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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在西安会晤赵健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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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宁武回到太原,又到北京,已是009年月上旬了。我反复研究《赵氏家族成员谱》,特别关注赵梅生名下的那两行文字,仿佛看到一个大家族的成员们,挥泪奔逃的仓皇情景……问题是:此谱修成于000年之前,上说赵梅生已在西安退休,而光阴如梭,又有十载春秋逝去,这位梅生老人,她依然健在吗?

    此外,在“赵梅生”名下,为何仅有一女赵健及其女婿,却在其丈夫一栏中不着一字?与谱中其他人相对照,如此空缺,尤为明显。

    庆幸的是,已知其女赵健“居西安,任职建设银行”,有了这一条,便足以推进调査进程。

    古城西安,有一些朋友在。还是老办法,首先应该通过友人先期査找赵健女士,取得初步联系后,再赴西安细访不迟。只是西安朋友多多,要选出一位可拜托的合适人选,又颇费思量。弄不好,哪个冒失鬼将把赵家母女吓一大跳,陕西话会说:这是查啥呢?咱老赵家复杂得很!

    著名文学评论家李炳银先生,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这位老大哥倾力关注当代纪实创作,理论著述颇多。我们之间保持着多年交往。他正是陕西临潼人,这一日,我将前面的故事向他细叙一遍,从发现巴金七封信,一直说到西安赵梅生、赵健母女俩。炳银兄越听越激动,凭着经验,他一口断定赵梅生就是黛莉无疑。我向他请教,西安哪位朋友适合于开展前期查找工作?炳银兄不假思索,举荐一人:李彬!李彬热心、细心,能行。

    山陕人总是把人名里这个“彬”字,带着儿音念。于是,李彬也就成了李彬儿,听来格外亲切。我与这位李彬儿兄弟也是熟识的。他先是在省作家协会苦编稿子多年,后来猛地惊醒,大忿世道不公,说干咱这一行,凭啥就这样穷哩?我就不信!从那以后,他转而经营文化产业,什么字儿啦画儿啦,只要人开窍,都能变成钱。

    按照主流“八股”文章那调子,不妨这样写:“李彬同志锐意改革,共促发展,与省城画家、书法家们紧密地团结在一起,战斗在一起,探索了一条文化产品与市场相结合的崭新道路,经济效益比去年同期翻了十多番,迅速改变了自身贫穷落后的面貌。”―概念到家。你如果听一听李彬自家说法,那就生动无比。他说:从古到今,文化人都不能躺在官府身上吃圈饼,而要奋斗,有尊严!

    我与他看法基本一致:千卷书,万里路,长见识,吃饱肚;伪文坛,最没数,味道酸,好嫉妒,无标准,有黑幕,假评奖,装糊涂。年长者,迷少妇,捧劣作,虚名负。费心思,闷葫芦,拉圏子,剑在腹。衙门化,厅科处,看睑色,盼照顾,虽无能,榨公库,造发票,改账簿,厚睑皮,乞赞助。偶得钱,淫无度,头脑昏,两眼雾;大理由,体制固……快解脱,适进步,闯市场,敢出入。西安城,独一处,讲传统,重华术,兴旅游,成支柱,金银铜,遍地布。书画好,真功夫,知行情,利如注,合法财,挡不住。老中青,共同富,你买酒,我打醋,对己严,对友护,人凭本事鸟凭树,打死不走回头路!忠言逆耳,旗帜鲜明。

    这位李彬,身材不甚髙壮,却也阔面大眼,浓眉皓齿,相貌堂堂走四方,在西安古城打出了一片天地。

    炳银兄亲自给李彬打了电话,我继而向他说清了要找赵健女士的缘由。至于她是哪一处“建设银行”的人,则需要辛苦查问。取得联系办法后,暂时不必多说什么,只待我择时前去,从容采访。

    李彬在电话里热情地说:没问题,你们放心吧。此后一个多月,我抓紧赶写一部关于中国铁路百年史的长篇新作《火车头震荡》。间歇时,找来几本巴金传记,做一点儿研究。山西作协韩石山先生对现代文学涉猎颇深,正好与我住邻居,少不得向他请教一番。韩兄存有好几册研究巴金的著作,这时费心找出来,拿给我用。韩石山先生谈出几个观点,对于我进一步理解民国时期的作家和作品,助力匪浅。

