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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
假如阿史那·贺鲁这个时候拨转马头,打起火把在罗通面前晃上那么一晃,将会发现,其实罗通笑得比他还得意、还诡异。
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假如!
突厥前部已经开始进入葫芦谷,由于谷口狭隘,数万大军不得不将速度放缓,以免因谷口堵塞从而导致队形臃肿。
罗通果然没让阿史那·贺鲁失望,从后面驰掠而来。
阿史那·贺鲁暗道不出己料,幸好早有准备,不至于让对方有机可乘。当下吩咐大军继续前进休要理会,只使负责断后之兵小心应对。
罗通率部气势汹汹而来,却是雷声大雨点小,蜻蜓点水般射了几箭,一拐弯,几千人马来得快去得更快,忽啦啦一掉头,划了道幽雅的弧线又不见了踪影。过了一会儿,蹄声又起,这回更离谱,连箭都懒得发了,大致瞧见个影子,转眼又没于夜色之中。
显然仍是只作骚扰,纯粹为了搞点动静出来以便行事。
先头部队已然安全出了葫芦谷,阿史那·贺鲁最后一丝警惕亦丢弃了,指挥大军长驱直入。
行有一半,有军士马蹄打滑跌跌撞撞几欲翻倒。初始无人觉得有甚异常,想来是谷内杂石遍布,加之夜色深沉,虽是打有火把,却终究昏暗难明,谷内狭窄人马拥挤,个别战骑立身不稳倒也不足为奇。随着陆陆续续不停有军士歪来歪去,夜风穿过,夹杂有刺鼻难闻气味,突厥部众方才觉出有些不大对劲,也不知哪一个最先惊呼,“石脂水~”
所有人为之色变,却是已经迟了——
一袭火光挟着凌厉破空之声俯冲而下,仿若坠落的流星,甫一触地,便溅出无数的火星,随即,更多的火箭窜起,看似零乱实则错落有致分射至谷底各处。
罗通真可谓是用心良苦,出庭州时着众将士各携石脂水一筒,以备不时之需。先前令众将士于此挖掘无数细小沟渠,纵横交错相互联通,将石脂水灌入,上面以泥土杂草覆盖,别说黑漆漆夜色之中,便是白昼之时,亦难发现。犹恐烧之不绝,只留数十军士潜伏于此,自己却引着大部人马往来逗引突厥大军,将阿史那·贺鲁警惕之心一点点消除。
突厥先头部队穿过,已是将浅沟里的石脂水翻踏了出来,待到中军大部循谷而走时,地上石脂水业已四下溢流,也难怪会有战骑打滑跌撞了。
罗通精心策划的煹火盛宴终于开场了!
只不过——
没有狂热的欢呼,
只有充斥山谷的惨叫;
没有曼妙的歌舞,
只有痛苦扭曲的躯体;
没有美酒佳肴,
只有令人作呕的皮脂焦臭;
……
三千将士再次呼啸而来,这回不再是虚晃一枪了,而是真真切切开始冲击。
突厥数万大军被“火葫芦”切成三段——前部轻舟已过,后军惊慌失措,中间那一截,在,在火海中奔走、倒下、卷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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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瞬间,不晓得阿史那·贺鲁会不会生出些许慰籍——自己的儿子阿史那·咥运并非因兵败而故意夸大其词蒙骗于己,身后这三千**,无论如何都不能用“不过如此”四个字去形容!
现下罗通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率领三千将士,用锐利的枪尖、锋利的钢刃,去证明一件事——猎人眼中的走兔,随时可以变成噬人的猛虎;宾客桌上的甜点,说不定就是一碟致命的毒药。
葫芦谷内众人如何奔逃竞走不得而知,来不及进入谷中的突厥部众,惊惶之中陡然失措。在气势汹汹的大唐精骑践踏中,都不知道是该庆幸自己未有陷身火海保卫之中,还是该懊恼未能早点进谷以避其锋。先前的威风凛凛,早已随着冲天火光抛诸于九天云霄,这一刻,直恨不得个个成为“突厥第一跑”,早跑早了,若是不跑,小命难保!
……
罗通的目的只能算是达到一半了——固然将突厥部众的注意力彻底吸引过来了,但局面并未完全朝着预想的方向发展,阿史那·贺鲁仍未放弃对处木昆族人的追逐。
葫芦谷的焰火渐渐消散而去,天际已然放晓。
阿史那·贺鲁总算是将残兵聚拢,稍加清点,除去最先穿谷而过的二千先头部队,此间军马三成去了一成,加之伤重残喘者,实际上折损已然接近半数,算来尚能战者,不过一万五千余人。
世间若有后悔药,纵是千金万金,阿史那·贺鲁亦必买来吞食!只可惜,事已至此,就算把肠子悔青了也是没用!
此仇若是不报,岂能再立于众部落之间!
