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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预言家的最后一夜 (二)

作者:三千籁皆无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推荐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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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硬朗的身子显得无比耄耋,他扶着桌边在长凳上坐下,一只手用力支撑着额头,仿佛怕自己细弱的颈子,无法支撑住头颅的重量一样。

    只是他的手,也是在颤抖。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老人抬起头,整了整衣襟,深深吸一口气,扬声说道:“你已经躲在门后很久了吧?已经被我发现了,出来吧。”

    话音刚落,一个小小的人影便从门后跳了出来。

    原来是一个只有十一二岁的小男孩,虽然长相分外清秀,却是一头污蓬的头发,满面尘土,身上的衣物却也是破烂不堪。

    一看便知道是一个小乞丐。

    小乞丐蹦蹦跳跳的跑到老人身边,朝着他深深地鞠了一个躬,欢笑道:“洛查达姆斯先生,您真是厉害,今天我捂住了嘴和鼻子,摒住了呼吸,您仍然能发现我。真是太厉害了!”

    老人虽仍是疲惫,但脸上也恢复了笑意,他抚了抚那小乞丐的头顶,温声笑道:“那是当然了,因为我是大人啊。”

    小乞丐一双纯净无邪的眼睛望住了老人,摇了摇头道:“大人里面,也不是都像您这么厉害的。我捏住鼻子,从我爸爸身旁悄悄的走出来,他一次也没有发觉过。”

    老人慈蔼的道:“是吗?你爸爸的病现在如何了?”

    小乞丐笑道:“他的身体已经和以前一样的好了,您的药真是灵得很。不过...不过,”小乞丐的笑容黯淡下来,“不过,他也是和以前一样,天天都喝很多酒,喝醉了就要打我。而且,而且他还...他还说......”

    老人轻轻叹了一口气,却仍是微笑着道:“他还说我是个魔鬼,我给他吃的那些药,有蟾蜍的唾液,和死人骨头。他还说你若是再接近我的话,会被我吃掉灵魂的,对么?”

    小乞丐惊奇的睁大了眼睛,诧道:“好厉害!洛查达姆斯先生,你真得太厉害了!你怎么知道我爸爸是这样说的?那时您在一旁听着的么?”

    老人却笑道:“你爸爸这样说,你不怕我么?”

    小乞丐使劲摇了摇头,说道:“洛特达姆斯先生,我知道你是一个大好人。我爸爸是糊涂了,他不知道的!他不知道的!”

    老人望着书桌上的羽笔,微微一笑,喃喃道:“好人吗?也许,整个萨隆只有你一个这样说了。也只有你一个人,敢天夜里走进我的屋子。”

    小乞丐跳到老人面前,拉着老人宽大的衣袖,摇着他的胳膊,调皮的道:“当然了,洛查达姆斯先生这里,有好听的故事啊。今天您还会给我讲新的故事么?”

    老人笑道:“我说的那些故事,你喜欢听么?”

    小乞丐用力的点了点头,欢叫道:“当然喜欢!那些不用马拉,就能跑的铁马车,会唱歌和跳舞的大箱子,还有那飞在天上的巨大蜻蜓,哗!还能装进几百个人,在它的肚子里面!真是太棒了!洛查达姆斯先生,你说的这些,都会在未来变成真的么?”小乞丐的一张小脸兴奋得通红,睁大眼睛望着老人。

    老人微笑着点了点头。

    小乞丐拍着手欢跳起来,连连摇晃老人的衣袖,连声道:“洛查达姆斯先生,今天要讲的故事是什么?是那个会吐火的铁乌龟么?”

    老人望着桌上幽暗的油灯,摇了摇头,淡淡笑着道:“我的故事已经讲完了。再也没有故事可讲了。”

    他从身旁的书桌上,取出一本叫做《世纪之诸》的厚书,递给那个小乞丐,温声道:“你喜欢的故事,我都写在这本书的里面,以后你自己看它吧。”

    小乞丐双手捧着那一本厚厚沉沉的书,愣了好半天,惶惶的说道:“洛查达姆斯先生,为什么...为什么您不讲故事了呢?您生病了么?这本书...这本书,我...我不认字的,看不懂啊!”

    老人抚着他蓬乱的头发,笑着说道:“现在你肯定是看不懂,不过等你以后上了大学,当上了博士以后,就看得懂了。”

    小乞丐瞪大了双眼道:“我...我能成为博士吗?我爸爸没有钱让我上学的。”

    老人微微点了点头,蔼然道:“当然能,两年之后,你爸爸便会因为醉酒而......”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再过一段日子,你便会得到一大笔遗产,你在十五岁便能够开始求学的生涯了。”

    小乞丐似懂非懂的眨了眨眼睛,说道:“那时候,我能够经常跟随着您学习么?”

    老人摇了摇头,淡淡笑道:“不,因为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以后你也不要再到这里来了。”

    小乞丐一愣,连声急道:“洛查达姆斯先生要离开这里么?您要到哪儿去?什么时候回来?”

    他的声音,像是几乎哭出来一般的颤抖着。

    老人轻叹了口气,微微笑着道:“我要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最近一些日子,恐怕不会回来了。”

    小乞丐更加着急了,急道:“我...我...我能跟您一起走么?您能带我走么?”定了定他接着道,“您放心,我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老人轻轻摇了摇头,笑道:“好孩子,那个地方只能我一个人去,要是带着你恐怕就不行了。”

    小乞丐更加着急了,眼睛里已经流转处泪光来,他抱着那本厚厚的书,低头想了一会又道:“那...那您什么时候回来?我...我天天来这里等您好么?”

    老人又摇了摇头,微笑道:“我不会再回到这里来了,你在这里是等不到我的。”他俯下身子,望着小乞丐的眼睛,温声说道,“我若是回来,一定先去寻你。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你也知道,我是从不会撒谎的吧?”

