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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览大汗淋漓,感激的望了许攸一眼,勉力稳住了心神,向袁绍躬身拜倒,再一次跪在雪地中,重重的一叩首,道:“主公,温将军一世雄杰,虽其不知进退不该与主公为敌,罪将便不得已害了他,恳请主公允许罪将为他收敛,温将军家中老小,罪将愿倾我家财,请主公为温公留下一滴骨血!”
“哼!”还不待袁绍答话,背后一员大将冷哼一声,重重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高览心底一凉,伏在雪地里,双手不可遏制的剧烈颤抖了起来。
“呵呵!”袁绍皱了皱眉,随即微笑赞道,“公延恩怨分明,真磊落大丈夫也!”
“主公?”高览心下略定,小心的抬起头来,却不敢看着袁绍。
袁绍虚下一按,止住了他的话,握着高览的手,将他扶了起来,轻轻的一叹,道:“温文叔世之雄杰,雁门一郡赖其英武,胡人几十年不敢入塞,孤一向是敬重得很。只可惜……”说到这里,袁绍微微的一顿,“可恨刘备那贩履小儿,为一己之私欲,屡坏国家大事,更令温公如此英雄竟不能与孤同而游!唉,温公家小,可还好?”
后面这一句话,却是出奇的轻柔。
“罪将不敢怠慢,岂令人将温公家小护持了起来,不令小人有机可乘。”高览避开袁绍探询的目光,恭恭敬敬的回道。
“嗯。”袁绍满意的点了点头,握着高览的手,和声道:“如此甚好,公延果然甚得孤心!温公停厝何处,虽则各为其主,于理,孤该去拜他一拜。”
“谢主公!”高览小心翼翼的道,“温公……”
还不待高览把话说完,许攸出声打断,向袁绍轻施一礼,认真的道:“主公,军情如火,须臾不得稍缓,还得早安了并州,以慰温公在天之灵!”
“嗯?”袁绍有些犹豫,看了高览一眼。
高览急忙躬身一拜,劝谏道:“主公,许先生言之有理,主公若是因此误了大事,皆罪将之过也!温公后事,罪将必不让主公失望!”
“好吧!”袁绍无奈的点了点头,拍了拍高览肩头,道:“如此,公延,拜托了!”
“是!”这轻轻的几拍,便似针扎蜂刺一般,颤得高览几欲痛叫了起来,目视着袁绍一行人离去,许久,才长长松了口气,浑身上下,俱已湿透了。这一夜,也不知在鬼门关里走了多少次!
跟了这样一个主公,也不知是福,是祸,却是不敢再起半点心思了。回头看了自己那些还在狐疑中的部曲一眼,不由的汗如雨下,慌忙大迈步向袁绍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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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河郡。
在并州的几个太守里,西河太守王柔无疑是最为清闲的一个。西河郡地处并州腹心,南面的河东郡已经经落入了张飞手中,西河郡便成了四战之地的并州惟一一个不用挂心防务的郡。西河太守王柔出身名门,太原王氏出自秦始皇名将王翦,是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高门士族,兴起于汉末,延绵至隋唐,前后数百年兴盛不衰。唐高宗李治的第一任皇后,就是太原王氏的女儿。然而也就是因为这个倒霉又可怜的王皇后,太原王氏在一代女皇武则天全力打击下,这才渐渐末落下来。
而太原王氏的兴起,就是开始于王柔这一代王氏英杰。
当然,王柔并不知道自己会在太原王氏宗谱乃至中国氏族史上划下如斯浓重的一笔,眼下的他也只是大汉朝一个寻常的二千石太守罢了,就是在太原王氏里,出身于祈县一支的当今大汉司徒王允便是他一生所仰望的同宗族兄。
相对天资聪颖、年少早成的王允,王柔是个循序渐进的人,少年时并没有显出特别的才质来,就是刘备举他为西河太守,也不是因为他的才略过人,而是因为王柔的家世。虽然太原王氏在天下名门中,眼下还不怎么排得上号的。
天正大寒,闻报故人来访,王柔不敢怠慢,整齐衣冠,亲自将人迎入偏厅,屏退左右。
故人是一个三十余岁的中年文士,风雅非常,姿容俊伟,虽则如此大风雪而来,却丝毫不显落遢,只是一直以来,却谦逊卑礼的赔侍在一位浓眉大眼的少年人左右。
“公则兄,这位公子是?”分宾主落座,令人奉上热汤,王柔狐疑不决,目视着那个不足二十的少年道。
那少年俊逸非凡,眉宇间自有一股洒脱之气,行事举止从容不迫,更显沉稳干练,一见便知是出身名门世家的才俊公子,王柔眼波流动,思及故人来处,心中已有所觉,不由的大起警觉,脸上却还一如平静。
那中年文士双目流转,打量着偏厅摆设,丝竹挂壁,果是别样雅致,双手略略舒展,微向火盆,哂然笑道:“叔优(王柔字),我从何处来,你岂不知,我家公子是什么人,这可还用问的?”
