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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通!”
谋落乞力直挺挺跪下,口中抗声大呼:“高帅!末将实不知此事!高帅明察!”
高仙芝瞬也不瞬的盯着谋落乞力,脸上毫无表情。
“啪!”
一颗黄豆大的汗珠顺着葛逻禄先锋官的脸颊缓缓滴下,清脆的砸在地面后,激起一丝不为人察觉的烟尘。
谋落乞力心底早已掀起无数惊涛骇浪,他的背上也被冷汗浸得湿透,但冷眼旁观的杨青却不难发现,除了恐惧,谋落乞力的眼底还有一丝毫无掩饰的深深不忿。
一叠薄薄的宣纸递到了谋落乞力的眼前,上面的笔迹遒劲有力,章法大开大合,一看便知是军中刀笔吏所为。谋落乞力对汉字书法甚为喜爱,平日也经常揣摩名家字帖,也很喜欢对他人作品点评一番。可今日他根本就没心思去细看纸笺上的字迹如何,粗粗一瞥,他便看到了谋落乾达的名字紧紧跟着“大食”二字出现在纸上!
微微颤抖的双手接过阿伊吉的供词,谋落乞力越往下读,脸色就越是苍白——完了完了,竟然是族叔亲自与大食密使谋事!葛逻禄今日休矣!
供词如雪片般缓缓从他手中滑落,高仙芝决不可能在此事上诓骗自己,联系起近日来头帐中的种种异象、族叔的反常举动,谋落乞力终于明白了。
“将军……对此事如何看待?”高仙芝缓缓开口了。
谋落乞力面如死灰:“任凭高公发落!”
“既如此,为何将军面带不忿?”杨青突然插口了。
谋落乞力已平静下来,听到杨青这一问,倏地高昂起头,冷冷回道:“可怜我葛逻禄数万健儿,不曾与大食人血战疆场,竟因谋落乾达一时糊涂,就要落个叛离盟国的可耻罪名,继而招致安西军的无情杀戮!”
杨青哈哈一笑:“糊涂?谋落乞力将军,抛开你我此时身份不谈,咱们就来说说此间情势。贵头领此举若未被我等察觉,有十数万大食联军支持,在最紧要处倒戈一击,安西军大败之势无可避免,你葛逻禄从此便可雄踞天山以西,成为一方霸主!今日事情败露,最多只能说运道欠佳罢了,何为糊涂一说?”
谋落乞力脸上浮现出一丝讥诮的笑容:“大食人?霸主?这位将军,在下不知您方才的这番说话是否出自真心。如果阁下真作如此想,大唐无人矣!谋落乾达也就不糊涂了!可惜,安西军的统帅是高公!”
“杨青愿闻其详。”杨青忽然一鞠躬,神色无比诚恳。
谋落乞力微微一惊,不知这帐中一壮一少的大唐将领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难道高仙芝有意放自己一条活路?否则何必听自己废话,一刀砍了岂不痛快得多?葛逻禄虽然人多,但只要高仙芝发狠,先发制人干掉谋落乾达,一盘散沙的葛逻禄军岂是如狼似虎的安西军对手?
想到此处,谋落乞力一颗自忖必输无疑的心又开始活络起来——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也要极力争取啊!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
当即,谋落乞力就要舌绽莲花、一展平生口才,矢志要说得天开洞、地开裂,江河倒流、死人复生,不把自己这条命说回来誓不罢休!岂料还没开口,高仙芝已冷冷的截住了他:
“别废话,说有用的。”
谋落乞力满腹的豪情壮志顿时被全数逼回了肚中,嘴巴张了又张,最后终于泄气了。
“是。末将以为,无它,大唐之国力,举世无双。大食虽强,毕竟远道而来,天时地利,人心向背,皆与其不利。纵得一时侥幸之利,大食也绝无可能长久立足于葱岭。”谋落乞力一口气顺了过来,话语果然精辟干练。“更何况,吐蕃北上之心一直不死,大食人趟这趟浑水,实属不智。”
杨青听到此处不禁悚然心惊,是啊!吐蕃!自己之前都没想到的,南边还有一个盘踞在高原之上、一直对中亚虎视眈眈的吐蕃帝国!历史上,唐朝在怛罗斯战败后,因为紧接而来的安史之乱而彻底失去对西域的控制权。大食人之所以在大胜之余未能一举收服西域诸国,正是因为吐蕃,一个几乎以一己之力独自承受大食人近百年疯狂进攻的桀骜帝国!
这个谋落乞力,真的不简单啊!杨青心底隐隐掠过一丝不安——将葛逻禄这个充满野心的异族部落,交给面前这个精明的年轻人带领,于大唐究竟是幸运、还是更加危险的养虎为患?
可是,杨青已没有时间去衡量这些并未发生的得失了,高仙芝亦是如此——要取得怛罗斯之战的胜利,就必须用上葛逻禄;而要用到葛逻禄,就必须在拿掉谋落乾达的同时保证葛逻禄军心不乱、继续坚持执行当初的盟约——能做到这些的人选,谋落乞力根本就是唯一的选择!
谋落乞力的声音更显低沉:“谋落乾达的糊涂在于,大食也好、吐蕃也罢,不论是谁占了葱岭后再失去,都不会有一定要夺回的决心和行动;而大唐……以末将的判断,是一定会夺回自己的属国的!”
高仙芝与杨青的心中,一股异样同时升腾而起。尤其是杨青,对谋落乞力完全另眼相看!
大唐的骄傲,原来不止存留在唐人自己的心中。
从李世民到李治,从武则天到李隆基,西域诸国几经变幻,安西四镇几经沧桑;安西、濛池、昆陵……诸多都护府一百年来数易其名,不变的,始终是大唐对这片土地的昭昭护卫之心。
强汉盛唐,不只是在文人骚客的笔下纸端,更是在金戈铁马的豪情壮志之中!
自唐以后,西域于中原,便只剩下渐行渐远的陌生,和唏嘘梦里的喟叹。
也许,安禄山毁掉的,不仅仅是一个强盛的帝国,更是一颗骄傲的征服之心。
高仙芝并没有留给杨青太多的感慨时间,他已经从谋落乞力的回答中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谋落乞力将军!本帅想送一个绝佳的机遇与你,不知,你可有胆量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