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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练是胜了,可王二反而不踏实了,总觉得泉盖苏文的眼神有些诡异。
许是自己多心了罢。
可不管怎么说,此地还是不宜久留,早走早好。
若是依着王二,那个劳什子高句丽王亦懒得去见了,反正听说是个傀儡,见不见也就那么回事儿。
当然,这也就是私下想想而已,真要说自高句丽而过,连其郡王都不拜见,他王二回去能交得了差才怪。
好在,不愉快的事并没发生,甚至拜别高句丽王启程前往新罗国时,泉盖苏文长子泉男生居然主动请缨,亲率卫兵护送大唐使团出境。
泉男生身形可比他二弟泉男建嬴弱得多,脸上血色也不多见,几疑长期有病在身一般。
坦白讲,王二之前并没对他特别在意,眼下听得他来护送,第一反应便是该不会行到半程上把自己给咔嚓掉罢,但瞧他眼神之中,却是颇为诚恳的样子。尤其是,这一路上,泉男生鞍前马后不可谓不尽心尽力,就差没把王二当皇帝伺候了,只是隐约之中,似有难言在心欲吐又止。
薛礼空负文武艺,若论察言观色,便是十个薛礼也当不得一个王二。
是以当薛礼低语提及此事时,王二只是不可置否地笑了笑,所谓无事献殷勤,嘿嘿~不是祸心便是相求了!反正咱又不急,爱说不爱说,倒要看看你能憋到几时。
还能憋到什么时候呢?
眼看着就快至新罗地面了,泉男生鼓足勇气催马与车并行,小心翼翼呼道:“上使大人~王大人~王将军~”一连换了三个称呼,看来心里是有些乱。
王二将窗口挡风厚帘挑开一线缝隙,“男生将军可是有事?”
泉男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外头实在冷得慌,斗胆惊动上使,能否~”言之时侧目往车里瞄了瞄,探手在脸上搓着,好似当真寒冻难抵一般。
王二暗笑,这便是要找借口上车来说事儿了!好歹念在人家这一路没少出力,王二将帘子一合,“男生将军若不嫌弃,不妨到车里来暖和暖和罢。”
“谢~谢上使~”说话间泉男生已钻入车内,连连拱手,“唐突~唐突~上使见笑了~哎~”不知是有点激动还是紧张过头了,被马车一颠,“咣唧”一下摔在车壁上。
王二忙出手扶住,“小心些!”又不无埋怨道:“这鬼天气,当真不是人呆的地方。”语毕方省起泉男生是土土长的本地人,当下笑笑却也不好去作甚解释。
泉男生明显是心不在焉,根本没留意到这话的确是有些不妥,胡乱应着盘腿坐靠稳当。
他不来说王二自然不会主动去问,二人客套几句后,车内突然静了下来。王二双手合抱半眯似睡,却是不难感觉到对方在偷偷打量自己,可一旦睁开双眼,泉男生便瞬即将目光移开。。。。。。
起初王二还觉着有趣,可他终究不是个长性子的人,时间稍长,不免觉着些许闷得慌,毕竟车内空间就这么大,一直对着个心事重重却又一声不发的“伙伴”,的确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儿。
王二随手挑了挑窗口小帘,象征性地探头张望一眼,似自言自语道:“嗯~看来再有半个时辰就到新罗地界了。”
其实,他难受,泉男生更是尴尬,倘若一入车内直接道出心中话题,可能还好点,中间沉默了这么久,便越觉着话儿不知该如何说起,好不容易闻得王二言语,再不抓住机会,待会王大人又将眼睛合上,可就更难开口了。
泉男生脱口而出,“大人,末将其实~其实~”终是有些紧张,话音竟是越来越低。
王二也懒得再逗他玩了,“男生将军有话不妨直说。”
泉男生得了鼓励,镇定了许多,“恕末将冒昧,敢问大人此次高句丽一行,对鄙国有何观感?”
搞什么嘛!半天不吭声,一开口便来这么大而又泛的问题!
坦白讲,除了安市城外那场兵演,王二还真没怎么去留神其他东西,但要说堂堂安抚使在人家高句丽国逛了一圈,一点感观都说不出来,岂非是大大的丢了天朝颜面。
王二信口道:“要说观感嘛~这个~这个~还是很多的,就不知男生将军指的是哪一方面呢?”既是一时不好作答,最常用的手段自然是把球踢回去,好歹等对方将问题范围缩小些,总是能找到点提示的。
泉男生哪晓得王大人的这个习惯,倒是心中暗责,自己当真是问得过于空泛,忙道“人事,人事~比如说,大人对家父是如何看待?泉男建在大人心中又是个甚么印象?”
这会儿果然具体了。
王二只听前半句,还本能地以为他是来替老父探寻口风,待到后半截话入耳,闻他直呼其弟名号,已是恍然大悟,看来泉男生要问的重点还是在泉男建身上。
“令尊老而弥坚气势不凡,贵国上下均是赞誉有加,便是高句丽王,对令尊亦是尊崇非常,倚之为国柱。男生将军又何必来问我呢?至于令弟男建将军~”王二故意稍作停顿,偷眼去观泉男生,以确定心中所想。
泉男生急问道:“如何?”
王二已是基本可以确定自己猜得没错了,只是不晓得对方问话的目的何在,便含含糊糊道了句,“以本使看来,男建将军~颇有令尊之风。”
泉男生一副失望表情,黯然道:“原来大人亦是如此观感!”
