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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进去之后,隔着透明的舱门,景阳看到那些细棍被塞到了顶端的一个小圆孔里,此时他才发现细棍里装的都是液体,随着大幅度的摆动,里面成分不明的水柱也在晃来晃去。
他环顾着四周,太空舱的内衬是类似海绵的材料做的,不过很多的地方都被撕开了,里面的金属管道完全失去了保护,在经久不散的湿气里被养出了一层铁锈。
整个舱内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香臭香臭的,闻起来就像是一条撒过古龙水的鲱鱼在里面抽光了整包香烟。
阿尔邦和女老板已经从舱前离开了,他突然有点紧张,倒不是为安全担心,只是在封闭的舱里,只能听见自己愈发厚重的呼吸声,这让心跳难以抑制的越来越快。
就在景阳有种推开舱门的冲动时,一股洗发露的香味填满了整个舱内。
那股味道越来越浓烈,也让他的眼皮变得越来越重……
半睡半醒之间,他感觉自己躺在一张巨大的水床上,水床里面有他一直想去海底体验馆看的烙饼章鱼,这些章鱼完全通了人性,毫不害怕的绕着他打转。就像抚摸奶猫一样,景阳的手在它们的背上拂过,水床的表层太薄了,薄的连每一下蠕动都不会错过……
摸着摸着,他发现自己和阿尔邦站在一个巨大的红椅子上,椅子大到要爬楼梯才能上的来,同学和朋友们都站在地面向上仰望。他一脚把阿尔邦从楼梯上踹了下去,下面的人群爆发出强烈的欢呼声,更夸张的是,滚到地上的阿尔邦也爬起来跟着欢呼,之后又满脸堆笑的跑上来,被景阳再一次的踢下去,欢呼声两次、三次的爆发出来……
景阳感觉他躺在一片草坪上,又像是一片稻谷上,很软但又很扎,天空是蓝色的又好像是黑色的,他好像是看到了也好像是听到了……
感觉时间过了很久……
久到天上的星辰都挪了窝……
而他却还躺在稻谷堆上……
景阳突然看到了魏海瑶的脸,这是她第一次对自己笑得这么开心,魏海瑶的嘴在动但说的什么他听不清楚。
魏海瑶还在说,看起来还是刚才那句话,但景阳还是听不清。
“啪”魏海瑶扇了他一巴掌。
景阳感觉不疼,但那的确是一巴掌。
“啪”魏海瑶又扇了他一巴掌,精致的脸上依然挂着刚才的笑容。
景阳在傻笑,难道两个人已经结婚了吗,不然她怎么会这么亲密。
“啪”又是一巴掌,一掌比一掌更狠。
这力度过大的一掌,让眼前的姑娘变成了满面油污还口气熏天的汉子。
舱门已经打开了,旁边站着的人和自己没有任何交集,景阳对他唯一的印象,就是进门时看到这位老兄为了追求舒适居然在躺椅上穿着拖鞋和四角内裤。
“喂,你朋友和老板吵起来了。”
此刻就算对方不提示,景阳也能有所察觉,自从醒来之后他耳边似乎有一个加强排的蚊子络绎不绝。现在一转头,就立刻能看到两只蚊子饲养员正各执一词、寸步不让。
“哪有突然涨价的道理!你这就是宰客。”阿尔邦再滑头也毕竟还是年轻,一着急,焦躁的情绪就在他的嗓音中无处遁藏。
“也没有用两台设备只掏一份钱的道理。”但老板的岁数赋予他足够的阅历,更加沉稳,也更清楚怎样不做情绪的俘虏。
“可我没有用简礼糖啊!只是等人。”阿尔邦指着棕色瓶子,激动的仿佛要把细棍们抓出来挨个报数,以证自己的清白。
“你坐在上面,”老板也指了指还有些余温的躺椅,它们早已絮化失去了弹性,屁股印在上面能够经久不消,“就代表它失去了赚钱的能力。”
“我不会多付的。”阿尔邦下意识的把智盘往口袋里塞了塞,免得对方冲上来抢,这种纯手持的智盘款式只受到老年人的青睐,朝气蓬勃的小伙和姑娘都不好意思拿出来玩。
“怎么,有这身蓝皮就能耍赖了?”老板瞅着那身迁管局的制服,又瞟了瞟刚从太空舱里钻出来的景阳,担心两个年轻人逃跑的他慢慢站了起来,“我还和安平署的人熟得很呢,最近他们正好常来驱赶违规占道,只要我喊一声……”
不过锥子脸老板的后台有点忒硬,这边只是张嘴威胁几下,门口就真的走进来一位不速之客。
那是位比景阳大不了太多的年轻小伙,左侧的头发打的很薄,右侧则精心的修剪仿佛根根丈量过,五官间精妙的搭配定是在出生前做过演练,不像大部分人只是随机挑选。
他虽然穿着安平署的红边制服,但那俊俏的脸庞明显更适合出现在舞台上,否则真是怠慢了眼眸里致人晕眩的柔光。
“店主是哪位?”