    4月春将尽,西安消息来。李彬贤弟动用层层关系,终于在银行系统找到了赵健其人,并且与这位退休女士通了话。李彬确认赵家正是山西宁武人,然后非常礼貌地相告,可能会有作家前来请教几个问题,只是关于上一代知识女性读书的事。好比说,你母亲那一代人,是不是特别喜欢巴金作品呀?还可能与巴金通过信件吧?反正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万勿推

    辞云云。

    赵健女士欣然接受了李彬这番话,对作家前来访问表示欢迎。

    李彬担心多说不准确,也就没有深谈。

    李彬说,从通话中分析,赵健母亲赵梅生,很可能还活在世上哩!

    我很振奋,又很急切,手中长篇哪里写得下去。5月18日,我下了飞机,站定在西安大地上。李彬来车,接我入城。更令人愉快者,李炳银先生正好也在西安。痛快!三人聚合,八仙桌上举杯,把各种情况交流一番,觉得今日之事简直不可思议。

    次日午后,李彬成功地部署我与赵健会谈。赵健女士年过六旬,容面大方,身体健康。她稳坐在茶室竹椅上,神情安泰,修养甚好。李彬考虑到,赵女士可能并不乐意一下子就把我们领到家中去,因此,双方不妨先在茶舍见个面,饮一杯清茶,做个初步接触,人家心理上便会踏实许多。如此安排,稳妥而又礼貌,是周全的。下一步采访尽可酌情商量。果然,赵健女士十分满意这样的做法。

    不难想见,赵健女士首先会生出一串问题:为什么一个外埠作家,大老远跑来专程访问我们家?作家为什么关心我母亲?我家的事情很复杂,作家能够给予多大程度的理解呢?你们到底想知道些什么呢?

    我这边,胸中也揣着一大堆问题:赵梅生老人是否还活着?她是不是赵黛莉?

    大家坐下来,李彬把我做了简单介绍,赵健女士便直率地开口道:不瞒你们说,我感到奇怪呀,真的,赵作家为啥来找我家?

    您想了解我妈妈什么事?

    我说,我将细细告诉您我的来意。只是首先问候您母亲,老人家身体还好吗?

    赵健略作迟疑,轻声回答:她年纪大了,晚上睡不着,每天总是到午后才醒来。过会儿我得回去,招呼她吃饭。此言如雷贯耳!

    赵黛莉——如果没有弄错,她还活在人间。接下来,谈话步步深入,又处处顺利。前些天,李彬与赵健联系时,曾谈及老母亲年轻时爱读巴金作品,赵健便就此问过母亲,问她是否与巴金有过交往。老人说,抗战以前,确与巴金多次通信,而且清楚地记得,离家时,她把一些书和这包信件,安放在太原家中顶棚上了。这个家,便是“坡子街0号”大院。

    一切都对上号了!赵梅生,应是赵黛莉。老人现在脑子如何?赵健说,还好,记得许多人和事,夜里睡得较晚,仍然看书读报,最爱看《参考消息》,平时喜欢独处,不爱热闹;常常提起年轻时,与姥爷闹了意见,离家出走,到处漂泊;既没有投身国民党,也没有找到共产党,嫁人又极不如意;1950年以后大吃苦头,总被怀疑为“女特务”,“文革”中更有受不完的罪;一生命运坎坷……就连这位女儿赵健,一生也没有见过亲生父亲。而这一切,还要她自己才能讲得明白。

    现在,赵健必须回家去,照顾老人用餐。用她的话说:我就是我妈妈的保姆。我提出,希望近日能与老人相见。赵健表示回家后,与老人慢慢地说清原委,一旦征得她同意,即电话告知我们。

    我说,非常感谢,明天最好,但要依照老人意见办,不可太急。1说是不急,其实我心中甚急。九十岁的老人,身心脆弱,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争取早日进行采访,便是对历史真相实施抢救。

    耐心等着吧。

    晚饭,李彬请吃羊肉泡馍。众皆沉默。只因赵健那边没来消息,便觉得这泡馍不及往日可口。

    正思量处,赵健电话到:明日午后,可来家中一叙这泡馍顿时香气四溢,将人吃出细汗来。

    炳银兄长,李彬老弟,敬你们一个满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