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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丞以为如何?羊安还能如何?事涉少府,他当然不想掺和其中。可人在庙堂,身不由己,这事儿却由不得他。
话说羊安胸中腹诽,心中悻悻,一路随通报的小吏来到太府寺外。却见门外十数人正于守卫言语拉扯,想来便是那群商人。他刚欲开口,门外众人见他一身官服,忙上前拜礼。
羊安于是拱手道:“本官乃是太府寺部丞羊安,尔等所请之事平准令已禀明大司农,故命本官前来为诸位做主。然此事涉及少府,非同一般,还需些时日也好容本官查明真相。”
此言一出,却引得众人一阵非议。
“等等等,便只晓的让我等等,却不晓得又要拖到几时。”
“某一早便说这事儿求不得官府。”
…………
却见一儒衫青年,大约二十来岁模样,举手示意众人安静,不卑不亢道:“部丞需查明事实,此乃常理,我等自然不好非议。只不过我等为此事已奔走数日,还望部丞给个时限,也好让我等安心。”
虽说关于眼下之事羊安并无头绪,但箭在弦上,于是硬着头皮道:“三日之内,本官定给诸位一个交代。”
“好,既如此,三日之后酉时正,我等在城南汝悦楼恭候大人。还望大人万勿食言。”那青年说罢,深做一揖,便领着众人散去了。
羊安望着那人背影,心下不由好奇对方身份。方才众商人虽皆着汉服,然各有南北差异,想必应来自五湖四海,而非一路,却何以唯此青年马首是瞻?
待羊安回到帑藏衙门,一众计吏早已恭候多时。众人皆是手捧竹简,见羊安后,又躬身行礼,齐口道:“见过上官。”
羊安瞧这架势,道:“诸位,这是做甚?”
却见一老者,许是衙门长吏出列道:“回部丞,按例,请部丞验库。”
对方提出“按例”,羊安也不好反驳。只不过他心里却清楚,这长吏定是受了曹嵩之命。心道:这老小子,这般心急火燎的要我验库,恐怕没按啥好心。
虽说验库这活他没干过。不过稍加思索,便晓得这国库里有多少人上下其手。而眼前一个个看着恭顺的计吏,身后怕也多有依仗。自己如果利析秋毫,怕是要把人都得罪光了。然若眼开眼闭,又难免不为他人抓住把柄,将来扣上个失职的罪名。左右为难之下,一时也无甚计议,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道:“那还杵着做甚,走吧!”
库房内
“高祖斩蛇剑一柄。”
“部丞,高祖斩蛇剑。”
“孔丘履一双。”
“上官,此乃孔丘履。”
“王莽头颅一颗。”
…………
所谓的验库,就是一名计吏照着清单唱名,几名库吏轮番寻了呈于上官过目。于是,当早已化干尸的王莽头颅显于羊安面前,他忍不住泛起一阵恶心,心中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只吐槽刘秀的恶趣味,竟把这处理过的人头当国宝。
稍稍平复心情,他便想到这般验库,真假全在唱名的计吏,极易隐藏猫腻,根本就是典型的形式主义。但是自己到底是较真还是放水却也犹豫不决。按理说,作为前世的职场老手,他并不主张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激烈做法。一来,这治人,本就该日渐月染,潜移默化。二来,若火候掌握不好,极易引火烧身。
可他转念又想,既然国库牵扯甚大,自己何不干脆大张旗鼓的查,来个敲山震虎,打草惊蛇。这样一来,那些在国库路动过手脚的怕东窗事发,势必会第一时间想方设法将自己调离太府寺。这样做有三个好处,第一是撇清自己的责任,第二是自己初来乍到,又是上官之命,并非有心针对,点到即止,也不至于得罪人至深,第三,自己也好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哪怕事不随人愿,自己仍在太府寺,大不了来个查无实据,不了了之。至于官职嘛,倒也没啥好担心的,毕竟自己还兼着个给事中。
