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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到了初平三年,只是很多人却都没有半点醒觉,死生的大事便摆在了眼前。
战鼓滚滚,悠扬的牛角号冲天而起,几乎要将朝歌城炸开一个窟窿,一声声响亮的嘶号声直叩九霄,仿佛要将将这连日的阴霾一鼓撕裂一般。
然而黄土堆砌破败不堪的朝歌城却依然屹立,出其不意杀入河内的袁军这一次却一脚踢到了铁板上,严密的防守顽强的抵抗,将三万袁军生生的钉在了朝歌城下,不得寸进。
“想不到这个徐晃,竟也是一个难得的大将之才!”逢纪看着那银光闪闪的朝歌城,看着一拔拔袁军攻了上去,又给击退了回来,竟是由衷的赞了一句,只是声音里赫然有些某种失落的味道。
正是这个叫徐晃的年轻人识破了自己的奇袭之策,连日的强攻,残破不堪的朝歌城却在徐晃的一轮子浇水成冰后,又奇迹般的固若金汤了。
一个只有三千人把守的小城,残破不堪的城墙,在遇到出其不意的打击下,竟然还能死死的顶住,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鄙之士竟是难得的大将之才,敏感的逢纪已经在反思主公这一次大举进逼并州会不会取得好战果了。虽然没有北方的消息,逢纪内心却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一次,看来是要栽了!
文丑冷哼一声:“城中的人,死也该死得差不多了,我看他还拿什么来打!”说罢这话,竟不顾身为统帅的逢纪,大踏步的自去了。
身后一个高大的掌旗兵扛着一面大锦旗,紧紧的跟上。
逢纪皱了皱眉,看了杀声震天的朝歌城一眼,无言的退回的大帐。
这个朝歌城的守将徐晃,本来就是刘封安在河内的负责盯防冀州的。虽然徐晃位列刘备所署的七个偏将军之一,论资历却是倒数第二,除了比那个单枪下弘农的赵云多点经历,曾经在西园军中混过几天日子外,再也找不着他更多的影子,徐晃和赵云也是同一时期加入刘备帐下的。
纵然逢纪想要多了解一些徐晃的资料,却再也找不出更多来。
小人物,自然没有人关注他。
倒是据说,这个徐晃曾经也是主公袁绍的兵,只是主公不认识他罢了,最终这才随了刘封离开了洛阳投了刘备。这几年下来,虽然军职不断上升,除了传闻勇武善战之外,却不曾听说过他有立过什么功劳的。
有人猜测,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之所以能骤居高位,只因为他是刘封的人,就跟关羽张飞是刘备最亲信的人一样,只是刘备父子任人唯亲的缘故罢了。
如果现在还有人敢自以为是的说这种话,逢纪会毫不犹豫的下令将他推出去斩了!
刘备父子,竟有如此识人之明,拔大将于卒伍间,又是何等的气魄,只怕这一次主公无功而返,刘备父子的威名……
相较于逢纪表面平静,每日到前线指挥攻城的文丑更是气得几乎吐血,已经没有人知道他究竟亲手砍掉了多少个畏战的士卒,然而除在朝歌城下多添了亡魂外,却依然不得寸进。几次文丑甚至单枪匹马冲到朝歌城下,呼叫徐晃出来跟自己一决胜负,只是,徐晃根本就直接把他射了回来。
对于文丑的城下骂阵,徐晃则更上书一面大锦旗,上书:河北多英豪,惯学沷妇骂!
气得文丑哇哇直叫,这下连被叫到城下骂阵的人都不好意思再开骂了,直接开打。倒是逢纪给文丑出了个主意,也有样学样的搞出了一面大锦旗:并州好儿郎,缩头做王八!
