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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年某月某日
第二十九天。
自尹三死了之后,每个人更加谨慎起来。虽然我们这些人看起来还是人的样子,但其实已经与一只野兽无异了。
而且是那种最为卑劣、凶残————让我自己心里都忍不住恶心的野兽。
只有水月不是。
她只是静静的躺着,一动不动的,浑身冰冷、僵硬,甚至有时连心跳和脉搏都时有时无,且浑身没有半分血色,像是一具雅典卫城里的大理石女神雕像一般。
即便是我挤出血来喂她的时候,也需要很是用力的撬开她的唇齿,才能灌进去。
每天,也只是在这个时候,我才能感到自己身体中,还有些“人”的意味。因为水月的喉咙经暖热的血液流过时,会有些许的嚅动,正是这种微弱的声响能使我知道,她还活着。
这几天滴水未进,且还要每日数次的割破些大血管,用以维持着水月的性命。虽然我力争保持着清醒,但我却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经撑不住了。
除了我和水月仍在一起,其他的每个人都各自离的很远,且不允许任何人向自己靠近。不过,我感到所有人的眼神,开始从我身上转移到水月身上了。也许,在他们看来,始终昏睡不醒的水月,和一个死人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了。
他们的这种眼神让我异常恼怒,心中恨不得将他们眼珠子都挖出来。但是我没有,因为我根本做不到。
我不知道即使自己还有力气站起身来,但不知还有没有气力迈出一步去。
当他们的视线望过来的时候,我便迎着他们的眼神,狠狠地回望过去。我知道,此时的我若是露出一丁点体力不支的端倪,我和水月便会被他们一拥而上的分尸而食了。
几年前,在赞比亚,我的眼神曾经吓退过一只想袭击我的老虎。但是此刻,不知道这种眼神的锋芒,只剩下那时候威力的几百分之一了。
但即便是这样,他们每次逼来的视线,也竟然都被我逼退了回去。
.........
某年某月某日
第三十日。
今天我好像是陷入昏迷了,而且不止一次。幸好都是短时间,甚至数秒的休克,没有被任何人发觉。最后一次我清醒来的时候,石台上少了四个人。
我吃了一惊,但见水月好好的还在,刀子仍牢牢的握在我的手中,才稍稍放下些心。朝剩下的三人望去时,发觉他们都侧着身体向石台下望着什么。
我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看见那消失的四人,正沿着野藤一路向下攀去。他们往下攀去的速度极慢,几乎是下一尺都要喘上狠久,显得很是力不从心。但他们一面向下攀,一面环顾着身边的其他三个人,不欲落于其他人之后。看样子,他们四人虽然同行而动,但未必是协通而作的了。
我知道他们是想趁还有些气力的时候,去取洞底的食物。这的确是此时唯一一个称的上是“好主意”的主意了。
不过,前提是要能顺利的下到底部,还要能不惊醒那些蛇......我也曾想过,但我不能丢下水月一个人在石台上。
看着他们越下越低,离我们堆在高处的食物装备越来越近,我的心也越发沉重了起来。因为那堆东西里面,不光是有食物、药品,还有着猎刀、猎枪。若是让他们恢复了体力且得到那些装备了,我相信首先遭殃的定会是我和水月。
石台之上剩下的那三个人,表面好像全神贯注的注视着那四人下攀的动态,但却又不时的朝我俩撇过一眼来。我知道,他们是在等我放松戒备。
我心中虽焦急不已,但面上不动声色的望着下面,更是暗中戒备。
那四人体质强弱不一,初时还是快慢相间,但久了便分出高低来,其中速度快的一个至那堆装备还有十丈左右的时候,最慢的那个已经停在半空的山壁很久了。
最慢的这个人,是我们当中年纪最大的一个,比我和水月的年龄加起来还要大得多。这帮人大多都是他召集来的,寻常的时候也都为他马首是瞻。不过,虽然他的身子仍很是硬朗,行事果断的很,但也已经是个年久体衰的老人了。
此刻他既无力向下,更无力攀上,紧紧抓住山藤,悬在半空。
其他三个年轻人,凭着年富力壮的身体不住攀住山藤的向下攀去,山藤荡动,几乎都要把他甩下去。我看得出来,非但上下不得,他拼尽了全力也仅仅能够保住自己不被荡动的山藤甩下去而已。
看起来,他就像是一片在风中挣扎的枯叶一般,随时百般的不愿,但仍脱不了被扫落树下的命运。
我不知道他心中想些什么,只见他低下头,看着那些同行的人离那些食物越发的近了。又过了会,他抬起头,向石台望来,正好与我向下望去的眼神相对,我心中猛地一震。因为他的眼神中看不到一丁点的寻常果断决然的样子,而分明是个寻常的孤独、可怜、疲惫,甚至绝望的老人。