想到这里,羊安不在纠结,沉声道:“行了!都下去各忙各的吧!验库之事本官自有主张”这在领导面前装孙子,手下面前充大爷可是职场基本功。
众吏闻言,一时具不知所措,唯那长吏小心说到:“部丞,这恐怕不和规矩……”
“规矩是人定的,往后本官说的便是规矩,都散了吧。”可羊安这话就仿佛是滴水入海,众吏听了竟仍站在原处,只一个劲儿的瞧着那长吏脸色。
羊安当下了然,敢情他这个主官说话并不好使,长吏才是这里的头儿。不过,库中众吏皆有后台,不把他这区区部丞放在眼里也属正常。于是只得退一步,留下长吏帮手。
那长吏见羊安让步,便吩咐道:“既然上官这般说了,尔等还不散去?”然后他却不知,羊安以退为进,实则巴不得他这眼线留下监视,如此,今日自己所作所为方可宣扬出去。
而众吏得了长吏之命,这才鱼贯而出,只不过并没就此散去,而是侯在库外,唯有一人往大司农处汇报去了。
再说羊安,照着账目清单逐条查验,却是越查越心惊。自去岁末至今初,国库之中有大量钱财与金银、珍宝流出。钱财自然因着岁末发放俸禄、军饷、犒军的赏赐,已然成为一笔糊涂账。可这数倍于往年的珍宝流出却非同寻常。只不过,汉时仍用单式记账法,只有进出流水,无法从其进出处核实,故光凭羊安一人实难以深入追查。所幸他亦志不在此,眼前这些便以够他用了。
而那长吏从羊安紧锁的眉目间似乎读懂了什么。趁他聚精会神之际,摸出库外,便对着一众计吏摇了摇头,又从腰间摸出一枚宫牌交予其中一人。只见那人接过腰牌,便往太府寺外跑去。
是夜,中常侍张让府上人头攒动,十常侍、大司农、司隶校尉齐聚一堂。
却闻曹嵩道:“张公这事儿,您得拿个主意啊。”
众中常侍亦呼应道:“是啊,张公,可不能让羊安那小子查下去。”
“都慌什么?那羊叔兴莫不成还能查到陛下头上?”张让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茶汤,又对曹嵩道:“堂堂九卿大司农,何以还是这般耐不住性子?莫不是背着咱家,又拿了甚好处?”
这前半句是教训曹嵩,后半句自然是半开玩笑。可曹嵩却当了真,忙起身拜道:“张公冤枉,下官可不敢背着张公吃独食!”
“起来吧,量你也没这个胆儿。”
却闻毕岚说道:“张公,那羊安并非不识时务之人,怕非刻意为之。”
“这事儿,咱家自有计较。”张让早就从那报信的帑藏计吏口中得知此番是曹嵩刻意为难羊安,但却不知木材之事。
片刻,张让又道:“这么着吧,明个儿咱家先寻个机会将此事奏明陛下。”说着,他顿了顿,仿佛思索片刻,又道:“汉正啊(冯方表字,笔者杜撰),明日早朝,你上疏陛下,表羊安为执金吾丞。陛下既然要用羊安,咱们便随了他的心意。”
却见冯方面露难色道:“张公,这……”
“莫怪咱家说你,你和那羊嗣祖(羊陟)的陈年往事,又何必牵扯到小辈身上,若入陛下耳目,难免不对你另眼相待。前日你这般为难羊叔兴,此事便当在陛下面前卖个乖。”
见张让也是为自己操碎了心,冯方自然不好拒绝。可他自然不晓得张让另有打算。这执金吾袭秦制,本名中尉,汉初改执金吾,掌北军八校(东汉精简为五校)。后朝廷凡有新职能多加其身,以至于武帝时执金吾权柄隐在三公之上,于是武帝削其兵权。及东汉,刘秀虽未发迹前,因艳羡执金吾排场而曰:仕宦当作执金吾,但到其登基,却又近一步削其权柄。以至汉末,执金吾虽有缇骑二百,卫士五百二十,然所掌不过每月巡城三周,以防水火事,妥妥的京师消防大队。外加武库管理员及天子出行仪仗队。俨然一个养老机构。这执金吾丞嘛自然而然是执金吾副官,比千石。
羊安呢,此时身在董中郎将府上推杯换盏,却是不晓得张让府里的那些苟且,具随了自己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