也就是每日文丑出临前线必带的物事,他原本的将旗现在倒是不用了,这一面骂人的锦旗就成了他的将旗,旗在哪人就在哪,好认得很。
于是朝歌城上城下出现了这么有趣的一幕,攻城的和守城的竟然在城上城下打起了笔仗。只是这一次,自作聪明的徐晃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袁军可以不学沷妇骂街了,每日直接攻城就行,他却还得缩在城里不敢出来打。尤其的因为刘封的坚持,并州上下一有闲暇就得教士兵们认字,并州兵的识字率比袁军要高出好几倍,这下等于别人骂得自己,自己却骂不得别人了,徐晃大叫失策。
当然,如果只是骂阵,那也就算了,敌众我寡,出去开打等于是送死,这个道理大家都懂。然而袁军的攻击却是一轮紧过一轮,仗着人数十倍于守城军,每日攻城不止,徐晃不知道他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有几次,徐晃几乎都想要关了城门,趁黑偷偷的撤退算了,却是不甘心得很,最后还是咬着牙挺了下来,手下的士卒是越打越少,日子却也这般的一天天的挺过去了,只是那个每日期望中的援兵却始终没有出现,朝歌城已经被围得水泻不通了,根本不知道有没有援兵!
自投入刘备帐下以来,徐晃军职连升不断,其实却没有多少军功在身,别人不说,徐晃自己也知道,很多人其实是不服自己的。然而他也没什么机会出彩,直到刘封袭杀了王匡,才应了他的请求让他到河内来盯防着袁绍。本来徐晃满怀期望的指盼着可以表现一番以正视听的,结果袁绍却又不过来打了,如是在河内又呆了几个月。直到孙策劫了荆州贩往并州的粮草,徐晃敏锐的察觉到,袁绍该有动作了!
也亏得他准备充分,逢纪本想搞个偷袭,大军一到朝歌城下,就让徐晃给堵住了,这才没酿成大祸。
“死去!”
挥刀砍下一个爬上来的袁军小校,文丑那颗硕大的头颅又在城下凸现了,连着那面讨厌的锦旗,徐晃闷闷的吐了口唾沫,又有几个袁军爬了上来。
“浇水!”徐晃大喝一声,抓起一个袁军的死尸,拔开一支射来的羽箭,径朝爬上来的袁军砸了过去,当即砸翻了一个,滚落城下。
身后“哗啦啦”了一阵声响,十几个民伕扛着一面门板,冒着袁军的飞矢,将一桶桶浮着薄冰的冰水在混着冰渣的城头上缓缓的渡了下去,流不到城墙下,便已结成了冰。
“嗖嗖嗖——”袁军的箭适机的射了过来,民伕头顶上的门板插上一声刺,还是没能扎进去,又从容的退了回去。
“徐晃,缩头乌龟,有种的下来跟老子打!”文丑眼见着徐晃将自己的兵一个个的扔下来,气得哇哇大叫。
徐晃冷蔑的哼了声,示威的从城剁口抓起一具袁军士卒残缺不全的尸体高高举起,朝着正爬上来的一个袁兵当头砸了过去,身上重甲已然破了几个口子,浑身上下,俱已浴红了,却都是别人的血。
“王八蛋!徐乌龟,老子一定要亲手宰了你,碎尸万段!”文丑咬牙大骂,一支羽箭不偏不倚,正朝他面门飞来,文丑眼皮眨都不眨一下,手中大刀一挥斩落,翻身下马,大喝一声,“他娘的,不怕死的都跟老子上!”
这一次,他竟是要亲登了!
“杀!”
左右亲兵兴奋的大吼了起来,身后那锦旗更是疯狂的舞动了起来。
“铛——铛——铛———”
一轮清脆的鸣金声在耳边响起,文丑一怔,目眦尽裂,破口大骂道:“哪个王八蛋敲的!”
“将军,都督请你回去!”一个满头大汗的小校奔了过来,急叫道。
“他娘的什么事?”文丑抬脚还往前进了两步,两边的士卒却拖着各自同伴的尸体退了回来,大怒咆啸了起来。
那小校脖子一缩,两腿一软跪了下去:“都督没、没说……”
徐晃紧了紧手中战刀,缓缓的将上面的血污在一个袁兵死尸上擦去,回头看了看,城楼上死伤枕藉,活着的一个个都站立不稳,眉头一皱,重重的将战刀收入鞘中。
逢纪凝望着摇摇欲坠的朝歌城,无奈的低叹了一声。
“都督,老子都快登上去了,为何鸣金收兵!”文丑大嗓门老远的高嚷了起来,手中大刀重重的往地上一戳,立于地上。
“这城,我们打不下了。”逢纪淡淡的道,对文丑的无礼半点也不在意。
“打不下了?为何?”文丑一怔,大奇怪了起来,别看他刚还说得好听,心中却是明白的,自己就是亲自登城攻战,也不可能今天就将朝歌城拿下来,倒是受伤的可能大得多。
“报——”
还不待逢纪回答,一骑飞来,马上那骑手疾厉了大呼了起来。
两个亲兵迎了上去,扣住奔马,将那几已虚脱的骑手扶了下来,“报,报都督,刘备军到了十里外!”那骑手喘着气,清晰的道。
“刘备军,娘的,终于来了!”文丑一怔,随时大呼叫了起来。
“高翔!”逢纪却不理他,点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末将在!”一个精壮的大将出列,恭身应道。
“你领本部人马,再去攻城!”
