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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军退回了临时大营,一个个都松懈了精神,那些原本生龙活虎的将士在没了当初追击时候的热情,任谁都看得出,现在,那些对面的杆子流寇,绝对不是将军老爷说的那么不堪,对面杆子手中的银钱,绝对不是总镇说的那么好拿。
杀牛过年,可能是牛没杀成,自己却被牛顶的满身鲜血。
还好,后面的县衙,按照规矩送上了饭菜,大明的规定,在内地打仗,军队是没有权利带着粮草的,一天两顿,都是要沿途州县供应,而文官集团为了避免武将的贪墨,都是将饭菜做好了送上前线,这时候,米脂的运输夫子也赶到了,将一桶桶的饭菜分发给各个队目把总。
一个把总揭开饭桶的盖子,往里一看,黑乎乎的就是一桶不知道什么的菜汤,更没有半点油花,再掀开一个笸箩上脏兮兮的盖布,根本就是一堆杂面窝头,明显的还可以看得见里面粗糙的草根,当时大怒,一脚将菜桶踢倒,将笸箩掀翻,立刻那黑乎乎的菜汤和黑不出溜的窝头满地里乱滚。
在那些战战兢兢不知所措的夫子面前,那队目大声叫骂?“操他妈的,这是什么情况?难道你们就拿这些猪狗食来多付为你们打生打死,剿灭流贼杆子的爷们吗?说,你们是安的什么心?”
他这一闹,立刻引动那些本来窝着火的兄弟们的共鸣,纷纷掀翻了菜桶笸箩,对着那些米脂夫子破口大骂。一时间整个官军营地瘟疫传染般叫骂一片。
那些夫子看着滚落一地的窝头菜汤狠狠的咽着唾沫,但是面对杀人不眨眼的军汉,一个个却都噤若寒蝉不敢吱声,现在的米脂已经残破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先前为皇粮赋税王爷供养,如狼似虎的官吏已经将整个米脂收刮的和白地相仿,再没有一粒粮食活命,后来又被各路杆子破了县城,搬空了所有,好在老天照顾,出来一个菩萨吕世,开仓赈济,让大家多少的有了熬过冬天的希望,但是,这刚刚有了点盼头希望,这又来了边军,要吃要喝,那些酷吏再次动用了手段,将刚刚贼人分下来的救济,再次夺了回去去供奉那些剿灭给我们救济的贼人,这世道怎么啦?本来该官府做的事情,贼人做了,本来是替官府救济他们的子民的却成了贼人,而贼人替官府发下的赈济却再次被官府夺回去剿灭替他们做事的人,这还是什么世道,什么天理?
好吧,我们小民命不值钱,任由你夺来抢起,可是,我们已经没有了半粒粮食果脯的供应着官差,供应着本来是我们的仇人,但是你们还踢飞了他们,这让在差役监督下不敢偷吃半口,眼看着就饿的倒闭沟渠的夫子一时迷茫无地。
这时候,一个瘦弱的夫子在大家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的在泥地里捡起一个窝头,也不顾那窝头上涂满了泥水,一把就塞在嘴里,三口两口就咽了下去。
有了这个带头,突然间那些夫子就和猛虎饿狼一般,扑到地上争抢窝头,有那手慢的就用双手捧起地上的菜汤,连着泥土一起塞到嘴里,嘴里还呵呵的发着渗人的笑声,脸上写满了满足。
这一下,当时就震慑住了那些边兵,看着为一个窝头,一个菜叶争抢打斗起来的夫子,立刻都跳到了场外。
但不一刻,一个士卒意思到了什么,突然大叫:“这是我们的吃食,下顿就没有啦。”说着,上去就是一脚,一脚踹翻了一个刚刚将半个窝头抢到手中的夫子,然后劈手夺过那半拉窝头,赶紧塞到嘴里,然后瞪着眼睛奔向下一个目标。
被这一声喊喊醒了的边军才想明白,今天大家站在的是绥德的地界,按照大明行军供应规矩,这顿饭后,下顿的饭,就不再是后方的米脂供给,而是改成绥德供应。
且不说现在大军与绥德之间有眼前的要塞阻挡,根本就运送不过来吃食,就是想想,眼前的这些彪悍的杆子,那大队在绥德城前的杆子会是一个什么样子?现在,说不定绥德已经是杆子的天下,其间以后的吃食就根本没有了着落,还要什么挑三拣四的?还不吃了这顿再说?