看样子,王二的那句“颇有令尊之风”,估计高句丽国内多有人云。
若是搁在以前,王二瞧着泉男生的神情,不免会有些奇怪,人家赞你弟兄,怎会一脸的无奈与失望呢?但现在的王二,已是不难估到他心中所想。
目前高句丽国内形势是莫离支泉盖苏文独揽大权,但泉盖苏文年事已高,将来一旦归西,出于自身家族利益考虑,莫支离一职断不会交于旁人之手,接班的肯定是自己的儿子了。
依常理,自然是长子泉男生继位,问题是,不说高句丽文武,便是王二单从这些天接触来看,亦不难辩出,其次子泉男建无论样貌还是行事风格,都更接近于乃父,在军中亦是明显要比泉男生更有势力。泉男生即使得以进位莫离支,怕是也难服其弟,若是二者关系好,倒也无妨,不过依目前看来,估计兄弟翻脸不过是迟早的事。
泉男生此番主动护送,无外乎是欲从外部入手,若是能得到大唐的支持,自然将来在继位的问题上要多一份保险,毕竟大唐是高句丽宗主国,其影响力无论如何都是不可忽视的。
王二不知为何竟想起李治与李恪之间的关系,其情势倒是与泉男生他们有些相似之处。不过李治虽是本身势力不及吴王恪,但胜在先帝早已谋好布置,给他留有长孙无忌等一班位高权重的良臣辅佐,更何况,就眼前的泉男生而言,其天资胆略更是远远不如李治。
想来这个泉男生,以后要想过上太平日子,怕是不容易了。
王二本是想单纯地安慰安慰他就算了,反正这是人家的家事,也用不着自己去操那份闲心,可话到嘴边脑中却不自闪现另一想法,再言时已是另外一个味道了,“男建将军虽是刚勇,可惜~”
泉男生眼中顿时燃起希望的火焰,急道:“怎样?”
王二慢条斯理道:“可惜有勇无谋,充其量不过是一领兵之将,若是另加重职,怕是难于胜任。这一点,男生兄比之可是要强上许多倍了。”
一声“男生兄”差点没让泉男生激动的趴下,又闻得王二对自己是大加赞赏,对泉男建的评价亦与自己心中看法相差无几,直恨不能引王二为平生第一大知己。
总算是泉男生还留有几分清明,半遮半掩道:“大人过奖了!泉男建在军中颇有威望,若说他有勇无谋,怕是~怕是有些偏颇了。”
王二心中暗笑,头先老子夸他时,你他娘的就跟死了老婆似的哭丧着脸,现在倒来替他说话?也罢,干脆捅破了说,加把柴添点油,便让你们自己弟兄这把火烧得旺些才好。
这也就是王二刚才改变主意的地方了,别的不懂,李治因顾忌着吴王恪,多少事情本来简单也变得复杂起来,这些可都是王二亲眼所见。看来呀,生在帝王之家的兄弟呐,大多有同样的问题,既如此,便让你泉男生去跟泉男建玩呗,最好就打起来,也省得你们有了空闲尽想和大唐生事。
王二是成了心要使坏了,“男生兄倒是宽厚,你今日替他说好话,可曾想过日后他会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泉男生一怔,显是没想到王二如此一说,本能地道:“大人此话怎讲?”
王二笑道:“咱真人面前不说假话,男生兄若是日后想要安安稳稳坐好莫离支这个位子,恐怕关键还得看男建将军如何作为了。”
泉男生被他捅破心思,颇是尴尬,“这个~这个~家父身体尚健,眼下谈论此事恐早了些罢。”
王二瞧他神色,话虽说得客气,却是明显已有心动,索性便再诈他一诈!
当下盯着泉男生道:“实不相瞒,本使离京之时,吾皇曾有言相嘱:莫离支泉盖苏文年事已高,素闻长子泉男生生性宽厚,高句丽若得此人主事,则辽东不复有战事矣!卿当细察之!
泉男生闻言身形压制不住地一阵微颤,沉思了一会儿,道:“今上当真如是言?”
王二佯怒道:“男生兄怀疑本使假传圣意?”
泉男生俯首连称“不敢”。
反正事情点到即可,再要多说反易引起对方猜觉。
王二道:“吾皇的意思本使已是与你说了,至于男建将军那边~男生兄你还是自己好自为之罢。”言罢似颇为忧心般叹了口气,不复再语。
泉男生此时的心情复杂非常,欣喜当中不无忧虑,上国全力支持,当然是件好事,但思及泉男建,却是颇为棘手。好在此趟工夫总算是没有白费,倒是以后的事情得好好琢磨琢磨了!
泉男生谢道:“多谢大人点醒~前面已是新罗辖地,所幸一路无事,末将这便告辞了。”
王二令车停下,瞧着泉男生略略消瘦的身躯掀帘而下,暗生不忍,此人性情,若是生于寻常官宦人家,不失为一个好人,今日因了自己这番挑拨,日后怕是多有坎坷了。
车驾二次起动时,王二下意识地卷起窗空厚帘,见泉男生恭恭敬敬地侧立一旁,拱手相送,禁不住脱口而出道:“男生兄~他日若是不如意,不妨至长安寻我!”
其实,就是没有他王二今日这番刻意说辞,兄弟相残的事,又能避免吗?
可能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