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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说来就来。执金吾衙门里,顺着廊檐落下的水滴间歇地拍打着地面,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应和着校场内“嚯嚯”地操练声,让人不胜心烦。
甄举卷起刚处理完的公文,又整齐摆放好,起身略微舒展一番,抬头瞧瞧了昏暗的天空,这才朝远处校场望去。
自被他夺了巡城的任务,羊安那小子但凡上值,便没日没夜地操练着麾下卫士,仿佛是在向自己示威。这小子,终究还是太年轻了!想到这里,甄举不禁摇了摇头。
校场内,只见一名门卫匆匆而来,向羊安行了礼,又对他低语几句,便又匆匆离开,片刻之后,又领着一人前来。
那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待到近前,羊安这才认出乃是冯盈贴身侍女碧儿,忙问道:“何故来此寻我?可是冯娘子有事?”
却见那碧儿面露犹豫之色,良久,这才道:“将军,救救我家娘子!”
羊安方才见她迟疑,心中略觉不妥,然此刻闻攸关冯娘子,先前的理智早已灰飞烟灭,忙一把抓住对方,问道:“冯娘子何事?”
眼看一向儒雅的羊安,此刻却突然似发狂一般,碧儿着实吓得不轻。加之她本心中有愧,于是支支吾吾道:“娘子她……娘子她……”
“冯娘子怎样?你倒是说啊!”羊安边说,边使劲摇晃着碧儿双肩。
“娘子,娘子她为逮人所劫。此刻,此刻正在校尉府。”碧儿不晓得此刻自个儿到底是如释重负,还是心怀愧疚,她只晓得自己话一说完,便仿佛全身的力气被抽空一般。于是她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羊安却没功夫管她,此刻心中对冯盈的紧张与对贼人的怒火交织而起,任大雨滂沱亦不能减弱半分,于是大声喊道:“张龙!带上弟兄们,随我来。”说罢,便大步流星往衙门外冲去。
执金吾卫士倾巢而出,这一幕自然被甄举尽收眼底。他隐约觉得事有蹊跷,忙欲上前阻止,却已是不及,只得望着远处灰色的天空,长叹一声: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啊。
待至冯方府外,河南尹李燮、洛阳令周异已带兵马将之团团围住。
李燮见了羊安,诧异问道:“叔兴,你怎带兵前来?速速离去,莫要在此添乱。”
他话音方落,却闻冯府内传来喊声:“羊安小贼怎还未至,再有半柱香的功夫,若还不见人,便莫要怪某刀下无情。”
羊安闻言,道:“府君,看来下官来得正当时也。”说罢,便要往冯府走去。
“站住,咳咳!”李燮话未说完,却被自己的咳嗽声打断,于是忙用手捂嘴。待咳声稍止,张开掌心,却是一摊殷红的鲜血。
周异见状,忙道:“府君……”却被李燮摆手打断,道一句“不碍事”,又对羊安道:“小子,你糊涂啊,陛下曾有旨在先:凡有劫质,皆并杀之,不得赎以财宝,开张奸路。况且你今日未得调令,擅自领兵前来,又阻挠河南尹办差,此举形同作乱。若为朝中奸佞弹劾,当有性命之虞。今日你且听老夫一句劝,速速领兵归去,此事老夫自会妥善处置。”
羊安闻言,冷冷回道:“依府君之言,我若一走,恐怕便要强攻冯府,是也不是?”却见李燮、周异沉默良久也不说话。羊安于是又道:“既然如此,下官今日便更走不得了。”说话间,又向冯府走去。
李燮忙喊左右道:“拦住他!”
“我看今日哪个敢拦。”羊安话音方落,只闻“哐哐”声此起彼伏,再一看众执金吾卫士皆尽抽刀出鞘。
李燮被此举动激怒,大喊道:“羊叔兴,汝真欲作乱不成!”