    小乞丐忍住了流下来的眼泪,用力点了点头。

    老人摸了摸他的头,温言道:“好了,还有一个的故事,我没有把它写在这本书上,现在说给你听,希望你一定要把它记住。”

    小乞丐使劲点了点头。老人微一沉吟,闭上眼睛,轻声诵道:“

    大七之纪将尽,最后的神迹也出现了。

    新主,在旧主诞生之夜死去,然后复活,

    天国越来越近,离地狱,还差一线,

    水瓶,将代替双鱼,降生下新的弥赛亚。”

    寥寥几十个词,小乞丐跟着老人念了一边,便记住了。但他却满脸的不解道:“这个什么故事?怎么与别的故事不同?”他挠了挠头,歉然的道:“我...我一点儿也听不懂。它说的是什么?”

    老人微微一笑说道:“这是当然的,你现在肯定不懂。不光是现在,也许你这一生也未必能懂。不过,到了很久以后,你能够想起这首诗的时候,你就会懂得了。”

    缓了缓,老人轻叹了一口气,似是自言自语一般的喃喃道:“这个故事说的是‘未来’。不过,它也是末路,因为在它之后,就再也没有未来了。”

    小乞丐眨巴着眼睛,一点也不明白老人在说什么。

    这时,老人却挥了挥手,说道:“你走吧,我要准备离开这里了。”

    小乞丐一惊,急道:“那我......”

    老人望着他的脸笑了笑,温声说道:“倘若你不马上走,以后我即便是回来了,也不会去寻你。”

    小乞丐张口还想说些什么,但他知道老人从来都不撒谎的。虽然他极不情愿,还是两步一回头的磨蹭着,流着眼泪走开了。

    小乞丐的背影,终于消失在黑夜里了。老人独坐在长凳上,望着那即将燃尽熄灭的灯,呆呆得出神。

    过了好久,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终于来了,神的使者。”屋中空空荡荡,屋外也是夜色沉沉依旧,却不知道这老人与谁在说话。

    只见老人望着窗外的夜,接着说道:“我只不过把那些未来,都写成深涩隐晦的四行诗,没曾想,你们还是发觉了。”

    他在与谁说话?难道是释溶在黑暗中的空气么?好像那窗外的黑暗中,有一个隐形人,正在和老人无声的说着什么一般。

    老人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这世界上,真的没有什么事,能瞒得过‘部族’去。我也知道自己这样做,已经违背了当初离开‘部族’的誓言。但是我也是不忍看到人类,如此懵然无知的走向深渊。我记载在书上的诗句,只不过是略微做为警示罢了。而且将来书中七成以上的诗句,都被他们误解。对这个世界的平衡,根本没有任何影响,‘部族’又何必如此迫人?”

    这般的夜深人静之际,这老人有如梦话一般的自言自语,在这昏暗的老屋中,却有一番让人不禁毛骨悚然的感觉。

    那无形无声的声音,继续与老人争辩着,老人脸上的一时的表情复杂得很———时而瞪目,时而扬眉,时而眉头紧皱。

    最后,他长长的谈了一口气,疲惫不堪的说道:“你们可以放心,我记录在书里的,只是到这个双鱼纪结束为止。这个世界在水瓶纪的未来,我也没有办法看的到。”

    不知那黑暗中的隐形人说了些什么,老人突然冷声道:“你即使去杀了那个孩子,未来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他的灵魂与所有的人都不同,我们的灵魂会随着身体的死亡而湮灭,但他不会。即便他的肉体死了,他的灵魂会自动融入一个胎儿的身体,如此循环下去,知道那一天的到来为止。”

    老人顿了顿,淡声说道:“那一天,他恢复了所有的记忆,便会回忆起这个最后的预言。那时,这个世界,乃至整个人类也会因为他而改变。他自然也会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窗外的黑暗中蓦的震了一震,像是人猛然一惊的抖动一般。

    老人嘿的一声笑道:“你错了,他不是那个‘救世主’,而是‘救世主’的敌人。我游遍了整个欧洲,正是为了找他。若不然,我还回到萨隆做什么?放弃罢,未来是已经注定了的。”

    黑暗沉默了,夜色像死水一样,没有波澜。

    不知道夜色中的黑暗说了些什么,老人淡然一笑,说道,“虽然未来是无法改变,但我违背了‘部族’的誓言,也自然是该死的,我一点也没想过反抗,这一点你尽可放心。”

    老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直起身子来,淡声道:“我把那个孩子,在水瓶纪的命运告诉你们,算是我对‘部族’的一些忠告吧。”

    他缓缓站直身子,闭上眼睛,轻声诵道:“

    他得到了那伟大之物,

    以一人之力,将这大地分成两半。

    地上二分之一的生灵,恭称他为王。

    暗中的人们,则称他为‘神’。”

    诵完了诗句,老人脸色变得平静得很,他张开双手,淡声说道:“我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开始罢。”

    窗外的黑暗,像是一个庞大无比的黑色怪兽,无声无息的蠕动了一下。

    便在这无声无息中,老人的双手突然开始迅速的腐烂了,眨眼间便露出了森森白骨。像是在火炉中溶化的奶酪一般迅速的,腐烂很快便蔓延遍了他的整个身体。老人身上的肌肤,像布丁融化了一样,一块一块的脱落到地上。

    老人的身体,像是被一群疯兽狂噬过一般,遍体血红,白骨宛然。不多时,他已经再也没有肌肉能支撑着自己的站立了,老人重重的跌倒在长椅上。

    陈旧的长椅被压得吱然一声**,然后和老人一同陷入了沉睡一般,再也没有了声息。

    那昏暗不已的灯,终于耗尽了光亮,一切重新回到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