“诺!”
高翔领命,自去整顿人马。
“文丑!”逢纪这才唤了文丑,声音淡淡的,却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
“在!”文丑精神一振,大声应道。
“你领本部人马,到三里外野云渡应敌,不得延误!”
“诺!”文丑大喜,与逢纪草草抱拳一礼,竟是也不多问一声刘备军是何人领兵,拔起大刀,大喜转身飞奔下去。文丑地位其实并不比逢纪低,不过这一次袁绍却是使逢纪为主帅主持河内攻略,文丑心中虽不满,却也只是嘟嚷两句而已,有时或会与逢纪顶撞,然而逢纪的一应呼唤,却是从不含糊的,其人又甚为骁勇,自颜良以下不让他人。也正因此,逢纪对他的粗俗倒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计较了。
朝歌城头,徐晃蹙着眉,看着一支袁军飞驰而去,嘴角弯弯,一丝微笑浮了上来,仰天长长舒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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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日之间,袁绍亲率大军南下,迅即连下五城,直抵晋阳。
“呯!”关羽一拳将松木几案连着一纸帛书化为齑粉片片飞落,脸上尽是怒色,“许进,休教你落在关某手上,必将你碎尸万段!”
堂上数十文士俱皆变色,面面相觑,不敢发一语。随着袁军的进拔,盂县令许进违逆关羽号令,拒不将城中粮草物资焚毁,开门投降了袁绍,还一并送来请罪辞,具言袁绍势大不可挡,自己所为只为保护盂县百姓不受刀兵之祸,一旦袁绍退去,愿自裁以谢罪。
言下之意,却是袁绍若真能立足于并州,他倒正好改换门庭了。
关羽之怒,可想而知。
钟繇脸上却无丝毫波动,淡然扫视众人,微微一笑。接到雁门之变至今不过五天的时间,钟繇亦没想到袁绍进军会如此神速,计划如此周详,眼下晋阳势孤,更不知此中还有否袁绍内应,心中其实已是忧虑不已,只是不曾放露出来。看着众人俱是面无人色,与关羽平施一礼,缓缓的道:“二将军,城中人心不稳,二将军休要为一时之怒失了方寸!”
此时并非怪怒算秋后帐的时候,看着关羽暴怒如斯,钟繇却不得不提醒他一句,倒是怕他真的怒了行霹雳手段,那可便不好收拾了。
其实若这个盂县令许进当真是受逼无奈,钟繇却也不怎么会怪罪于他的,毕竟盂县就这么点地方,根本挡不住袁绍大军。而一旦焚毁了粮草军资,倒是极可能的会激怒袁军,害了盂县百姓,盂县令身为一方父母官,这么做倒是无可厚非。只是这个请罪辞,却应该是袁绍手下谋士的手笔无疑了,许进亲手书定,却是有负恩义了!
“嗯!”关羽亦明白钟繇的心思,沉沉的应了声,双目炯炯,扫视了众人一眼,昂然道:“自兄长主政并州以来,未尝亏待了诸公,今日袁绍负盟,趁我大军征讨董卓兴兵犯境,兄长远在洛阳一时回赶不及,关某既受命守城,但决无教袁绍得逞之理,愿诸公与关某同心协力,共抗强敌,待兄长归来,自不忘诸公大德!”