许是府外动静太大,惊动了里头。却闻府内此时又传来喊声:“羊安狗贼,既然来了,为何迟迟还不现身?”片刻,那声音又道:“啧啧,这娘子生得如花似玉,杀了着实可惜,你若再不现身,不如某便先将她办了,哈哈哈。”
羊安于是对李燮道:“府君,《孟子》曰: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知其可为而为之,知其不可为而不为,是谓君子之为与不为之道也!今日下官前来,自有不可不为之理,望府君念及昔日解河南饥荒之情,予下官行个方便。凡有差池,下官自会一力承担。至于得罪之处,待了却此事,下官定登门请罪!”
说罢,他转身离去。只是没走两步,又停下,道:“府君,保重身体。”边说,边又接过张龙手上环首刀,在对方肩头轻拍两下。这才从容的走进冯府。
话说羊安一路穿过中堂,却见诺大的冯府早就人去楼空。待至内庭,一眼便瞧见冯娘子此刻正被缚前方凉亭之中,一张惊恐的小脸上早已是泪眼婆娑,口中亦被塞入一块白帛,而脖颈之间,一柄钢刀赫然抵在前头。
再说冯盈此刻见了羊安,眼神里既惊又喜,既怨又慌,泪水又止不住夺眶而出。只是任凭她再如何挣扎,却始终吐不出一个字儿来,只发出“呜呜”的声响。
羊安见状,心如刀绞,然理智却让他不敢妄动。于是顺着冯盈脖颈间的钢刀寻去,这才看清那劫持之人,不是高进又是哪个?这一刻,羊安似乎突然理清了所有的头绪,从神色犹豫的碧儿脸上,从入冯府前李燮的那番话里,从劫犯高进身上。
心道:历朝历代,宦官也好,权臣也罢,最善用者,不过借刀杀人,借天子的刀除去自己的对手。所以冯方今日布置的这出劫质的大戏,恐怕便是要利用我对冯盈的感情,引我现身。为求戏份真实,冯盈的贴身侍女碧儿无疑便是引我上钩最佳的人选。依碧儿的性格她固然不愿做此等伤天害理之事,却只怕迫于冯方威势,故而方才神色间犹豫不定。一旦计成,我现身冯府,则李燮口中数罪加身,死局已定。依律,轻则罢官流放,重则性命不保。至于冯盈,瞧她这模样便晓得是无辜的,此刻只怕还蒙在鼓里。今日自个儿是栽了,却不可让她晓得此番主谋乃是其父,以免徒增悲伤。
想到这里,羊安不禁感叹道:冯方当真是好算计!同时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反而又生出一股淡然。于是嘴上问道:“是你?”
“不错,是某。哈哈哈,狗贼,想不到罢!”
“你要见我,我来了,你欲如何?”
高进狰狞道:“某要你当面吻颈自载!”
却见羊安冷静道:“哦?凭你?”
高进笑道:“哈哈哈,你可莫要装傻,自然是凭她!”他说罢,刀刃又靠向冯盈几分。
既然今日一切都是冯方谋划,羊安料定高进不敢伤害冯盈半分,而冯方定也不愿羊安、高进二人有任何损伤。因为一旦冯府发生命案,朝廷必会深究,到时恐怕冯方自己也难逃干系。于是羊安寻了一处石凳缓缓坐下,又将手中环首刀插入地中,这才淡淡道:“小爷我今日心情不好,既然你家主子交待之事已了,你便速速从我眼前消失,否则莫怪爷爷我刀下无情。”
对于冯盈,高进早生倾慕,便是没有冯方,他也不会伤害对方。至于光明正大杀羊安,经过上次交手,他亦自知有心无力。之所以还在纠缠,只为见那羊安低头求饶。此刻见羊安把话说破,心中甚是不甘,挣扎道:“笑话,冯府外只怕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哪里还有活路可走?今日便要与你同归于尽!”
羊安闻言,已不甚厌烦,抽刀起身,夺步向前,边道:“你家主子不愿引火烧身,自然为你留了生路。羊某耐心有限,若再要聒噪,今日你我固有一死,你主子一家恐怕亦不会好过。”
羊安所言道理,冯方早就交待过高进。此刻他固然未必在乎冯方,却不能不在乎冯盈。于是犹豫问道:“当真放某走?你不追?”
“还不快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