“在下正是区区袁谭!”那少年微微一笑,与王柔抱拳一礼,脸上却自有一股傲然之色。
这中年文士,正是冀州牧、车骑将军袁绍的亲信重臣,郭图,郭公则!
“原来是袁公子,幸会!”王柔起身拱手一揖,热切的还施一礼,不显丝毫生分,亦不见任何意外,“袁公子卑服出游,柔竟半点不知,多有怠慢之处,还请袁公子莫怪!”
王柔早年游学时与郭图相识相知,引为知己,虽则后来两人分仕袁刘,这几年里也没缺了互通往来,只是突然间郭图带着袁家的大公子袁谭来拜访自己,用意却是难测,心中狐疑难定。
袁谭眉角微微一挑,洒然笑道:“谭久王公大才,今日到西河一见,果然民风井然,王公今治世之才也!只恨谭一向无缘拜会,今奉家父之命,特选了几分重礼,特与王公寿!”
说罢,目示郭图。
郭图心下苦笑,这位大公子,倒是直接。取出两个物事,起身过来,递到王柔面前,轻轻一笑,道:“叔优可要先猜一猜,这是何物?”
夜半叩门,非奸即盗耳!
王柔微微一笑,道:“却不知是何物,袁公馈赠,本不敢辞,只是柔乡鄙下士,怕是受不得袁公如此重礼了。”
郭图哈哈大笑,将两个物事放在王柔身前几案上,亲手解开了其中一个,层层帛布依次展开,王柔一怔,这竟是一枚官印!
“车骑将军,这是何意?”王柔心中大起波澜,却仍面无起波,静静的看着郭图。
“叔优也不看看,这是何人的金印?”郭图不答,笑着反问道。
“嗯?”王柔也不客气,迟疑的翻过大印一看,六个篆文大字:“雁门太守之印”,不由的大愕,微微皱了皱眉,看着郭图,也不发问,只等他解释。
袁谭眼见王柔在此等情况下还能沉稳如斯,心下佩服,便也收起了几分轻视来,洒然笑道:“这便是雁门太守温文叔的大印了!”
“嗯。”王柔点了点头,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把目光移向了另一个层层包裹中的物事。
郭图也不解释,拉开红索,“哗”了一闪而现,却是一只镏金虎符,映着火光,张牙舞爪,晶亮晃眼。郭图手拈长须,不无得意的笑道:“这只虎符,便是刘备重将,高览所有。”
“这是怎么一中,恕柔愚顿,还请公则为柔一一道来。”王柔一脸的不解,看着郭图道,眼角略扫了一眼袁谭,这位袁公子,脸上微有不快,显是不忿被人冷落了。
“哈哈哈!”郭图放肆的大笑了起来,“许多年不见,想不到叔优风趣,却还尤胜往昔!”
袁谭冷哼一声,不屑的道:“刘备老贼父子残害忠良,人神共愤!我父奉天子诏令,为国除贼,冀州二十万大军,已夺了雁门兵围晋阳,温愈老儿螳臂当车,已然授首,高览开门纳降,大军不日便要开拔西河,是战是降,王公还得早做准备!”
