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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球抛起,
但闻三声弦响,三箭连珠激射,却是同时奔至雪球,一片银芒随风飘散,三箭略有分开,去势不减,直袭头先分阵而出弯弓之将,便听“哚哚哚”三声几乎合为一响,一字排开几欲没羽,堪堪插于那人马首一步之隔。
刚刚还振臂欢呼的高句丽军士,刹时间变得鸦雀无声,若是靠得近些,当可发觉,那阵前将军,已是脸色苍白,饶是身上裹得严实,亦不难察出其微微发颤。
**登时士气大作,可惜刚要“嗷嗷”叫唤,却被薛礼扬手止住。
欧楷等弟兄迭声直赞“好箭法”。
王二却是大不以为然,摇头晃脑道:“差矣~差矣~”。
欧楷大是诧异,道:“如此神技,怕是罗兄弟亦要让他三分,公子何出此言?”
王二撇瞥嘴,不屑道:“雪团倒是射得挺准,可惜力道差了些,要再大一点点,便可射中对面那人。”
欧楷本以为他有何高见,闻得此言,哪还有甚话说,别过头去好不容易才憋住没笑出声来。
一旁的冯宾茹却是不客气,直骂“不识货的草包”,频儿亦是“咯咯咯”乐个不停。
对面那将想是已回复了镇定,扬声喊道:“末将泉男建,特来恭迎安抚使大人!”
王二听得“恭迎”二字,也顾不得去挑对方中土话音不准,噌地就来精神了,本是要出头露露威风的,又见对方人强马壮军阵颇有声势,怕中了“诱兵”之计,终是没敢驱马过去,只唤欧楷道:“让他上前叙话。”
欧楷策马出阵,高呼道:“男生将军上前叙话~”
泉男建原是性傲之人,此番出城来迎,本想仗着弓马娴熟给对方来个下马威,不想反受了薛礼三箭震慑,再作言语时,倒也老实了许多。闻得招呼应诺一声,先至了薛礼跟前,恭恭敬敬施过礼,方才随之来见王二,“见过安抚使大人!家父已在城内恭候多时!”
王二上下打量了泉男建几眼,见此人不过而立之年,样貌甚是魁梧,又听他自言“家父”,礼貌上也得问一声了,“免礼~敢问令尊为谁?”
泉男建执手道:“家父便是高句丽国莫离支!”
幸亏来时薛礼已作过提醒,王二倒还记得莫离支泉盖苏文之名,原以为要至了平壤才能得以相见,却不想对方在近在眼前,当下“哦”了一声,“既如此,烦请将军头前带路。”
泉男建自认乃父英雄了得,原以为王二得闻其名,不敢说奢望他肃然起敬,至少也有点表露震惊的意思吧,谁想得来的只是个轻描淡写的“哦”,不禁大是郁闷。只不过已是见识过薛礼神技,虽然这位王大人年纪轻轻,但能驾于薛礼之上,想来是有其过人本领,是以,泉男建心中狐疑,倒也不敢有外漏,老老实实将马一带,前头引路。
要说王二不通人情,连个“久仰”之类的话都不会说,自是说不过去,委实是骑在马上冷得紧,能在泉男建面前勉强挺直身躯没双手拢腰缩在马鞍之上,已是撑住了天朝颜面,此时还想他迸多几个字?开什么玩笑!何况这个泉男建,出来迎接带这么多军士干嘛,又是摆阵又是射箭,明摆着是来耍威风的了,若不是老薛有几把刷子,岂非人没进城便先丢了人!最可恨的是,从暖乎乎车里被骗到马上来吹风,当真是恼煞人也!
总算是知道了以后一路上,自己这条小命,多半还得仰仗薛礼了,“黑大个”自然就变成“老薛”了。
王二倒是有心想钻回车里,可惜既是上得马了,再钻了回去,没的让人笑话,冻点事小,面子事大,那就硬抗着呗,谁让自己是堂堂安抚使呢。
他正暗自嘀咕着,薛礼靠上前来,低声道:“将军,看来泉盖苏文不怀好意,进城后可得仔细些。”
王二险些没从马上晃了下来,脱口道:“既如此,这城~咱就不进了罢~”
薛礼连苦笑的心思都没了,暗思皇上怎么就挑了他这一个人来了,若是这也不进那也不去,不说折了我大唐威风,那咱们这一趟,究竟是来干嘛的了?没的折了我大唐威风!