“呃……我就是,有什么事吗?”
但这简单的一问一答差点让景阳笑出了声,刚刚夸下海口转瞬间就被打脸,这号称对安平署一呼百应的女老板却连对方的名都叫不上来。
“附近的人说,你这里有副蜓冕翅?”那俊朗的署员有些急躁,失去粘合的瓷砖被他硬生生踩出一条沟壑。
“没有,那种违法的东西我从没见过。”老板娘坚定地摇着头,锋锐的下巴简直能把空气切成小块。
“可他们说你为了方便运太空舱……”
“胡扯,我可是守法的人!你看,因为银门区禁止生产简礼糖,我用的都是太平洋另一头的进口货。”为了佐证自己的说辞,老板把所有执照从抽屉里一股脑翻了出来,其中还夹杂着好几张进货发票以及半套她还未整容前的照片。
“放松点,不是查你,我是来救人的。”意识到自己的焦急造就了一个乌龙,那俊男赶紧解释免得分歧越拉越大最后思想劈叉,“有个卖手表的从天桥上摔下来了,要把挡路的中巴挪开,好让救护车赶紧开进来。”
“原来是这样……可是我真的没有啊。”
这生硬的转折说明了老板肯定不是影视学院毕业,连几个穿着脏汗衫的客人都尴尬的把脸转了过去,而此刻无暇被顾及的阿尔邦如同出了口恶气,站在旁边放肆的讥笑,就差在头顶举个告示牌写上‘我不相信’了。
发现对方还是有所隐瞒,那位署员只好祭出杀手锏。他周围的躺椅都很破旧,随手伸向其中一个,在开裂的廉价皮革中轻轻一勾,就扯出一大团乌黑的棉絮。
“我对简礼糖了解不多,但应该也算饮品,”他瞅着吧台后面那些细长的小棍,上浮的气泡和轻微的摇曳正是最好的证明,“所以你觉得食品安全厅会不会有兴趣来逛逛?”
