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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邢旻晖开口后,高克明就知道这小子八成没戏。
“冯姑娘好久不见。”
“冯姑娘的长辈可安好?”
“冯姑娘最近如何?”
一套素质三连让高克明确定这小子绝对不是花丛老手,就自己老师喝多之后给自己透露的“女子擒拿术”这种办法是所有主动进攻里最下乘的,至于最上乘的办法什么,老师还没告诉过自己。
唠嗑式的聊天很快让邢旻晖陷入了无话可说的尴尬,他不得不为自己找话题继续下去。
“伯父的生意如今如何?我听说田家傍上了南边的大户,伯父现在有些困难啊。”邢旻晖找了个自认为不错的话题。
“这些外事,我不太关心,但是父亲神色如常,想来不是什么大事。”冯怡神色平淡地说道。
“……”邢旻晖不知道说什么好,本来还想着表现自己,说自己会求父亲帮忙,父亲也一定会助你家一臂之力的,但冯怡这话完全堵住了邢旻晖的嘴。
见一旁的少年一时语塞,高克明心想,算了,丢人一起丢,不然这个邢旻晖改天想起今日来,一定尴尬地不行。拉近人与人关系的方法有两种,一是一起得利——俗话称之为一起分赃;二是,一起失意——俗话称之为一起蹲过窗。为了让今日的事情不至于成为日后不美好的回忆,高克明决定自己也上前打个招呼——热脸贴贴冷屁股。
“冯姑娘旁边摆着一张琴,想来姑娘一定很善于演奏。秦夫人刚才也说让我们互相请教,我有志于练习音律,但是苦于天赋,终究学无所成。姑娘若是愿意,不妨为我和邢兄谈奏一曲,让我俩也学习一下。”高克明张口胡说。反正从来不认识,就这么着吧,要是弹琴了,那邢旻晖就不至于没话说这么尴尬了,要是不弹,正好借坡下驴,两个难兄难弟一起转进,大不了找韩不疑、邱存致他们去。
“也好,我也觉得坐着无聊。不知高公子想听哪首曲子?”冯怡起身,一边搬弄古琴,一边问道。
曲子?我只是随口一说啊,我从来没听过琴曲啊。高克明有点愣,不过他随即说道:“客随主便,既然是抱着学习的目的,就请姑娘为我选一首吧。”
冯怡挑了挑琴弦,试了试音,而后又从身上的锦囊里掏取某些东西,低头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弹一曲《鹿鸣》吧。”
“那就有劳了。”高克明客气地说。同时有点好奇,这姑娘在手上弄什么呀。
一旁的邢旻晖则是有点惊喜加遗憾,喜的是没想到这冯姑娘会古曲,遗憾的是自己不喜欢这种悠然古意的曲子,喜欢的是靡靡之音。
冯姑娘没想到自己的两位听众,一个是完全不懂琴声,一个是喜欢花街柳巷那种下流调调。她反而神色肃穆,身心投入,先轻轻拨了两下琴弦,而后摆好姿势,演奏起来。
曲调平和,温婉和谐,悠然让人有放松之意,委婉曲折,又多了几分宴饮的欢乐。散起柔落,使人心旷神怡。
高克明不懂音乐,但这不妨碍他被这音律所触动。邢旻晖喜欢郑声,但这并不意味他接受不了雅乐。
甚至一旁还在聊天的韩不疑、邱存致他们都被这琴声吸引了。
一曲终了,众人仍旧回味。
高克明赞叹;“三月之初,丽服以时,乃携友生,以遨以嬉。涉兰圃,登重基,被长林,翳华芝,临清流,赋新诗。嘉鱼龙之逸豫,乐百卉之荣滋,理重华之遗操,慨远慕而长思……”
一个清泠的声音接过话头:“各种曲调此起彼伏,宾客震惊,心神激荡。谁料得琴音竟有如此效果,笙籥之类怎能望其项背。假使将琴曲排列成适当的次序,交替弹奏,乐声仿佛自然而发,流利鲜明而幽深,能够荡涤烦躁。”
“冯姑娘真是爱琴之人啊,不但擅长技艺,而且熟读《琴史》。在下佩服。”高克明是真心服气,本来还想吊书袋子,没想到人家姑娘可不是那些文盲之辈,关于琴的东西涉猎不少啊。
“高公子谬赞了,公子也是爱琴之人,不如也不能将《琴史》背诵的如此熟练。”冯怡真心称赞道。
《琴史》的篇目不少,唯有此段文章,最适合此情此景,高克明却将它背诵出来。冯怡想当然地认为高克明是懂琴之人。
高克明心里有些尴尬,这真是天大的误会啊,自己不是谦虚,这是实话。只是在草原上没什么好做的事情,于是老师就让自己背书,老师写诗、弹琴、下棋和书法的本事自己都没学会,惟有这各家典籍和老师的文章,自己是倒背如流。
“我这爱琴是站在门外,姑娘爱琴已经是登堂入室了。我比你差得远呢。”高克明神色认真。
闻言冯怡心底有些开心,也有点欣赏高克明,有才而不骄傲,谦虚但是不虚伪,比自己那些满肚子都是小心思的同窗舒服多了。怪不得有时候家人会说像男儿一般爽利,这男子还真是让人愉快啊。
心情大好之下的冯怡于是说道:“人生难得知音,我觉得高公子就是我的知音,要是不嫌弃的话,不如妾身再弹奏一曲?”