我只见他口中喃喃不已,却听不见他说什么。却在这一瞬间,见他突然放开了抓牢了山藤的手,身体直直得落了下去。我吃了一惊,没想到他这般早就放弃了———还记得以前闲聊的时候,他告诉我他这大半辈子的冒险生涯中,保命的秘诀就是“不放弃”三字。
却见他一路向下坠去,双手不住的乱挥乱舞,像是一个失足之人挣扎着想拽住根救命稻草一般。那一瞬间,我已经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稍微细些的山藤,都被他坠下的身体扯断,合着碎小的沙砾哗然落下。中间的两个人似是察觉到了些什么,身体立时紧靠在山壁上,和落下的老者仅仅擦肩而过。而向下攀得最快的一个小伙子却正全神贯注的向下攀着,根本没有注意到顶上的动静,被飞速坠下的老者拦腰抱个正着。
很显然那小伙子一路快速攀下,也是精疲力竭了,哪里还能禁得住这般下坠的力量?丝毫都没有能挣扎,和老者一并翻滚坠下去了。
地面上的蛇像是软垫一般承接住了两人,想是两人坠下也没有什么大碍,而且还压死了不少僵卧着的蛇,但更多被惊醒的蛇还是像黑色潮水一般,马上把两人淹没了。当潮水退下之后,再也没有人能认出那堆血污斑驳的东西,曾是个“人”来了。
其余的两人好像被这幅突然而来的景象惊得呆住了,立时停了下来。待到那些蛇又重新静了下来,两人才缓缓的继续移动。他们移动的很慢,且是一边交谈以便共同移动,像是在重新研究新的落脚点。
他们横向移动了约摸有五六丈的距离,才缓缓继续下移去。那里也是个较高的地段,不过离堆放食物的地方还有着丈余的距离,不过却没有蛇盘踞,想是他们想从此迂回过去。
很是顺利,他们很快便下到了洞底的地面上。但便就在一个人已经先跳下山藤,到了洞底的一瞬间,另一个还未从山藤上下去的人,却异常敏捷的向上猛蹿了几尺。
洞底的那人愣了一愣,却见那还在山藤上的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大石,猛的向下砸了去。不过他的目标却不是洞底的人,而是那些蛇———那些刚分食了老者和那小伙子,又刚刚入睡的蛇。
虽然距离很远,但也看得到那洞底的人在一瞬间,脸色变得煞白,但马上又被那些蛇鳞映的惨绿,他拼命想逃回山藤上去,无奈已经有数条蛇缠住了他的腿,更有一条臂粗的蟒,已经攀到他的肩上了。
他也同样向起先的那两个人一样,被黑色的潮水淹没了。一串串尖声惨叫像是从厚土掩埋中传来一般,让人毛骨悚然。
而另外一个人,却一动不动的附在藤上,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脚下的一切。甚至,我看见,他在笑。
在惨叫声沉寂之后良久,洞底的微波再次恢复平静。藤上的那人才从容不迫的跳下去。不过这本来没有蛇盘踞的一处也睡满了蛇。奇怪的是,他竟大刺刺的踩着那些蛇身,漫步向前走去,那些蛇被踩痛了醒来,但往往只是在他膝推上缠绕一下,便就松了开来一动不动了。
我猛然想起一件曾听一个老猎人说过的事:杩乞力山上的蛇剧毒无比,且多是群踞,很有攻击性。但这些毒蛇有个习性,就是吃饱了之后,便不会再对任何动物攻击,即便是用脚慢慢碾死它,它也决不会在向敌人咬上一口。
这一小片地方的蛇分食了三个人之后,自然是饱了。难道这些蛇与杩乞力蛇的习性一样?想是那人必定是知道的了。
那人快步行在蛇身之上,难掩满脸的得意之色。但就在他将要行到那些装备面前时,突然惨叫一声,跌翻在地,不住的打滚。
却见从地上那些不动的蛇堆上,十分突兀的冒出一个人头来。其实仔细辨认的话,无论如何也无法看出这是颗人头了,因为它已经比原来的样子浮肿了不止一倍有余,一张发紫发黑的脸,肿涨得近乎于透明,稀烂的两耳鼻子以至嘴唇,都零零散散的挂在那个不像是人头的球体上。
正是先那人一步下到洞底,却被当作喂饱众蛇的食物的那个人。
他被百蛇噬身,又掩在众蛇之下,竟然没有死去,竟然还趁那人不备之下,反咬了他一口。
这之后他才真正断了气。那个被他咬了一口的人,很想站起身来,但是即便他再如何努力,仍是站起一次又一次之后,一次又一次的跌倒在蛇群之上。
想来他虽是被人咬了一口,但咬他的人却是身中剧毒,唾液里自然含有毒素。虽只是一口,虽不至于致命,但他的整条腿却完全已经麻痹了。
他唯一能做到的,只是躺在那些蛇身之上,静静的等待着这些饱食的蛇,消化完腹中的人肉之后,在他身上享用下一顿大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