无奈官大一级压死人,薛礼只得尽量心平气和宽慰道:“那倒不至于,料来明面上他们也不敢如何,只是大家小心点就是了。”
王二亦知躲是躲不过的,眼下只盼老薛那个“料来”没料错就好。又见薛礼话儿虽是客气安慰,神色之间却是隐隐看不起自己,当下勉强挺了挺腰杆,道:“说笑~说笑~我是怕你太过多心,反倒过于紧张了。”
薛礼职责所在,不管王二是掩饰尴尬还是真的替自己担心,自觉有必要将情况说于他知,便指着前方称池道:“将军可知此即安市城?”
王二下意识地张目瞧了瞧依山而建的安市城,敷衍着“哦”了一声,显然是没把“安市”二字放至心里。
薛礼此时亦是瞧出来了,跟他说也是白说,还是自己小心提防着罢,当下一拨马首,眼神扫过,示意众军士不可大意。
也难怪薛礼如此谨慎,薛礼真正成名,便是始于安市之战,①太宗皇帝所谓“朕不喜得辽东,喜得卿也。”便是出自此处。
当年唐皇亲征,李绩为帅,虽击溃高句丽二十余万大军,却因安市城易守难攻,城内守军拼死抵抗,加之**粮草不继,终是无果而返。是以高句丽素以此城为傲,如今泉盖苏文哪个都不选,偏挑此地相迎,其中自是不无挑衅之意。
进了城内,风势顿减,王二的脖子也从大衣中伸了出来,侧目去观城内,所经之处多是茅草葺舍,偶而间杂有几所瓦房,不是寺庙便是官邸,别说比京都长安,便是大唐稍大一个城镇,比之此地亦是繁华得多。
看来这“安市”不过徒有虚名罢,还亏得老薛紧张兮兮的,这么一个破城!
如此一想,不自暗觉薛礼小题大做,区区一个破“安市”,倒被你说得似龙潭虎穴一般,未免太长他人志气了。
这么一个破城,看在薛礼眼中,却是大有不同滋味,此城看似简陋,实则纵横街道多依行军方便所建,城墙内侧,多置水缸火物滚木擂石,一旦有事,军伍来往穿梭,极易调度。基本上,此城便是一个巨大的战事要寨,难怪当年大军久攻不克。
薛礼又惊又喜,暗忖泉盖苏文百密一疏,只顾着以城示威讥讽大唐,却让自己有此良机,可以好好“观赏”一番,自是一路多加留意,暗暗谋于心间。
不知不觉已至了府衙,
早有军士入内报信,以一长须雄健老者为首,引得一干文武前来相迎。
这次王二倒是眼尖,一眼便瞧出此老者肯定是泉盖苏文,缘由是那泉男建与之生相十分酷似,从这一点至少可以断定,泉男建他老娘在怀他之前那段时间没出去鬼混。
大家相互客套一番,泉盖苏文又将身边二人给王二引见,一个是长子泉男生,另一个为三子泉男产,不用说,那泉男建是排行老二了。不过三子之中,仅泉男建生得魁梧,另两个却是颇为清瘦。
当下大摆酒宴,众人分宾主落座。
王二却暗自纳闷,还以为泉盖苏文之所以遣二子泉男建出城相迎,是因为他通晓汉语,如今这一接触,倒发现在座官员,不但长相与大唐人氏无甚区别,而且个个一口的中土话,只是有些略略走音。
其实说来,不过是王二少见多怪罢,海东三国虽是偏居一角,却是历来称臣于中土,虽是时叛时臣,骨子里却是对上国天朝倾心仰慕,王公贵族间,多学我朝习性并引自为豪,上至官廷下延民间,所授所习俱为《四书五经》、《史记》、《汉书》等中原文化,是以诸人交谈当中,自是不存在障碍。
想是泉难建已告知乃父城外试箭之事了,泉盖苏文端着酒杯道:“犬子妄为,还望王将军见谅!”话虽对着王二说,眼睛却瞟向薛礼。
王二恼泉男建头先引兵示威,故意讥讽道:“老大人客气了,薛将军差点失手伤及令郎,倒是要请老大人海涵才是。”
泉盖苏文丝毫不为所动,“好说~好说~”又转向薛礼道:“薛将军当真好手段,佩服!佩服!”
薛礼向来不喜口舌之争,只拱拱手道:“过奖!过奖!”
泉盖苏文却盯着他不放,“敢问薛将军可是使得一杆方天画戟?”
薛礼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应道:“正是!不知老大人有何见教?”