这些人,便是晋阳城中的豪门勋贵,少者家中也有几百奴仆,多者上千,这还是刘备主政并州以来遍族宽政,少了人口买卖的结果。
说罢这话,关羽拱手抱拳,与众人团团一揖。他出身贫寒,少时便没少受了勋贵豪门欺凌了,以致青年时竟致一怒杀人,这才有逃入幽州认识了刘备张飞的事,虽是因缘际会,祸福相衣,却也自来就对这些所谓的高门名士没有好感。这一次能屈节下拜,一是看着钟繇面上,二也是心知此时若是因自己一时好恶而使晋阳有失,自己便是万死莫赎了,不得不低头与这些人曲折相待。
自钟繇以下,众人纵然瞧不起关羽出身,面子上却哪敢受他如此大礼,纷纷起座谦让,说着敢不尽力的话。
关羽不惯于这种场面的,看着这些许虚套,不免心中烦躁,又向钟繇深施一礼,诚恳的道:“元常,关某一介武夫,不通民俗!城内事宜,就且拜托于你了!”
钟繇忙自回施一礼,道:“二将军言重了,繇受主公厚恩,许我以重用,繇纵百死不得报主公恩?德之万一,此中事宜,自当竭力!且主公与公子已在回师路上,不日便能回援,袁绍虽然势大,我晋阳却是早有防备,城中更有精卒不下两万,简编亦不下万人,且上下一心,自可保晋阳万无一失!”后面这一句话,却是说人狐疑中的晋阳诸多高门勋贵们听的。
众人多有明白钟繇这不过是些宽慰的话,花花轿子人抬人,却也纷纷称善,少不得又拍了关羽钟繇几个马屁。钟繇微微一笑,拦住了众,道:“前日繇曾抓得一个奸细,受袁绍之命来我晋阳活动,可惜还不等繇亲自审讯,这人却已被其同党害于狱中了,诸公不知可有听得此事?”
关羽一怔,什么时候有了这事了?随时明白了过来,便也不语,只冷冷的看着下面这些人什么反应。底下众人,自然不曾与闻,有几个自认与钟繇关系不错的,便也试着打听询问是什么人竟敢如此忘恩负义。
钟繇罢了罢手,道:“袁绍一时势大,有人或有恐惧,也是人常情,繇也不敢奢求诸公俱与繇一般,为保晋阳万死不辞,只是这通谋袁绍之事……”
说罢,钟繇精燧双目缓缓在众人面前扫过,却一时不语了。
“并州本是荒乱地,若非使君大人拔乱反正,济民于水火,焉有你我今日并州之欣欣向荣?”一个中年文士一脸沉郁,扫视众人,缓缓的开口道:“袁氏四世三公,本为我大汉枝辅,世受国恩,袁绍为关东伯,却上不思讨平董贼还天子于旧都,下不能报其家仇,反是嫉恨使君大人威德,乘使君大人讨伐董卓之机兵犯我并州,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愿诸公早与之绝,再勿复疑!”
关羽不认得此人是谁,心中不免有些迟疑,看向了钟繇,钟繇却知他是温愈族兄温恕,曾为涿郡太守的,只与关羽点了点头,并不说话。
众人听得温恕这一番话,纷纷点头赞同,亦有几人出声自辩声讨袁绍的,钟繇清了清嗓子,起身与众人团团一揖,道:“得诸公相助,晋阳自可万无一失,繇请代主公,谢诸公深明大义!”
众人推让不已,却疑惑的看着钟繇,不知他还有什么话。钟繇双目褶褶,沉声道:“袁绍既已使人进了晋阳,必然要四处走动,诸公皆是并州名门高贤,繇本不该相疑,然事关非常,繇不得不小心万分!自今日起,”说到这里,钟繇一顿,脸上杀气顿显,“繇请军士驻于晋阳街头,请诸公仔细自家子侄,勿要随意走动,若有可疑,军士刀快手长,诸公自误,悔之晚矣!”
众人闻言无不色变,这,等于是将众人变相的软禁在家中了,俱是面面相觑,一时沉闷不语。
钟繇却又微微一笑,道:“繇亦深知此举过于唐突,却是形势使然,不得不为。幸而主公大军已在回援路上,多则一月,迟则十日,袁绍当可自动退去,彼时,繇当亲往诸公府中,一一与诸公负荆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