阿史那·贺鲁命令过谷而去的二千劲骑继续前行,追击处木昆部,此间军马就地重整,誓必寻罗通部决一雌雄,至死方休!
对于已去的二千轻骑,罗通亦是无可奈何,唯有期盼处木昆族人走得快些,快些,再快些!好在依估计,那部人马为数不算多,希望可失利所统三百勇士,能免力为之,将其缠住,待己部解决完眼前之敌,再赶去援救。
想是这样想,罗通心里比谁都清楚,究竟是自己解决阿史那·贺鲁,还是阿史那·贺鲁解决自己?恐怕~还是后者居多罢!天色已是大明,再无机巧可弄,面对充满复仇怒火的数倍之敌,硬碰硬要想讨得便宜,只怕是难于上青天了。
按正常计算,处木昆族人最快也得傍晚时分方可抵达安全地带。
可是,即便可失利三百人马能支撑住,己部又能否坚持到黄昏,将突厥大军死死钉于此处?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罗通别无选择,唯有列阵以待,作殊死相搏。
突厥部需要时间重整旗鼓,
罗通亦要借机稍作歇息。
时间一点一滴静静地流淌,绯红的朝霞渐渐褪去了颜色,东升的旭日撕去了温柔的假饰,向苍茫大地肆意地发散着狰狞的淫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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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厥大军开始动了!
三千将士依旧静静等候,只是眼色渐渐变得清澈起来,越来越清……越来越清……待到双瞳清如秋水时,弓弦已然铮铮作响,锐利的箭锋耀起点点光芒,在阳光中闪烁着,似毒蛇吐信待人而噬。
突厥大军蹄声如雷,
大唐将士静如处子,
截然不同的鲜明对比,同样盛起的无限杀机!
罗通提了提缰绳,马儿轻退,再退,退有三步,陡然扬首奋蹄,疾驰而出。
一矢袭空而响,
满天箭雨闻声而发!
三千精骑终于奔腾而起,迎着来敌对冲而上。
这是一场一开始便注定没有胜利者的战斗,付出的代价只能是鲜血,得到的结果只会是死亡、死亡、唯有死亡!
大地在铁蹄下颤抖,死神在血污中狞笑!
利箭,
木刺,
长枪,
战刀,
血肉之躯体!
罗通记不起已是第几次从敌军中透阵杀出了,也没有心思去牵挂这些无关的数字。战马奔出百余步,罗通习惯性地勒缰绳掉马首,连多看一眼的闲暇都没有,口中急呼“众将士~”便欲挺枪再度杀入敌阵。
可是~大地突然变得无比的空洞,除了两声微弱而又熟悉附应之声,只剩下自己的声音,在空气中扩散,很快,便消逝得无声无息。
罗通的心冷到了极点,勉强鼓起勇气回首去望,只得欧楷、虎头二人两骑列于其后——三千将士已是折损殆尽!
虎头胡乱抹了把满脸的血污,唤了声“罗通~”咧着大嘴抽动着,不知是笑还是哭。
欧楷竭力坐正身姿,手中长枪朔起,目视前方扬声高呼,“木刺军谨候将军令!”却是身形歪了几歪,险些载于马下。
三人同是发小,向来不是直呼其名,便是兄弟相称,几时有过“将军”之说!
罗通明白欧楷的意思,但无论如何不能再断送这最后的两名兄弟了。
“虎头~”罗通沉声喝道,尽力使自己不带任何表情,“带欧楷走!”
虎头虽然性子淳厚,有些不通事务,却也并非彻底浑傻之人,怎会不明白罗通的意思,几乎是与欧楷异口同声道:“不行!”
欧楷压着嘴角血沫,却是傲气凌然,“罗兄弟,你也太小看你欧大哥了!”
罗通眼都红了,猛地将已破碎不堪成丝丝缕缕浸透鲜血的战袍拽下,劈头抛了过去,“回去告诉公子,就说我罗通没给公子丢人,没给齐王府丢人~快走!”
欧楷接战袍在手,毫不犹豫塞给虎头,“回轮台,去见公子!”转而凄然一笑,“你我兄弟同生共死,今日便让哥哥陪兄弟你最后一程!”
罗通厉声道:“你非得让我铁血营的兄弟死绝不成!”
“铁血营”本只是当年齐王收聚英烈后人组建成营,名“铁血”其意欲使众孤儿不忘先人忠烈。当初百余弟兄出灞源,如今只得三人尚存,“铁血营”三字入耳,欧楷心如刀绞,愈发不肯离去,只呼呼喘着粗气。
欧楷不走,虎头亦是同一心思。
罗通情知再说亦是无用,心中暗叹,枪尖挑起战袍重新批挂于肩,却是仰天大笑,“好~好~好~便让突厥狗贼再见识见识你我弟兄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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