饶是已猜到,闻得此言,泉盖苏文仍是一凛,瞬即哈哈一笑,道:“原来是故人!这安市城~薛将军想是不陌生吧?”当年安市之战,泉盖苏文使高延寿、高惠真为将,十数万大军依山而驻,却被太宗皇帝分兵袭之,薛礼更是白衣白甲往复冲杀,所到之处莫不敢当,只是时年薛礼年轻职低,高句丽军只见其影,不识其名,胆战心惊之余,大多只记得白衣白甲、方天画戟。
现下两相一对照,是故泉盖苏文才有此一问。
他不提自家大军被薛礼冲得几不成阵,却着重去言“安市”一城,言下之意,就算你大唐兵精将广,到头来还不是止步于安市城前。
薛礼如何不晓他的意思,虽说此次东巡主要是行安抚之意,但事关大唐声威,却是不能回避,何况薛礼在军中多年,师从大将军李绩,深知兵者一道,虽是《孙子》有云:上兵伐谋,伐交次之,下兵伐城。但若堕了军威不敢以兵示人,伐谋岂非成了一句空话。
薛礼微微一笑,不卑不亢道:“老大人所言极是!这安市城,不但末将记忆犹新,我大唐数十万将士,亦是不敢忘记,说不得有朝一日,便来故地重游,只不知~到那时,老大人城中美酒倘足否?”
一旁的泉男建闻得对方话语当中隐含威胁,不禁大怒,双手撑案,霍地立起,冷冷道:“大唐固有数十万将士,未必我高句丽便没人么?”
薛礼笑道:“谁敢欺高句丽无人,高延寿、高惠真俱是一时之俊杰!”
“你。。。。。。”泉男建气极而结,指着薛礼怒视相向。
这话确实是说得有些不客气了,在场各位,除了王二无知,谁人不晓得那高延寿、高惠真大军被破,转而投了大唐,薛礼单挑他们二位来说豪杰,自是意指“识时务者乃俊杰也”。
偏偏王二这厮,眼见着就要说僵,真要反了脸,自己这几百号人可就一齐呜乎哀哉了,心想,我还是赶紧做做和事佬吧,别他娘的说着说着就动手了。
关键是和事佬看得怎么做呀!
王二站起身来抢着道:“息怒!息怒!诸位稍安勿躁,不过酒间闲谈,何必如此激烈。来~来~来~男建兄,我敬你一杯!”
要说这也讲的挺好,眼看着泉男建已是气咻咻得将欲坐下,偏偏王二仰脖干杯后,接着又加了句,“薛将军,这高延寿、高惠真他娘的算什么玩意儿!提他们做甚!”
王二根本就不清楚高延寿、高惠真为谁,本意是看薛礼一提二高,泉男建立即一副要吃人的模样,想来这二高肯定是在高句丽人民心中猪狗不如,我便替你们骂上一骂,也好让你们消消火,如此一来,咱们该喝酒还喝酒,喝完了各忙各的,岂不美哉。
他倒是想得美哉,却忽略了一个问题——高延寿、高惠真投了大唐是真,高句丽人深以为痛亦没错,想必平日提及时,咒得比王二一句“他娘的”肯定要恶毒得多。但是,他们骂叛徒,当然无可厚非理所当然;而王二身为大唐钦使,说出的话在对方听来,无疑是代表着大唐看法,恶语出自他的口自是不一样,等于在说高延寿、高惠真二人不算什么玩意儿,我们大唐还真没把他们看上眼。
有点像是自家千辛万苦养大个儿子,长大后却跑去认别人做娘,结果人家还说你的儿子狗屎不如。
要知道,高延寿、高惠真当年毕竟是高句丽赫赫有名的战将,薛礼所言固然让对方愤怒,王二之语却是足以令在座高句丽诸人羞恼。
对于军伍之人,羞恼的后果往往比愤怒更为麻烦。
果然,泉男建刚刚屈下的腰身腾地一下又绷直了,咔嚓一声将配刀抽出半截,喝道:“来人!”
眼见着一场纷争便要变作战场!
*************************************************************************************①安市之战:
贞观十九年二月(645年),命刑部尚书张亮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领将军常何等率江、淮、岭、陕劲卒四万,战船五百艘,自莱州趋平壤。又以英国公李绩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礼部尚书江夏王道宗为副,领将军张士贵等率步骑六万趋辽东。两军合势,太宗亲御六军以会之,沿途攻城拔寨。
六月,进次安市城北,高句丽北部高延寿、南部高惠贞率高丽、靺鞨之众十五万来援。太宗分兵袭之,大破。二将降,太宗授高延寿鸿胪卿,高惠真司农卿。
八月,移营安市城东,李绩遂攻安市,久不克。
太宗以辽东仓储无几,士卒寒冻,乃诏班师。历其城,城中皆屏声偃帜,城主登城拜手奉辞。太宗嘉其坚守,赐绢百匹,以励事君之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