想明白了这些,那些军汉就开始在军营里跟那些饿红了眼的夫子争抢起食物来,再没有一个人嫌弃这食物的粗鄙难吃。
原本绵羊一样,逆来顺受的夫子百姓,有一个带头,立刻就爆发了求生的本能,再也不顾衙役虎狼,再也不顾身在何地,抢上一个窝头,捞上一口菜汤,这就是他们全部的奢望。
一个边军的军汉见一个夫子的怀里紧紧的抱着两个窝头不放,一时性起,瞪着眼睛又是叫骂又是踢打,但就是不能让那夫子放手,当时大怒,抄起身边的一把大刀,挥刀砍去,杀个人对于这些军汉来说,已经再不是什么大事。
一刀下去,血光迸现,那个瘦弱的夫子就那么死死的抱着窝头,不甘心的倒下,再爬不起来。
杀人了,所有的人都愣在当场,只有那个军汉满不在乎,大大咧咧的上前,掰开那个夫子紧紧抱着的双手,在那已经开始变冷的怀中,掏出了那两个窝头,然后冷冷的吹了下上面的尘土,再在自己的破烂的袖子上擦拭了下沾染的鲜血,就那么毫无顾忌的大口吃了。边吃还边骂骂咧咧的道:“他妈的,杀个人老子还是做到了的,想当初,一旦大家没了吃食,还不是被上峰派了出去打谷草?哼哼。”
的确是这样,边军无食就要打谷草过活,延边之地,哪里没遭过官军的荼毒?
匪过如梳,兵过如剃,杆子还知道针对的是大户,施舍的是百姓,而官军却针对的是百姓,阿谀的是大户。
被这官军这么一说,那些军汉一起释然,砍了这个敢于动官军军粮的夫子再正常不过,那些战战兢兢地夫子则满眼悲哀最后转成了死灰。
“还我兄弟命来——”一声凄厉的喊叫,一条带风的扁担重重的砸在了那个还啃着半个窝头的军汉头上,一声脆响,立刻**崩裂,那军汉不相信的看着原本的绵羊,怎么这一刻就变成了老虎,在不相信的眼神里,轰然倒下。
这个变故是谁也没又想到的,就连那个挥动了扁担的汉子都没有想到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当时也愣在了当地。
“反了你啦,找死吗?”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一个边军都头,立刻抽出腰间大刀,不问青红皂白上去对着那汉子就是一刀。
那汉子手中扁担还在,哪里就束手就擒,当时大喊一声:“官逼民反,反了又怎地?”抡起扁担就与那都头战到了一起。
扁担长,而大刀短,那都头竟然一时拿这个夫子奈何不得,当时大急,对着身边的亲兵大骂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杀了他们?”
本来是一个单打独斗,被这一声喊,立刻变成了群殴,那些亲兵纷纷抽出腰刀扑了上去。
人都有个本能,那夫子见自己人单势孤,已经不支,为了活命就开始往自己认为最安全的同伴堆里躲,那都头和他的亲兵一旦得手,哪里还管什么你我他,当时见那夫子躲进同伴里,发一声喊奋勇杀出,刀剑无眼立刻就有几个夫子遭了鱼池之祸,惨叫声此起彼伏。
那些被连带的夫子也不敢反抗,立刻转身就跑,但这一跑就带动了其他不明就里的夫子,一起跟着惨叫奔跑,四周里的军汉这时候见双方已经砍杀起来,正是头午战斗的瘴气未消,发一身喊就开始对四处乱窜的夫子展开了杀戮,最后那几百夫子也是看这生还无望,也都抄起手头的家伙开始拼死抵抗,一瞬间整个军营杀生四起惨叫连天。
这时候的郭伟权和米脂押运吃食的书办,正在军营大帐里,互相打着嘴巴官司,正为下顿的吃食该由谁负责吵的不可开交,当得到消息的郭伟权和米脂书办奔出大帐的时候,杀戮已经不可挽回。
夫子怎么是边军的对手,只一眨眼间,几百夫子便横尸当场,血肉模糊。
那书办张大嘴看着地上的夫子尸身根本就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艰难的转过头来,手指着同样目瞪口呆的郭伟权你你了半天,最后一跺脚也不与他争吵,其实也不敢与他争辩,带着唯一一个手下一溜烟的跑出了军营,投米脂而去,边跑边想,这回好了,这再不用争论到底该由谁供应大军了,不但如此,我还要上报巡抚,上报三边总督,告你一状。
陈洪范和那赞画好半天才叫唤醒自己的总镇,指着满地尸骸询问处理方略。
郭伟权喃喃自语:“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最后只好跺脚道:“先生,请上书三边总督解释原委。”
那赞画早就吓的没有了思想,被这一叫才想起正事,连滚带爬的跑进大帐书写公文,平息后事。这必须说清,要不一个荼毒地方,杀戮百姓一个罪就是人头落地的结果,平时那是睁眼闭眼,现在那米脂一定会恶人先告状的,说不好,自己这个中军赞画都要搭上一条性命。
“总镇,下午还打吗?”陈洪范吭吭哧哧的问一脸惨白的郭伟权。
“还打什么?兵无战心,更无粒米进肚,还能打吗?现在当务之急是四出打谷草而不是与贼决战。”
陈洪范看看那些饿的东倒西歪的军汉,也只能无力叹息,这都是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