说罢,他两根手指快速的揉搓,棉絮上的黑色就和复印一样全都染到了指肚上。
老板没有搭话,用缄默维护着自己之前的声明。但嘴巴虽然抵抗,身体却很识相,不情不愿的磨蹭了几秒之后,还是把手伸向了吧台下的夹层。
他拿出来的东西半人多高,像是几片黑色的翅膀重叠排列形如一块千层松糕,另外在浆的尾部是八九根长绳,单看粗细大概和登山绳的韧度有的一拼,而绳索尽头则是牢固的卡扣,这让它的模样古怪到难以形容。
景阳想象着一只深情的蜘蛛,趁着造物主酗酒的空挡偷偷恋上了楼顶的蜻蜓,他们如果生下爱情的结晶,长大后也许就是蜓冕翅的模样。
常人肯定不会操作,再说老板也未必有耐心教授,所以他自己端着墨盒大小的遥控杆跟安平署的人走出了门,这也让一直拒绝多付款的阿尔邦逮到了溜走的契机。
两个小年轻重新回归自由,现在满是汽油味的街道也显得不再那么难闻。在回去车站的路上阿尔邦嘴就没有歇过,从外貌到品行全方位嘲讽老板,说她就是一个缺了钱就歇菜的肉色钻头。
不过还没骂够就又被迫闭上了嘴,挡路的中巴也在归途的必经之路上,才分开几分钟的两拨人又在此上演了冤家路窄。
好在老板分秒必争的指挥着蜓冕翅的捆绑,无暇顾及店里的羔羊已经逃出了自己的手掌,和景阳他们对视了一眼,就欲言又止的把脸转了过去。
除去刚才进门的那位高颜值先生,这里还有两位安平署的署员正在中巴车旁跑前跑后。他们早就把制服脱在旁边,但就算还解开了衬衣的扣子,汗水依然在脖子下方渗出一环项圈的形状。
能热的如此狼狈,经久不凉的气温当然要承担部分责任。但从他们涂满脏灰的手来看,很可能还因为着急而做过徒手推车这种感人且幼稚的举动。
最后的卡扣终于拴上,所有人员立刻向远方跑开,连十米外凑热闹的群众都又退了半步,只因为女老板嘴里的说词让人越听越不敢凑近了观察。
“解体可不怪我啊!没试过这么大的。”
她说的时候还四处观察,嗓门和吆喝似的,可能是希望这番话能把失踪的车主引出来,好停止空中冒险而把问题交给轮子解决。
但这车实在是破的惨绝人寰,感觉一脚加速就能直通冥界。车主一定是经过了缜密的周算,发现卖去处理厂都抵不过自己的油钱,所以才随意丢弃在这条也不担心再乱一点的街道上。
毕竟坠桥的表贩子经不起等待,那俊朗的署员又再次催促起来,生命面前由不得扭扭捏捏,在无人认领的破车面前,老板只好硬着头皮按下了开关键。
重叠的翅膀旋转开来各据一方,它们刚开始呼扇时肉眼还能勉强看清,但转瞬间就只剩下了剧烈抖动的残影。
猛烈地煽动形成了反向的黑洞,巨大的压强把空气砸向道路两旁。废弃多年的邮箱和不倒翁一样左摇右晃,裁缝铺没有钉牢的门把手叮当作响,甚至连路边的老槐树都从长刘海被吹成了大波浪。
而噪音的强度更是能传遍十里八乡,阿尔邦就在自己肩旁,但景阳啥也没听清,只能看到他的嘴巴一闭一张。
当然不容小觑的副作用也代表着功效足够猛烈,四个轮子都已经离开了地面,这老中巴要是有眼睛估计已经感动成了泪人儿,它哪能想到在即将回炉之际,都这副破模样了还能上天游览一趟。
拥堵的道路可算迎来了曙光,后面的司机们终于不用跑远路再绕几圈,已经赶到的救护车不遑多让,顶灯闪耀,铃声作响,充分利用特权第一个冲向了天桥下的伤员。
而救人的英雄们没工夫留下来接受表彰,因为四周都是随意停靠的乱象,根本没空间供中巴车摆放,所以他们赶紧穿好制服上车引路,要赶在蜓冕翅电力耗光之前,给这辆破车找个新的落脚之处。
刚才响亮的噪音终于不再清晰,这代表宰客的人也已经随车远去,夜晚再次牵手惬意,景阳也想起了自己还未猜透的哑语。
“你刚才想说什么?”
“多亏了新配节。”
“多亏?感觉那老板就是趁着新配节才漫天要价。”
“我是说坠桥的人,”阿尔邦回头望了眼救护车停靠的地方,还装模作样的把手在眉毛上搭成个小屏障,某只成精又成名的猴子留给后世很多宝贵财富,这种神棍般的远眺手法便是其中之一,“如果不是快到新配节,安平署未必会来查违规占道,那他今天估计就交代掉了……对了,节日那天记得来我家吃饭。”
“太麻烦了,我和我爸一起吃就行。”
“别!一定要来,非常重要!”
阿尔邦一脸的坏笑,这份邀请怎么闻都有股阴谋的味道。