“文优死,高览降?这,却是为何?”王柔心中激颤,饶是他有所准备,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事实。直觉告诉他,这里头有很大的问题,温愈担任雁门太守十几年,素有骁勇善战之名,甚得军民欢心,刘备主领并州,对他也信重有加,却在不知不觉间,便已为所害了!高览追随刘备,更有四五年之久了,并州眼下七个偏将军中,除去关羽张飞,论资历的话便数他排在第一位,却如何这就降了?
然而这雁门太守之印和高览部虎符,却不是假的。
心中虽然疑惑,王柔脸上却依然不为所动,淡淡看了郭图一眼,一缕失望之色在郭图脸上一闪而过,王柔只作不知,皱了皱眉,道:“并州冀州一向交好,我家主公正在洛阳全力讨伐董卓,为袁氏一门报仇,袁公却为何还要这般做?”
到了这会,王柔已可确信,雁门落入袁绍手中是绝无疑义的,心中不由的一阵纠结,并州守外虚内,他手下也只有两千郡兵,平日里捕盗揖匪还管用,其他的……
听着王柔质问的话,袁谭脸上怒容一显,眉头大皱,正待发话,郭图却轻咳一声,摇头微微一叹,道:“想不到叔优如此大才,却不受刘备重用,到了今日,还蒙在鼓里!”
“公则此话怎讲?”王柔捧起热汤,轻吹了口气,小饮了一口,一股暖流淌过心口,心中大定,凝视着郭图,不悦的道:“玄德公一向待我不薄,举我为一郡之主,何谓不得重用?且玄德公自入主并州以来,并州远近盗匪绝迹,胡人不敢犯边,路无拾遗夜不闭户,并州上下,无不感佩玄德公大德,袁公……”
可以确定的一点是:袁绍悍然向并州开战了,而且,并州形势不妙,很不妙!
郭图哈哈大笑:“刘备托名大汉宗亲,身为关东盟军一员,却与董卓暗通款曲,先已害了王公节,又欲加害我家主公,幸而我主福泽非常,才不致中小人算计,今已尽起冀州大军二十万,必要为王公节报仇,与贩履小儿讨个公道!”
一听王柔不再呼刘备为“主公”,而尊其为“玄德公”,郭图大喜,言语更是激烈,指斥刘备,尤为的不逊,略略一顿,目视王柔,又不无诱惑的道:“叔优大才,举并州之境无可匹者!刘备肉眼凡胎不知用人,致令叔优明珠暗投,何去何从,叔优……”
“呃!”王柔吃了一惊,二十万大军,这可不是个小数目,纵然有夸大之辞,而刘备主政并州后却大量裁军,守外虚内,雁门一去,西河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袁绍大军的!眼波流动,起身长立,淡然一笑道:“夜了,二公若不介意,可就在此间稍歇,寒舍简陋,还望二公海涵,暂且委屈一宿,凡事,明日再作打算?”
袁谭眉毛一挑:“王公,这是何意?我父大军须臾南下,并州片刻便为齑粉,王公却在这般敷衍袁谭,莫不是欺袁谭年少!”
一手在扶案上轻轻一拍,说不出的森严杀意。
“呵呵,袁公子说笑了。”王柔浑然未觉,与袁谭轻身一揖,“王柔受刘并州重托,举我以一郡之地,守土有责,保境安民,自不敢怠慢,王柔……”
“哈哈哈!”郭图哈哈大笑,打断了王柔下面的话,“叔优还是那性子,天大的事,也得一觉过后再作打算。”
袁谭一怔,不悦的扫了郭图一眼,不明白他为何要为王柔掩过话头的,郭图却只朝袁谭打着眼,示意他不必说话。
须臾,王柔退去,留着郭图袁谭二人在这偏厅中。房内有软榻,火盆旺盛,一个老仆送来被裘,躬身退去。郭图满意的扫了两眼,伸了伸懒腰,看着袁谭一脸狐疑,淡淡一笑:“大公子,你我且睡上一宿,明日便有结果。”
袁谭却没他那般的风度,侧耳一听,左右没了声息,有些担心的道:“公则,这个王叔优,不会害了我们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