“求之不得。”高克明装作甘之如饴的样子,实际上心里有些焦急。这曲子虽好,可是自己一会儿想不出彩虹屁来,这姑娘会不会甩脸色啊;邢旻晖可是说她不好相处,被家人骄纵惯了。
邢旻晖则是带些猥琐地看着高克明,小子可以啊。这么快就上手了。还说自己有心上人,我瞧你就是个花花公子。
“克明就是有本事啊,才这么一会功夫,就哄得那少女弹琴了。还有之前的张良婉,也是半月拿下。这家伙是不是为了藏私啊,死不承认,不行,之后得逼问他,让他教我两手。”不远处的韩不疑想到。
冯怡正弹着琴,不远处却飘来歌声,让她的琴曲为之一顿。
“嗯?”高克明有些疑惑,哪来的歌声呢?
而后顺着声音方向看去,原来是凉亭那边,诸位师兄和外边的前辈们已经选好诗歌,排名挂出,各个红楼的女伎们正在轮流演奏。
虽然不懂怎么操弦,但是高克明知道,这演奏最怕的事情就是旁边有别的人用其他音律影响。就有点像两个人聊天时,旁边有第三个人大嗓门说话,要不是交谈的人因此停下,要么就是更大的声音压过他,能保持原来语速语调的人少之又少。
那么冯怡会停下吗?还是会选择变调,使琴声激昂呢?
最后,冯怡二者都没选,她依旧不徐不疾,舒缓轻柔,仿佛没有听到外界音乐一般,温婉平和,琴声如同潺潺流水,自在清澈。
一曲终了,邢旻晖忍不住拍手:“妙啊。先不说这琴声,光冯姑娘这份定力,那真是难得啊!”
“高山流水,意境深远。我竟不知如何赞美了,大概这就是先贤所说的超乎于技而近乎于道吧。”高克明幽幽叹道。
很奇怪,明明凉亭那里的歌声也很有音韵,但是高克明沉下心来,却只能感受到这宁静淡泊,中正平和。仿佛这琴声有一种奇怪的魔力,能荡涤心灵。
冯怡面色平静,内心得意。这曲子,她平时即使在秦先生面前也没有过多演奏,一来担心先生批评她贪图技艺,不沉心基础;二来是这曲子技艺要求苛刻,很容易弄巧成拙,她之前没有足够的把握。今日遇到一个知音,就忍不住炫技,真是浮躁了啊。
不过和男儿交往,果然爽利。怪不得自己偷偷翻的史书说,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人难成大事,如同女子一般。再想想自己平日遇见那些小心思太多的女生和高克明相比,品行气度差太多了。看来不管是男是女,都不能这样养育啊。
高克明不知道自己这个杀过贼,砍过匪,经历过边塞风雨锤炼的少年居然被人和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们比较起来了。他现在有一种感慨和些许的自卑,一个少女竟然将琴艺练到如此出神入化,怪不得老师说过,琴乃君子六艺,要是有机会自己一定要去学习。不过即使自己学了,恐怕也比不上这位姑娘吧。
不远处的秦寡妇很满意,点头微笑道:“方才弹琴的也是我的弟子,名叫冯怡,也算你的师姐。既然你也学琴,不如趁今日与她交流一番,互相切磋,共同进步。”
一旁国色天香的女子,点头,轻声细语道:“那就遵从先生的教诲,我先去见过冯师姐,与她讨教一下,之后再回来聆听先生教诲。”
“欸,无需如此。今日是上巳日,你们少年们欢乐即可,不必管我这个老妇。何况我一会也有事情,未必还在。今日你先与众同学认识一下,改日正式入门时也不生疏。”秦寡妇笑意盈盈。
“是,谨遵先生教诲。那,学生告退。”女子行礼,而后退下。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一旁的人得意道:“如何,这张家姑娘是块宝玉吧。”
秦寡妇满意地点点头:“气质,容貌、姿态都很得体,即使学问没什么也无妨。”
“人家是过来求学的,学问比你好那还来学什么?”一旁的人碎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