人,不由道:“您不该在这里说这些。万一被人听到···”
“我现在还怕什么呢?大不了也被他打一顿,抑或也送去管教,然后不闻不问,自生自灭,任其被逼走也不寻找,”阿玛苦笑道:“皇家的亲情就是这么单薄。绵忆,你也莫要寄托太大的希望,自己照看好自己,阿玛什么也不能帮你。”
“我会的,您不要担心。”看着几天之内顿悟的阿玛,其实他现在心内的折磨一点也不比当初额娘的轻缓多少,只能说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阿玛还要说什么,远远地看到一个宫女提着灯笼走过来,只得停住。
那宫女走到跟前,屈膝福了福:“平馨参见王爷,参见这位大人。”
我看了看远处幽深的高墙古巷,问道:“平馨你现在可忙着?”
“回王爷,”平馨道:“各位小主正在园内听戏,一切安好,尚无平馨什么大事,平馨也是刚刚出去略走走回来。”
“那正好,”我笑道:“你帮我送这位大人回去吧。”
平馨微一低头:“是,王爷。”
我目送着阿玛沿着高墙远去,昏黄的灯笼照亮了两人方寸大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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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寒凉,站在这里做什么?”身上披上了一件外袍。
“你怎么出来了?”我问和绅。
“他们都在里面拼酒,怪没意思的。你还要进去吗?”
“不用了。”我摇摇头:“我也觉得挺闹的,随便走走吧。”
戏班子的咿咿呀呀从高墙那边传过来,还带了隐约的嘈杂声。我笑道:“你如今可是典范了,你没听到那些福晋们在夸你吗?”
“她们只会说些闲话,我那时就觉得女人多了真是麻烦,现在看来,果不其然。好的时候能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骂起人来也是绵里藏针,一点也不比那些朝臣们省心。”和绅带了一丝喟叹:“白日里应付那些官员已是不轻松,若回家去还要听着她们针锋相对,才让人头疼。”
“所以你就不小心换来个专情的好名声了。”我揶揄道。
“下官也是很无奈啊。”我听着这话颇为欠扁。
“你的伤怎么样了?”我问道:“昨日在校场上不让你射箭,你一定要逞强,有没有再被拉伤?”
“早就好了,一点问题也没有。”和绅笑道:“说起来,绵忆你真是好骑射,比之福康安他们战场来回的人也毫不逊色。”
“我功夫不行,总得有一两样拿得出手的吧。不过我那点水平到了真刀实枪的时候不知会是怎样,怎么能跟瑶林比?”当初我练习射箭,的确是下了苦功夫。满人都是马上打天下,我知道自己不能习得高深的武学,作为一个王爷,总不能让人耻笑是个绣花枕头,终是专精一项。
和绅捏了捏我手心里的茧子:“昨日给你的膏药可曾抹了?”
“抹了,不过就是勒得狠了些,也没有什么。”
和绅没有再罗嗦,顺势拉了我的手慢慢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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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呀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今天那是什么场合,你怎么能说出来?你是不是存心不让我好过?”御花园一角树影下,我们听到乐瑶在大声训斥。幸好今晚大多数人都去凑热闹听戏去了,园子里人很少。不然,像她这样的吵嚷,不知能引来多少人的八卦。
“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以为我的声音很小了,我当时很惊讶,因为那个丝帕是大福晋给你的,你一直爱若珍宝。我一看到那丝帕,奇怪极了,不由问出来。我真的没想到颖妃娘娘会听到。姐姐,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乐敏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哀怜。
“我谅你也不敢有什么心思。可如今这怎生是好?”乐瑶郁闷道。
“姐姐,不过就是你在御花园里丢了手帕,被十五阿哥的福晋捡到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啊?”乐敏的声音里十分不解。
“你懂什么?”乐瑶斥道:“这下可跳到海水里也洗不清了。不知道他会不会误会?”
“姐姐,你说的是谁?”
“你用不着知道,总之呢,以后关于我的事情,你不要多嘴就是了,不然,下次绝饶不了你。”乐瑶恶狠狠道。
“知道了,姐姐,我不会了。”乐敏连连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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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和绅在外面又转了一圈,方回到畅音阁,已近尾声。
乐瑶和乐敏已落座,我们看到喜塔拉氏随身的周嬷嬷在她耳边低语了一阵,眼神直瞟向她们那边。喜塔拉氏不动声色,周嬷嬷退去。
永琰已不在席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福康安眼神微醺,问他,他说我们出去后不久永琰觉得没意思就走了。看他有些醉意,我与和绅先将他送了回去,方各自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